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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第258章 針鋒相對

  有那麼一刻,李桑若險些落淚。


  其實不需要別人來告訴她,馮十二娘為何在此,她心底就有答案。


  是裴獗。


  裴獗將她帶在身邊,片刻都離不得,裴獗給了她這一派平和安然,讓她可以在這等國之大事里,坐在耳房裡輕飲香茗,無懼風雨。


  唯她可憐。


  沒有丈夫庇護,膝下還有稚子……


  看似尊貴無比,一身凜冽,實則脊背幽涼,全是偽裝。


  要是可以,誰不願小鳥依人伴良人身側?

  李桑若怔怔地看著馮蘊,目光又越過洞開的正廳大門,試圖尋覓那一道挺拔的身影……


  唐少恭神情寡淡地看她一眼,垂下眼帘。


  「殿下,時辰到了,您該進去了。」


  李桑若暗自咬了咬牙,走兩步,又扭頭看一眼。


  「這個敖七,是怎麼回事?」


  女人的直覺很敏銳,她看得出來敖七對馮蘊的殷勤,遠非外甥對舅母。


  唐少恭看一眼,不動聲色,「他在馮十二娘身邊護衛過一段日子,情份自是和旁人不同。」


  「何止?這親厚得就似……」


  一對小鴛鴦。


  李桑若沒有說出來,哼聲,「敖七不是剛和阿稚訂婚嗎?怎可如此胡作非為?」


  唐少恭:「他親爹和親舅舅就在那裡。太后不如先議國事?」


  敖政和裴獗都在,看到敖七這般都沒有管,與旁人何干?


  一句話不咸不淡,刺得李桑若心口如窒。


  這個唐少恭!


  她看在父親的份上,給他幾分薄面,喚他一聲「叔」,他竟然真把自己當叔了,動不動就想管教她,渾不把她當回事……


  要不是眼下身邊沒有合用的人,李桑若一眼都不想看到唐少恭那張討債的臉。


  還是方福才好,會看臉色,會討歡心……


  李桑若氣得牙癢,想到被韋錚囚禁的方福才,又有些泄氣。


  眼下用得著唐少恭,先忍他。


  「哀家知道了。」
-

  此刻馮瑩就坐在不遠處的耳房裡。


  和議會說些什麼,兩國有什麼紛爭,對她而言無法掌控,也不會往深了去想。


  她能想到的,只是自己看到的。


  看到使臣誇馮蘊有才,不負神童之名。


  看到大伯父的笑,父親的糗。


  還有蕭呈。


  他看馮蘊的時候,眼裡就似有火光,瘋狂燃燒,灼熱璀璨,臉上表情卻不肯露出半分變化,淡淡的,裝得就像真的不在乎那般……


  她想笑。


  蕭三哥哥也會有今日,著實令她想不到。


  那些道貌岸然,那些清冷矜持,只因面前的人,不是心裡的人?

  馮瑩微微閉了閉眼,「凝秀,把窗戶關上。」


  「不公平。」凝秀是芳華殿的小管事,最得馮瑩寵信,小聲哼道:「十二娘是臣子之婦,卻可以大搖大擺在人前顯赫,家主和府君還對她客客氣氣,連府君都變了,看她的眼神全不似從前……」


  馮瑩冷冰冰看她一眼。


  凝秀立馬閉嘴,見主子眸色凄凄,沒有動怒,又癟了癟嘴。


  「她是臣婦,夫人是帝妻,身份不知比她高貴多少去了,府君和家主也是想訓就訓,憑什麼偏對她客氣?夫人都只能坐在這裡,十二娘又憑什麼出去拋頭露面……」


  憑她的丈夫給她體面。


  馮瑩嘴巴動了動,咽回去,淡淡地道: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馮瑩斥責了凝秀,末了又輕笑一聲。


  「她是我的阿姐。她榮耀,我臉上也有光。」
-

  時辰到。


  正廳大門重重合上。


  雙方各持己見的爭論,持續的時間很長。客氣話,漂亮話輪番的說,就是誰也說不服誰,都不願意放棄信州。


  期間,僕從上了茶水,間隙也有人出來更衣。這麼足有一個時辰,雙方的耐心都用盡了,話里話外,漸漸鋒芒畢露。


  「我大晉精銳盡在北雍軍,眼下就陣兵信州。已有一戰之功,何懼再戰?貴國要是不服,大可再來……」


  「北雍軍名震天下,我等極是欽佩。只我得聞,晉廷國庫枯竭,財力匱乏。民心惡化,也是內憂外患。當真到了非打不可,晉方在我五十萬大軍圍攻下,人吃馬嚼的,不知糧草可支撐幾日?」


  「哼!枉談五十萬大軍,在并州輸得一塌糊塗,好意思應戰?說我朝國庫枯竭,你們延平帝留下的爛攤子,都補好了嗎?」


  「我大齊土地肥沃,民心所向,錢穀充盈,好男兒恨不畏死,大不了魚死網破,再死九族……」


  「好大的口氣。三國之中,齊國人口最多,數百萬人要吃飯,你們的世家貴族,捨得供養那麼多兵,那麼多吃不飽的平民士兵嗎?」


  「不必台主操心。齊舉全國之兵北伐,爾等也不會有安生日子……」 「那諸位要想好了。再戰,就是滅國之戰。我大晉拿得下安寧,拿得下安渡,拿得下信州,難道還拿不下台城?」


  雙方使臣你來我往,推演立世之道、國之存亡,爭論得面紅耳赤,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甚至有人站起身來,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就差直接擼袖子干仗了。


  「諸位,可否聽朕一言——」蕭呈突然開口。


  對著晉方使臣,從桌案前站起來,一手負在身後,一身運籌帷幄的氣度。


  「孟子云: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


  又環視一周,冷淡地道。


  「戰,爭的是帝王江山。亂,苦的是百姓平民。民之惡,死一人。君主之惡,屍橫遍野。今日雙方共坐於此,是為濟天下,盪衰微,而非來爭口舌之能。」


  眾人頻頻點頭。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這仗再打下去,兩國皆不得利,實也不該……」


  「既然雙方都不願讓步,朕有一個折中之法。」


  高台上的燭火,照得蕭呈俊朗的臉,有些蒼白模糊,聲音卻平靜悠揚。


  「世間萬物,皆是蒼生所賜。不如兩國齊問天意?看老天如何作答?」


  雙方使臣都看著他。


  敖政拱手道:「齊君有何良策,不妨明言?」


  蕭呈看一眼對面的李桑若,淡淡的語氣,溫和的臉,語速慢得令人覺得煎熬。


  「雙方以三道試題作賭。贏得其二,就算勝。何如?」


  眾人嘩然。


  晉齊兩朝博戲之風盛行。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黎民百姓,如毒蔓延。越是天下大亂,賭博習氣越至巔峰。人們朝不保夕,便追求及時享樂,甚至放浪形骸,以迴避現實的艱難……


  齊國的延平帝蕭珏,便是極愛賭博之人,痴迷到將擅長博戲的人,提拔高升,荒謬至極。


  蕭呈是正人君子,向來不恥為之。


  稱帝后,他更是頒下詔令,禁止以身家金錢妻女為籌碼的賭博行徑,今日在兩國和議大事上,竟公然要「以賭定輸贏?」


  蕭呈淡淡地笑:「如此,便可平息爭端,達成兩國交好之誼。」


  齊方靜默。


  晉方交頭接耳,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馮敬堯道:「素聞貴國能人輩出,想來難不倒諸位……」


  這不就是激將法嗎?

  李桑若嫣然一笑,「齊君提議極好,但哀家想改一下規則。」


  蕭呈輕笑,抬手示意,「太后請講。」


  李桑若掃一眼己方使臣,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裴獗,淡淡地道:


  「輸贏結果如何,都難免傷了和氣。不如這樣,勝者,得信州。敗者,可向勝方提一請求。不涉國土不幹政事,情理範圍之內,勝方當應允。」


  聽來合理又合情,讓雙方都有顏面。


  裴獗黑瞳微微一縮,向蕭呈看去。


  蕭呈垂眼施禮,「太后仁慈。」


  這樣大膽的提議,兩位最高掌權者不謀而合,一笑敲定,廳里其他使臣訕訕幾句,不方便再反對。


  李桑若道:「題由誰出?」


  蕭呈笑了一下,「為公平起見,晉方出一題,齊方出一題,剩下一題交給雲川。」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淳于焰手上。


  他的臉面具遮擋下,看不出什麼反應,但也沒有反對。


  裴獗靜靜地坐著,平靜得好像一個局外者。


  他向來沉默寡言,旁人也不多想,當即被蕭呈提議的賭局勾起興趣,各抒己見地討論起來……


  最後雙方一致約定,為給彼此充分的時間考慮,試題賭局定在次日上午。


  議事畢,各自拱手告辭從正廳出來。


  馮蘊坐在耳房的窗下,看著三三兩兩議論的人群,等到人都走盡,發現裴獗還沒有出來。


  「你舅呢?」


  敖七沉眉,「過去看看。」


  馮蘊與她對視一眼,輕攏裙裾,施施然走出耳房。


  馮瑩過來了,站在廊下等蕭呈,見到她便行禮,然後親熱地上前侍候,對蕭呈噓寒問暖。


  蕭呈看來一眼,黑眸深幽,卻未多言。


  馮蘊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就像沒有看到他們似的,跟著敖七緩緩而行。


  不料在正廳門口,就被兩名侍衛橫刀攔住。


  唐少恭慢慢從裡間出來,陰冷冷的。


  「大將軍在和殿下說話,夫人稍候。」(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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