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相聚說往事
第60章 相聚說往事
徐家與冉家相隔南北一十二坊,每一坊不算間隔行道,長約三里。
以凡人的視角看,其實兩家相距頗遙。
偏偏兩家南北相連的這條道路相對偏僻,無論是縣署車行的「巡道車」還是通往八部城關的「匯眾車」,都不順路。往常聯絡,是用三叔徐長陵常雇的一隻單板小馬車。
只是小馬車白天三叔要用,徐振雲不好佔據;若是動用以九品武修的速度發力狂奔,四五十里路也不算什麼,但無故顯露修道人手段,更不合適。
索性徐振雲就起了個大早,披星戴月而行。
晨曦散步,就當是修行的一種。
到了辰時三刻,來到了冉家門前。
冉家是「仁平坊」最靠近西北角落的一家,門前未立牌匾,只是有一方半人多高、手執鐵鎚的人物石雕立在側門處,算是與別家不同的特色。
蠟黃色的大門虛掩,竟是並未關實。
門縫中清楚看到門栓散落地上。
徐振雲輕輕推開門戶,走了進去。越過門后繪著工匠冶鐵圖案的照壁,沿著碎石小道,循著依稀聽見的聲音,直往後門而去。
後院的小拱門木門半開。
徐振雲跨步進入,立刻聞到濃郁的酒味。
不是自己結婚時置辦的「女兒紅」馨香綿柔的香味,反而濃郁富有刺激性,正是百工之流勞作之餘最愛的「消腸酒」的味道。
後院之中,南向正房門戶半掩,依稀望見,瓶瓶罐罐灑落在地。
有好幾個陶罐,已摔得粉碎。
徐振雲停頓了一會,緩步上前,推開木門。
冉大洲左手提著一隻酒瓮,身軀斜躺在一座藤椅之上,胸襟處完全濕透。
但是更令徐振雲驚心的,是他一頭醒目的白髮。
徐振雲心生歉疚,低聲道:「岳父大人,我來晚了。」
見徐振雲進來,冉大洲四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微微一笑,平靜的說道:「是振雲來了。」
「進來坐。」
徐振雲這才發現,院中面貌看上去嚇人,冉大洲的一頭白髮也觸目驚心,但是其實他的情緒還算穩定,甚至可以稱得上「精神健碩」,並不像想象中那麼消沉。
果然,冉大洲坐直了身子,擺了擺手道:「縣衙里的人和我招呼過了。斬殺了掉包楚楚的妖族,你得了一個魚躍龍門的機會,一舉成為修道人。修道中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玄機,事關一生成敗;近來時間緊張,無暇他顧。」
「前幾日得到消息,你已大功告成,走上了和你父親相同的道路。」
「我很替伱開心。」
手中這一罐飲完之後,冉大洲隨手一扔,蒲扇般長滿老繭的手掌又拿住一隻漆黑酒壺壇,橫掌一切,啟了封泥,痛飲。
消腸酒的味道過於刺激,難稱「酒香」。
徐振雲在牆角處尋了一隻半舊鐵木杌子,靠近冉大洲坐下。
見徐振雲似乎在沉吟如何張口,冉大洲笑道:「你放心,我現在很好。」
「後來得到消息,妖族的目標是你,未敢先造殺業。楚楚還沒有遭遇意外,只是失蹤尚未尋見。感念你三叔陪我數日,我原已經漸漸緩過來了。」
「還有,南陽縣李縣令說的很對,如果將來尋到了楚楚,若我自己無謂的憂思過度,先垮掉了身體,豈不是也太不值當。」
「這樣的蠢事,不會發生在冉某人身上!」
徐振雲詫異道:「李縣令親自來過?」
冉大洲又痛飲了一口,道:「是。一來是告知消息,寬慰撫恤;二來是取走了一些楚楚從前常用的物品,順帶問及一些往常故事。料想是和修道人的神通相關,以便搜尋之用。」
徐振雲心中微動,沒想到李縣令卻是做到了這個地步,無論成與不成,也的確儘力了。
雖然冉大洲看上去精神狀態不錯;但徐振雲未免他傷心,還是沒有太多談及冉楚楚的話題,只是問了一問他身體近況,以及是否要搬到徐家,方便照應云云。 冉大洲搖了搖手中陶罐,笑道:「振雲。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沒有聽到你三叔那小木車熟悉的聲音,你是步行過來的吧?」
「大老遠過來一趟,就是為了安慰我兩句嗎?咱們說點有用的!」
「就說說你父親吧。」
徐振雲詫異道:「我父親?」
冉大洲露出回憶的神色,慢條斯理的道:「因為『與世同塵』之限,雖然我與他在他未入道前就是過命的交情;但是他入道之後,一應經歷事迹,也難直接與我分享。」
「但有兩件事,雖然不涉及他修道途中具體的細節,但是……只怕算是個不小的秘密。我思來想去,哪怕你入了道途,這些事,你父親當年同道,也未必會向你提及。」
「這些話,本來我打算一直埋在肚子里的。但是早兩日,我反覆考慮后,改了主意。如果我們爺倆見一面,還是應當告知於你!」
「或許其中有些風險;但是你的性格是銳意進取之相,理應將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裡。」
徐振雲神情嚴肅了三分,點頭道:「您請說。」
冉大洲道:「你知道你父親是由哪一種門徑入道的么?」
徐振雲道:「知道!聽大伯說起過,父親走的文試之道,博聞強記,能解經籍。『道學』文試在白鷺書院學習;最後以神都州選第一,國朝大選文試大類總排名第七,成為修行者。」
冉大洲點頭,深望了徐振雲一眼,緩緩道:「你父親對我說過:其實他在術算之道上天賦更佳。如果他不是進入白鷺書院,而是選擇進入觀微學宮,甚至有望爭取『數』道考核的第一名。」
頓了一頓,冉大洲補充道:「他當時說出這一番話時甚是得意;但是第二天卻極鄭重的告訴我,將此事忘掉,永遠不要對旁人提及。」
「其實這說的是入道之前的天賦,並不算破壞了『道業分』和『世俗分』的界限。但是不知道因為只是戲言,還是有其他原因,第二日他一反常態,特意鄭重告知,不要外傳。」
徐振雲心中一凜,暗暗記下。
冉大洲續道:「第二件事……」
「十六年前的八月初八,也就是你父親亡故之前的一個月。那日他十分開心,邀我飲酒登山。意興正酣之際,他忽然對我說……」
冉大洲頓了一頓,似乎陷入悠長的回味之中,良久才道:「他即將做成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旦功成,將在大晉的歷史上萬古留名。」
徐振雲精神一振,心中湧起強烈的好奇心。
冉大洲續道:「自那時起,我隱約猜到,你父親雖然入道不過十餘載,怕是已經魚躍成龍,非等閑人可比。」
舉起酒瓶一飲而盡后,冉大洲悵然搖頭道:「只可惜,一個月後……」
徐振雲怔然出神。
兩件事說完,冉大洲似乎心情一松。
徐振雲有意躲避,但是冉大洲自己卻主動提及了不少冉楚楚的話題,當年零碎往事,譬如幼年時其實她如何淘氣、長大后卻突然懂事……
並且外人不知道的是,其實冉楚楚深諳冉家家傳的鍛器秘法,熟讀家中傳下的配方、煉法,竟然在冉家千錘百鍊的鍛造技藝中,提出過好幾項改進措施。
冉大洲一開始只當是笑談,但是後來拗不過,抱著寵溺女兒的心意一試,竟發現冉楚楚的「改良」,極富成效!
徐振雲聽到這話,心中大是震驚,這是連他也不知道的秘密。
以前冉楚楚和徐振雲相聚之時,二人可是無話不談的;但他從來不知道,冉楚楚還有這一手!
冉楚楚在打鐵一道上極有心得???
聽起來十分荒誕……
如果不是冉大洲情緒穩定,而是稍有一點呈現頹廢迷茫等現象,徐振雲必然懷疑這是夢囈醉語。
冉大洲嘆息道:「要不是看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繼承我這家業,可謂極合適。我冉家的『百鍊』『千煉』『合煉』之法,也當逆勢發揚光大。」
「原本我打定主意,如果你國朝大選落選,又肯吃苦的話,憑藉體術九段的氣血之力,駕馭我冉家傳承,倒是正合適……」
徐振雲一愣,讓我繼承你的鐵匠家業?
冉大洲忽然起身,道:「你隨我來,有一件東西要給你看。」
話音一落,冉大洲果斷起身,直接往後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