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一盞明燈
第230章 一盞明燈
走心了老鐵。
李建昆瞅著旁邊的中年男人,沒被這個社會踩入谷底,說不出這三句話。
您猜怎麼著?
他說的這三句勸告,李建昆上輩子全部踩雷。
創業三起三落,算不算失去事業?最窮困潦倒的時候,他甚至撿過破爛。
90年代那會去外地做買賣,被地頭蛇坑得最慘,有一回連小命都險些交代。
至於婚姻,本來就是搭夥過日子,如果不是他像只打不死的老狗,總能爬起來,早領了重返光棍證。
所以他特別能感同身受。
「那你現在什麼想法?」李建昆問。
「搞錢!我看中麥克鏡有搞頭,幾乎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我想通過它搞一筆錢,在京城置辦個破窩,這樣起碼有個屬於自己的家,不至於寄人籬下,把我兒子接過去。」
「你媳婦兒呢?」
「她…願意去的話。」
林敬民頓了頓,道:「我只能原諒她,還能怎麼辦?她畢竟是孩子媽。兄弟,我現在是看穿了,我要真成一家之主,能養得起他娘倆,這日子還是可以過的,我也沒其他念想了,湊合著過唄。」
這話真實。
無他,李建昆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刺啦!」
他再次點燃一根大前門,上下打量著林敬民,這傢伙是個人才啊,如果他所說完全屬實的話。
一拖廠的會計,哪怕只是一名財會科的小會計……好有一比啊,像是特種部隊培養的尖兵,專業技能絕對秒殺尋常撥算盤珠子的。
該說不說,他現在正缺一名會計。
術業有專攻,暫安小院兩間鋪子的賬,他勉強還搞得定。但等到接下來翻版磁帶廠和TTK家電搞起來……賬目問題,想想他都頭大。
不過,他並沒有馬上把心裡想法說出來。
兩人畢竟才第一次見面,聽的也是對方一面之詞,他相信林敬民具備一定的財會技能——
一拖廠那邊不好核實,和平刀具廠近在咫尺,一問便知。
而會計這個崗位,相對於技能而言,李建昆更看重的還是人品。
林敬民不是還蹲過號子嗎?說他篡改賬目,私吞公款,他倒是喊冤枉,是不是這麼回事,他到底本性是否貪婪……
一試便知。
「走吧。」李建昆拍拍屁股起身。
林敬民投來疑惑目光。
「給你批貨啊。」
「……兄弟,我謝謝您嘞!」
李建昆笑笑,沒說話,兩人回到80百貨。林敬民一臉欣喜,忙把房契、他老丈人家的戶口簿、他們夫妻的結婚證,一股兒全掏出來。
李建昆接過來瞅了瞅,一間小院,將將一百平方。
從林敬民先前的話中能聽出,還是個老破小。
估摸著當下市值不會超過一千五。
「阿彪,取80副墨鏡。」
「……噢。」
金彪撓撓頭,這麼麻煩的破事,扯起來八成得血淋淋,還真做啊。
奈何老大發話,也是沒轍。
林敬民帶了個黑布兜,好生把蛤蟆鏡一副副裝進去,完了把房契推到李建昆手邊。
「這個不要,伱拿回去吧。」
「啊?」
別說林敬民,金彪、魯娜和小龍,全部愣住。
「誰都有遇到難處的時候,按你說的,我今天拉你一把。」李建昆淡淡一笑。
林敬民唰地一下紅了眼。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有好人的! 「兄弟,大恩不言謝,我給您打個借條吧。」林敬民說罷,向金彪討要筆紙。
李建昆擺擺手,「不用。」
「啥?!」這聲詫異來自金彪。
房契不收,連借條都不要,白給嗎?
魯娜和小龍相視一望,十分好奇這個林敬民剛才在外面,跟昆哥說了什麼,口才硬是要得啊!
「兄弟,這……」林敬民眼中淚花閃爍。
「我相信你。」李建昆臉不紅心不跳道。
「啪嗒!」
一滴豆大眼珠濺在地上,林敬民狠狠抹了把眼睛,「兄弟,我沒什麼話好說了,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貨一出手,我立馬過來還錢!」
此人可交!
但凡他能翻身,必定上杆子結交,當成親兄弟處!
現在的他,還不夠格……
沒人能明白林敬民此時內心的激蕩,在他人生的至暗時刻,走到了命運的懸崖邊,連親人和妻子都置之不理,是此人,在他縱身一躍的時候,一把拉住他,將他扯上來。
同時,萍水相逢,毫不保留地信任他,給予他缺失已久的尊重。
何等恩情?
何等胸襟?
這個三十四歲的中年男人,拎著黑布兜走出暫安小院時,一個人縮在牆角,大哭一場。
不過這次,是喜悅而激動的淚水。
千年暗室,一燈則明。
李建昆於他,正如這盞明燈,讓他重新看到生活的希望,人生的意義,世界的美好。
「啊確!」
80百貨里,李建昆狂打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尖。
「昆哥,你這……」金彪都不知道該怎麼吐槽他。
魯娜遲疑一下,終究忍不住道:「昆哥,一千多塊貨款,這人保不齊走了就走了。」
說句不好聽的,人家哪怕再次出現,一口咬定不欠他們錢,他們照樣一點辦法沒有。
李建昆笑了笑,啥也沒解釋,「收拾收拾,早點下班吧,時候不早了。」
不這樣干,怎麼測試出一個人的人品?
真試錯了,權當試錯成本吧。
八十副蛤蟆鏡,六百塊成本而已。
但如果試對了,林敬民的人品有了保證,他說的話大抵都是真的,收穫的……在這年頭,可不是花錢能搞定的東西。
你去市面上嚷嚷下試試,花高薪挖個「特種兵」財務過來。
有個卵的人鳥你一個個體戶。
更大概率是,你剛嚷嚷完,一根彌天大棒當頭砸下,屎都給你砸出來!翻了天不成,個體戶還想挖國營大廠的會計。
——
「這個林敬民,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三天兩夜見不到人!」
「圓兒,等他回來,你跟他說,這個家他要不想待,趕緊滾!」
晌午,五道口東民老巷的一間小院里。
包家老兩口大發雷霆。
包圓圓木訥點頭。
在她旁邊,一個十歲左右,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歪著腦殼道:
「姥姥姥爺,我爸在家的時候,你們不是天天罵他不出去幹活么,我媽還讓我爸搬出去住,怎麼現在他出去了,你們還罵?」
包家三人同時一怔。
「小寬啊,關鍵你爸他出去不是干正事啊,你看連聲招呼都不打。」
「打了,我爸跟我說,他出去賺錢,給我買好吃的回來。」林寬道。
「就他?賺個屁!要是能賺錢他不早去了?」
「整一個廢物!我都沒臉出去說,三十幾歲的大老爺們,還要我們老兩口養著。」
林寬沉默,他高低記得一點小時候的事,那時在洛陽,爸爸可受人尊敬,家裡常有客人拎著禮品來拜訪。
他扯了扯媽媽的褲腿,想讓媽媽幫爸爸說兩句好話。
然而包圓圓只是低頭看了一眼,一聲不吭。
此時的林敬民,正在二環里回來海淀的332路公交上,雖然一身臟污,頭髮亂如雞窩,臉上透出的油都能炒菜,但精神頭格外好,雙手死死捂著鼓囊囊的棉衣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