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衡衍，我還是走了，從此以後，你我便是陌路。再相見時，就是敵人。我成魔，你成神，背道而馳。”
這是烏零露給衡衍留下的最後的話，衡衍手裏拿著信紙，神色莫名。不知何時她的字已經變得如此工整了。
“陌上花開，落情唯君，枯河散盡，來去匆匆。勿念。”
衡衍輕聲說道:“勿念。烏零露，你終究還是離開了。”隨即他轉身，遁失在小木屋裏，下一刻他便出現在了一片藍色的深湖邊。
沒有猶豫他縱身跳入深底，即使在水裏，也沒有任何滯留的感覺，行雲流水般的向前遊去。片刻間，已經消失在千裏之外。這裏已經非常接近東海了，時不時可以看見大型魚類，在往前走，就會遇上最為凶猛的魚獸。那是堪比遠古神獸的生物，法力無邊，就連最為強大的鯤鵬一族也不敢隨意招惹。
它們一般都是陷入沉睡之中，但若有人闖入它們的禁地，便會掀起滔天的怒火。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住的，但是為了逃出重閣門，烏零露不得不走這條路。
衡衍已經追出去許久，等到了快巨大的黑涯，他遊到邊緣，望向底部，隻見一片漆黑，深不見底。但是衡衍感受到了許多強大的氣息，第一次他覺得有些不安了。
突然，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光點出現在那黑色的暗礁中，在這黑暗的空間裏，那點點的光竟然有些悲傷與絕望。衡衍的瞳孔一縮，快速縱身向下遊去。他伸出手，喉嚨有些幹澀，“烏零露，等等。”
光點移動的速度很快，但衡衍更快，在他的眼眸裏，光點越放越大，很快他便看清了那是什麽。
那是一個白頭發女孩兒，長長的頭發，如同水藻一般的飄動，她輕輕閉著眼睛，臉上蒼白無比，像是睡著了一般。衡衍依稀可以看見她濃密而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卻始終沒有睜開。她平躺著身體，雙手規規矩矩的交叉放在腹部，平穩的往下墜落。
但讓衡衍最在意的是烏零露那白色素衣上的殷紅的血跡，連水都沒能衝刷掉。她的脖間也有很明顯的咬傷痕跡，來到這裏之前她一定是經過了生死搏鬥。而再往裏麵就是更危險的東海深區，對於烏零露來說，還生的希望太過渺小。
衡衍已經很靠近她了，伸出手就能觸碰到她的身體。就是就在衡衍伸出手的那一刻，烏零露卻突然睜開了眼睛，那眼眸不再清澈如水，漆黑一片。她勾唇一笑，像是在譏諷衡衍的行為，又像是在歡喜他的到來。
衡衍愣神間，烏零露動了，如同一條人魚，轉身遊像伸出。她時不時回過頭，露出美麗的笑臉，誘惑著，又拒絕著。她一直往深處遊去，固執的墜入深淵，不願意接住衡衍伸出的手。最終消失在了衡衍的視線中。
“再見了，衡衍。”
衡衍知道不能留住她了，這個結局他不是早已經猜到了嗎？可是心為什麽還是越發沉重，他甚至有些疑惑，自己的選擇真的是對的嗎？不，他不能動搖，一切都在冥冥之中，他隻能盡其所能，保全所有人。
莫家。
烏零露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裏了，四周都是冰冷沉悶的海水，什麽聲音都聽不見，身體一點溫度也沒有，傷口撕裂般的疼痛讓她清醒又迷糊。她渾渾噩噩的漂浮在海裏，她以為所有都是黑暗的，但實際上是她沒有睜開雙眼。有那麽一刻，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烏零露。”
模模糊糊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如此熟悉，已經麻木的烏零露卻不由悲傷。
“烏零露，醒醒。”
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烏零露聽清了，是姬一雲的聲音，她想是小姬來接她了嗎？
“醒醒，別睡著了，睜開眼睛。”
“小姬，你去哪裏了？快回來吧，我好痛苦。”烏零露的想法突然變成了聲音，可是她分明沒有說話。
“傻瓜，我一直都在你身邊，所以別睡了，醒過來就可以見到我了。”
“真的嗎？”
“真的，乖，睜開你的眼睛。”
烏零露的睫毛輕輕顫動，緩緩睜開了她的眼睛。她還是在海裏，幹淨明亮的海水裏，她看見了一束光，她追著那束光衝破了海麵。
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終於能夠呼吸了。
“你差點把自己憋死，你知道嗎？”聲音來的有些突然，在烏零露聽來嗡嗡嗡的，她抬眼看去，對上了一雙漂亮且帶著怒火的眼睛。
看見烏零露呆滯的神情，莫非無奈的輕歎一口氣，他知道她一定又是做惡夢了。從重閣門出來以來，她就陷入了昏睡，夜夜陷入夢魘，無法自拔。就在剛剛更是陷入了生死關頭，若不是她及時清醒過來，怕是已經死了。
莫非軟下語氣，“感覺怎麽樣了，身上的傷口還疼嗎？”
“你到底是怎麽從重閣門出來的，為什麽我接到你時，你受了那麽重的傷？”
“你已經睡了兩個月了，如果再睡下去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莫非第一次一次性說這麽多話，可能是有點不適應，烏零露許久過後才反應過來。她看了看四周，發現這正是她以前在莫家住的地方，沒想到又回來了。
“原來是個夢嗎？”她的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像真的是剛才水裏出來一般。
“你做了什麽夢？”
烏零露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擦了擦額間的汗水，平靜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我想休息了。”
莫非隻是看著她，意思非常明顯。
“放心，我既然醒了，那就不會再睡了，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好好靜靜。”
“好。”莫非點頭，“那你先休息，良辰美景就在外麵，有需要隨時叫她們。”
“我知道了。”
莫非正要轉身離開。
“等等，阿若呢？”烏零露有些緊張的問道，手指不由握緊被子的一角。
“她沒事，就在這裏，等你休息好了我叫她來見你。”
烏零露這才放鬆下來，她努力拉扯出一個笑容。“好。”
莫非彎下腰，揉了揉烏零露的白色的頭發。“在我麵前，你不用逞強，你開心與否，我心裏很清楚。既然你心裏難過，那就不要勉強自己，讓你更加難受，這不是我的本意。”
烏零露點點頭，對於莫非的溫柔，雖然心中感動，可是心卻始終無法溫暖起來了。她也不想再讓莫非為自己操心，聽話的不再勉強微笑，平靜的躺在了床上，她閉著眼睛，但始終沒有睡意。
莫非靜靜地離開，看了她蒼白的小臉，心中心疼，但他對此無能為力。回想起剛從海裏把她帶出來時，心更是絞痛起來，他第一次這麽痛恨自己毫無辦法……
烏零露從重閣門與東海銜接處逃出來時，受了很重的傷，比比致命。她完全是憑借著一種意誌才活了下來。在莫非找到她的時候，她並沒有徹底的昏迷，隻是緊緊的抓住莫非，眼淚已經流幹，嘴裏一遍一遍的重複。
“幫幫我，幫幫我。”
“我知道你有辦法的，我要救活姬一雲，找到乾坤鏡。”
“幫幫我，莫非。”
那樣的烏零露，莫非無法拒絕，即使他知道找到所謂的上古神器乾坤機會是幾乎不可能的，但是既然她想要，那他就是去一試又如何？
數日後。
“你真的不去看看她，你這樣走了，她一定會很失望的……”
阿若眼一瞪，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好了，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囉嗦呢？看什麽看，矯情。”
“你。”莫非有些氣結，他終於知道烏零露的性格是從哪裏學來的了。但其實莫非也很清楚，烏零露若看見阿若，怕也隻會陷入更大的悲傷，不見也許對她還說是更好的選擇。
“你又想瞞著我離開嗎？”烏零露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後響起。她的臉色蒼白，一頭白發十分晃眼，她直視著阿若，神情很平靜。
“零露。”阿若見到烏零露，語氣頓時就柔軟了下來。她也不想這麽離開，可是她更不想讓烏零露勾起什麽不美好的回憶。
“你們不要老是替我來做決定，我不想再像一個傻子一樣了。”烏零露頓了頓，又道:“我們兩個都好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阿若我們談談吧。”
莫非看了看兩女，然後對烏零露說道:“那我去墨雨軒等你。”他也有一些關於乾坤鏡的事和烏零露談談。
烏零露點點頭，然後莫非便快速離開了。這裏隻剩下了阿若和她兩人，氣氛有些沉重壓抑。烏零露先打破沉默，緩緩說道:“你還是堅持要走嗎？”
看烏零露那憔悴的模樣，阿若鼻尖一酸，別過頭，輕聲道:“對。”
“如果說我想讓你留下來呢？”
“傻瓜，我們又不是不能再見了。”
烏零露怔怔說道:“從前小姬也是這般說的。”
“我和他不一樣。”
烏零露慘淡一笑，“也是，你們不一樣，但一樣的都騙了我，一樣的都要離我而去。”
“零露，這隻是你的想法。”
“罷了。”烏零露搖頭說道:“我不想強迫你，但是你這一走，不知再相見時你我又成了什麽模樣了。”
“零露，我知道你很傷心，對於姬一雲的死你不能接受，但是我也請你不要用這個來傷害自己，就這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這也是姬一雲最希望看到的呀。”
“阿若，你不用勸我了，如果不那麽做，我甚至無法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烏零露的聲音嘶啞的完全聽不出來是男是女，更像是一個鬼魅。
“好，我不會勸你，你也不要留我。我們都要去尋找自己人生的終點了，以後定會有相見的時刻。”
“希望如此吧。”烏零露長歎一口氣。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莫家的天空是一片蔚藍色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的平靜祥和，但沒人會這麽認為。一切才剛剛開始，真正的風暴即將席卷九州。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若才緩緩說道:“我找到了他給我留下的東西了，本以為心願了卻，我也可以就此瞑目，但是誰知天意弄人。”
“是什麽？”
阿若無奈低笑一聲，眼睛裏有些許悲涼。“他說他不後悔。”
“不後悔？”烏零露怔了怔。
“是呀，但是我後悔了。直到現在，我依然是自私的，我曾經以為我很愛他，實際上最愛的還是我自己。”
阿若轉身離去，獨留烏零露依然站在原地，她留下了一句話。
“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悔不當初，不要被現實蒙蔽雙眼，你的心才能給你最正確的答案。”
看著阿若離去的背影，烏零露雙眼漸漸被霧氣模糊，她輕歎一口氣，低聲喃喃道:“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