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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原來如此

  石室猶如岩洞,他頭頂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生著一根根象毛一樣的晶針。


  不,那不是寒水,那池子裏分明就是藥水。滿滿一池,黑乎乎的冒著泡,仿如燒開的熱水,蒙蒙的水汽氤氳在水麵上,莫不給人一種雲霧繚繞的幻像。


  撕心裂肺的慘叫再度傳來,這次軒轅雪陌聽清了,是從池子裏傳來的。他看著古月彎下腰去,姿勢有些僵硬,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衝擊。


  隨著他慢慢直起腰來,一個被寒冰凍結的女孩從池水中冒了出來,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雙手。


  池子裏的藥水是熱的,冒著泡,像是滾燙的開水,可這裏麵的溫度卻是冷得異常。


  待那個凍在寒冰中的女孩完全顯現出來,異常痛苦地蜷在古月懷中尖叫的時候,軒轅雪陌這才看清。


  那女孩兒是蝶兒沒錯,可她全身的每一處皮膚都呈紫色,且全身上下被紮得就如同刺蝟般。她像是剛從千年寒洞裏撈出來,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凍結了晶冰,連頭發,都凍得鋪滿了銀霜。


  整個石室內的寒氣,都是從這個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看見古月臉上掛著從未有過的焦急和沉重,戰戰兢兢地抱著蝶兒,隨著他步子的落下,他腳下的那塊石頭慢慢凸了出來,一點點升高,到最後完全就是一根擎天柱,距離池麵一丈之高。


  他將蝶兒放下,在石柱上扶正,雙手抵在她後背。隨著他眼睛的閉上,兩人周圍慢慢氤氳起了明亮的光,到最後,成了一個會發光的太陽般,將兩人緊緊包裹。


  軒轅雪陌萬分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從周圍漂浮的這些幻化成星光的功力來看,古月的內力,絕對與自己不相上下。難怪,他一直對他不會武功這件事從不懷疑。不是因為他不警惕,而是因為對方隱藏地太深。


  子時已過,滿了樓台明月偏斜過去,一聲又一聲痛徹心扉的呐喊,到最後不知道是她真的不痛了,還是痛得麻木了,逐漸平息了下來。


  軒轅雪陌吃驚地看著那些將蝶兒包裹住的冰一點點化掉,她虛弱無力的模樣讓他深皺起眉心,一手下意識地放在心口。


  他仰頭凝望著台柱上那一大一小,像是被完全抓去了神智。看著周圍一點點消散,逐漸變得薄弱的功力,他耳根還留著不自然的紅暈,神色依然有些恍惚。


  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夏兒的模樣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剛剛那一聲聲震撼人心的叫喊還在耳邊回蕩,他心口頓時一疼,迎上古月那滄桑遠古的眸子時,覺得那雙眼睛更像是一雙無形的手,緊緊勒住他,似要將他心髒挖出來才甘心。


  他震震地站在原地,任由剛剛那一幕幕在腦海回蕩,大腦進入半空白狀態。直到感覺到渾身灼熱,軒轅雪陌才回過神來,發現古月已不知什麽時候,將蝶兒抱離了石室。


  明亮的月兒在山穀中憑添一份靜謐之美,不知是眼前景物的凝重,還是心情的凝重,使得天空薄暮輕垂,暗藍中星輝點點,照亮這滿山滿穀的櫻花林。月亮一如往日的沉默,靜靜聆聽這夜的沉重。


  兩人排坐,均是看著天上的明月怔怔出神。


  古月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覺得累極了,他仰頭看著布滿星辰的天幕,明月高過樓台,有些解脫的說道,“又過了一劫。”


  軒轅雪陌跟著抬頭,跟隨著他的目光看著那一輪當空的明月,滿若圓盤,“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今天是十五。”古月笑得有些虛弱,但能看出,他現在很輕鬆,“也隻有十五,才有如此圓的月亮。”


  “每年的這天,蝶兒都會這樣嗎?”


  “不,是每個月的十五。”他朗聲回答,卻又搖了搖頭,繼而說道,“也不,現在越來越勤了,每一個月圓之夜,蝶兒都會這樣。”


  說到這兒,古月低下了頭。明月皎皎,清清朗朗。銀色的光輝,如一層薄雪覆蓋在整個百花穀。


  軒轅雪陌聞言吃了一驚,不覺緊緊將唇角一抿,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脫口問道,“意思就是,隔三岔五就會來這麽一次?”


  古月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將目光放遠。軒轅雪陌側頭看著他,仿佛眼前這個人在此刻變做了另一番模樣,那種朦朦朧朧似是而非的荒唐,讓他竟有種剝離的恍惚,莫名沉重。


  片片櫻花被風卷襲,軒轅雪陌伸手銜住一片在指尖,那花瓣上的細紋散了他的影子,再看時,卻隻覺得更加朦朧迷遠了。


  “六年了,記得將她帶回時,她還隻是繈褓裏的一個小嬰兒,一個恍然,就過了六年。”古月思緒萬千,想著蝶兒每一次毒發時的樣子。她總是那樣乖巧懂事,再難熬的疼痛也死咬著忍。


  可她越是這樣,他便越是自責。


  “從她三個月大,毒素的症狀慢慢顯現出來時,每一個月圓之夜,都是讓我身心煎熬。七十二根銀針,每個月圓之夜的子時之前,這些針都得全部紮在蝶兒身上。”


  可是蝶兒總說不疼,哪裏會不痛?七十二根銀針加上得泡在藥池裏,經受千萬螞蟻啃食般的疼痛,即便是大人,也是無法承受的。


  “世人稱我為鬼醫,說我空有一身醫術,卻沒有醫德。知道我為什麽見死不救嗎?因為這世上我連自己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那些不想救的,救了於我來說又有何用?”


  他的聲音帶著些哽咽,有些模糊不清,若不是軒轅雪陌,其他人根本就無法聽清他說的什麽。


  看著他如此痛苦地深埋著頭,軒轅雪陌長歎口氣,他想到自己知道母蠱在初夏身上的那一刻,想到看著自己最想護住的人,卻是自己如何也護不住的時,心中悵惘萬千。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悠悠說道,“我應該明白了,你為什麽會選擇呆在百花宮,如此超群的一身武藝和高明的醫術,卻仍舊甘願拜在百裏南潯門下。”


  古月苦笑,他眼裏淡淡的星光,明明滅滅,最後歸於一片灰暗,“武功再好,醫術再高,那又如何?我還是不能憑借一己之力尋到可以治好蝶兒的那些藥引。”


  六年,他雖為鬼醫,卻救不了這世上自己唯一想救的人,真是可笑。


  “選擇呆在百花宮,是因為它遍及天下,能人異士頗多。而我呆在這裏,隻是因為它可以助我得到那些藥引罷了。”古月搖了搖頭,他心裏清楚,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沒有用了。


  “她中的什麽毒?”


  “寒毒。”僅僅兩個字,將他畢生所有的苦痛都參雜在裏麵,古月眼光一沉,眼底的悲傷翻江倒海一般的湧了出來。


  軒轅雪陌猛的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古月。


  又是一種失傳的毒,與血蠱相比,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暗淡下來的神情忽然閃動,“我記得,這毒是有人能解的。”


  軒轅雪陌話音落下,卻並未見著古月有任何開心激動的樣子,相反,當他提及有人能解此毒時,他的眼神更加陰沉了下來。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蝶兒中這毒,就是拜他所賜。況且,明鏡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他神情瞬間沉了下去,落在他眼中的那一枝椏櫻花,卻像是什麽可惡的東西,讓他的目光也從一開始的柔和變得尖銳起來,甚至還讓軒轅雪陌在這其中,看到了絲絲悔意。但更多的,是那漫天滿地的憎恨。


  “你們之間好像有頗多過節?”感受到他這一變化,軒轅雪陌問道。


  “我不是蝶兒師傅,而是她生父。”


  “什麽?”


  一句話,讓軒轅雪陌的腦袋瞬間“嗡”地一聲就炸開了。


  他扭頭萬般驚訝地看著身旁的古月,隻見著仍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隻是相比之下,一直平淡如水的目光,在今夜無數次變換。


  古月像是看到了擁有神秘力量的古老銅鏡,將所有一切都能看穿,往事幕幕人影交錯,在這寂靜無聲的夜中,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一呈現。


  “當年的事兒,太複雜了!我曾隱居山林,帶著心愛的妻子,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與明鏡有了過節,於是他便向我投毒,卻陰差陽錯下那晚投了毒的茶,被我怪胎八個多月的妻子飲下。當天妻子毒發,動了胎氣,生下蝶兒後就死了。”


  他從來沒想過,他的世界這麽容易坍塌,妻子的離去讓他無法接受,孩子從生下來就身中寒毒。他多麽後悔,後悔那天沒有早點回來,否則他妻子也不會喝下那杯茶。


  許是已經被傷到了極致,如此講述著他心中多年不能觸碰的苦痛,如今,他竟然能夠平靜地坐在這裏,而不是每次想起,都會讓自己像是會瘋一樣。


  古月有些顫抖地握緊雙拳……胸中一陣巨痛,喉頭湧上來一股腥甜,讓他痛到麻木後,便就隻剩下陣陣頓痛。


  “我不想讓蝶兒知道,更不想讓她失望,所以一直告訴她,她沒有父母,是我上山采藥時撿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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