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失意的新京城人
第229章 失意的新京城人
京城的早春,背陰處的積雪還未化盡,傍晚時分,蹬著自行車仍有種刺骨寒意。
李建昆咬緊牙關,一口氣從娘娘廟衚衕顛到暫安小院,凍成狗就那麼一會,總比鈍刀子割肉好受。
他今兒上下午都有課,在燕園待了一整天,黃昏時到四合院陪二姐吃了頓晚飯,這不是尋思天還沒黑透,過來看看蛤蟆鏡的銷售情況么。
「師虎師虎,你咋這個點過來?」
許桃端著一碗炸醬麵,坐在窗后的工作台旁,吭哧吭哧吃著,看見李建昆忙招手。
「沒事過來看看。對啦,你不忙的時候多去四合院找你大姐玩。」
「曉得曉得,不用伱說。」許桃頭點得像小雞啄米般。
她的活計相對自由,接到訂單才開工,活不多的時候完全能合理分配時間。
「大哥,這真不行,您別為難我。」
「兄弟,幫幫忙吧,算我求您了!」
還未走到80百貨,李建昆略顯詫異,臨近小院打烊沒幾分鐘,裡頭竟然還有外人。
「誒?建昆來了!大哥,來來,我跟您講哈,這位是我們主事的,你跟他談。」
金彪瞧見李建昆從門口走進,猶如看到救星。
弄得李建昆一頭霧水。
這時被金彪喊作大哥的人,眼神明亮,殷勤迎上來,雙手抓起李建昆的右手,用力搖晃。
「您好您好,鄙人林敬民。」
李建昆上下打量著他,三十來歲,衣著得體,白白凈凈,戴一副鐵框眼鏡,看起來是個知識分子。
應付兩句后,李建昆走到一旁,拉過金彪,小聲詢問什麼情況。
金彪只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他也是來批蛤蟆鏡的,還是個大客戶,不過他沒錢。」
李建昆一臉無語,沒錢叫什麼大客戶?
「他有房子,把房契拿過來了,做抵押。」金彪道。
這套操作雖說擱這年頭,很有點騷,但其實放後世見怪不怪,李建昆甚至碰見過拿陵園墓地做抵押的,尋思也行啊,有房契在,不怕對方不給錢,不行就把房子過給他姐,正好免除被當作盲流的風險。
哪知金彪話還沒說完。
「可房契是他老丈人的名字,倒確實是,他連他老丈人家的戶口簿,還有他和他老婆的結婚證都拿過來了。」
李建昆咂摸一下,那就不靠譜了。
誰知道是不是他偷拿出來的?
狗屁倒灶的事,李建昆不願意沾。
「今天蛤蟆鏡出了多少?」
「差不多一千副吧,這不是被他耽擱了嗎,具體的我還沒統計。」
李建昆微微頷首,側頭望向林敬民,「大哥,我們這不是當鋪啊,不好意思。」
說罷,踱步走向門外,準備去90百貨看看。
林敬民卻快步跟出來,央求著攔下他,「兄弟兄弟,通融一下嘛,我實在拿不出本錢,等貨賣掉,我肯定一分不少把錢結給您。」
「大哥,沒你這麼做無本買賣的。」
「我…不是拿房契來了嗎。」
「那是你的房子嗎?要不然你把你老丈人帶來,只要他說行,我立馬給你辦。」
林敬民接不上茬,能帶來他不早帶來了。
他老丈人要知道這事,非打斷他的狗腿!
李建昆抬腳,但依然沒走動,林敬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兄弟,我不是壞人,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能翻身的機會,您幫我一把成嗎,我這輩子都會感謝您!」
李建昆眉梢一挑,「放開。」
林敬民眸子里爬上血絲,竟緩緩跪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
「兄弟,實不相瞞,我原本都不想活了,看不到希望啊,今天偶然聽說你們這兒能批麥克鏡,您猜怎麼著,我看這電視劇的時候,也在想,這墨鏡市面上如果有,得賣瘋!我想著最後搏一把,我唯一捨不得我的孩子。」
李建昆皺眉看著他,頂大個老爺們,哭得稀里嘩啦。
這番真情流露如果是演的,只能說他的演技已臻化境。 確實遇上難事了。
「你先起來說!」
倒不是李建昆聖母心,只是前世好幾次跌入谷底,那時他多希望有人能拉扯自己一把,比如08年金融危機,他在股市虧個底兒掉不說,以外貿為主的廠子,硬撐九個月沒接到訂單,只能破產倒閉。
致使他攏共欠下近千萬的債務。
說實話,一度真的生出過尋死的心。
所以對於走投無路的感受,他十分容易共情。
但是要不要幫,他還是打算先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兩分鐘后,二人蹲在牆邊,各抽一根煙,林敬民緩緩說起自己的經歷。
「你聽我口音就知道,我不是京城本地人,我祖籍在洛陽,以前是一拖廠的會計……」
「等等,一拖?造東方紅拖拉機的那個?」
林敬民點點頭。
李建昆詫異,重新審視他一番,這家工廠可不簡單,建國初百廢待興,舉全國之力從各地抽調專家、高級技工,於工業重鎮洛陽建造,是第一個五年計劃的重點項目。
聽聽它的全名就知道——中國第一拖拉機廠。
他還是有點不敢置信,「你說你…以前是一拖廠的…會計?」
林敬民自嘲一笑,「看著不像對吧,但陳年往事,我騙你有什麼意思?我是接我父親的班,從小學的會計。」
「你這麼好的單位,這麼好的職務,怎麼跑到京城來,混…成這樣?」李建昆不解。
「為了愛情。」
林敬民眼神迷離,但眸子里並無美好和追憶之色,有的只是傷感和悲涼。
二十齣頭時,他認識了一個京城插隊到他們那邊的姑娘,兩人有過一段美好的愛念,一路結婚、生子,某段時間妻子思家心切,一心想回京城,並勸說他到京城定居。
他尋思自己父母雙亡,倒沒什麼牽挂,妻兒是自己在世上最親的人,也就同意了。
遂找到一個京城居民,完成了一場極不對等的對調,否則很難實現定居京城的目的。
對方落戶洛陽,進入一拖廠工作。
他落戶海淀,來到五道口東升街道的一家街道企業,和平刀具廠。
「你在和平刀具廠上過班?」
這廠李建昆知道,路過好幾次,但不甚了解。
「嗯,還是做會計。」
「現在不在了對吧?」
「我被人誣陷栽贓,說我做假賬,私吞公款,但我並沒有做過!」談及此事,林敬民滿腔憤火。
而這次事件,也是他人生的轉折點。
他進去蹲了八個月。
人生從此背上污點,不提旁人,就連妻子的親朋好友都戴起有色眼鏡看他。
本來妻子的家人還算好,相信他是清白的。
可惜好景不長,他一個刑滿釋放人員,不可能再找到鐵飯碗工作,他又是一個文弱書生,賣力氣的活也幹不了,一直閑在家裡,老丈人和丈母娘漸漸開始冷嘲熱諷。
誰讓寄人籬下呢,他咬牙忍著。
真正讓他心灰意冷的,是妻子對他的態度也在改變。
最近老丈人家裡有件事。
小舅子長大成人,準備結婚,老丈人要把他們一家三口現在住的屋,騰給小舅子做新房,他們搬去小舅子的隔斷屋,裡頭的小床三個人睡確實擠了些,妻子對他說「你去外面租房住吧」。
林敬民說到這裡時,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兄弟,我看你還小,應該沒結婚吧。聽我這個過來人,三句勸。」
「一,無論為了什麼,永遠別放棄自己的事業,男人沒了事業,狗都看不起!」
「二,能在有關係的地方混,千萬別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欺負的就是你外地人。」
「三,別相信書上說的愛情可以永恆,沒有物質的愛情不堪一擊。」
(明早還是現碼,更新晚點,實在遭不住要早點睡,人都拉虛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