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繞過軒轅雪陌,自顧自地進了屋。他放下手中針帶,將衣袖拉下整理好後,有些木然地轉身看向緊跟而來的軒轅雪陌,說道:“進來坐吧,我去沏茶。”
軒轅雪陌有些木訥地走進屋子,他的腳步像是承載著千斤重量,這屋子裏的每一處,都是往日那些歡樂無憂的日子。仿佛間,曾經那些雜七雜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蝶兒的笑聲,初夏對他的無可奈何,他自己對她的死纏爛打……
眼前屋子裏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張畫紙,被他洶湧而來的記憶毫不留情地撕開。軒轅雪陌木訥的抬起頭,周圍一切頓時清晰起來。
沒有了和他頂嘴的蝶兒,也沒有自己對夏兒的無理取鬧,更沒有夏兒對他的聲聲埋怨,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隻留下空曠的屋子。
軒轅雪陌周身所有的保護物都被無情地剝落,冷風刮在他身上,一向飄逸的長發此刻任風如何吹拂,都始終緊緊地貼在他背上不動分毫。雙目空洞無神,絕望而無措的矗立在令人窒息的屋子中,再不複半點帝王姿態。
古月提著茶壺從廚房出來時,軒轅雪陌坐在以前在百花穀時常坐的位置,此刻,他扶著桌上的瓷杯,雙眼定然地盯著屋外陣陣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古月走過來在他的對麵坐下,將茶杯擺正,沏了兩杯茶。
室內十分安靜,有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古月喝了一口茶後,隨著軒轅雪陌的目光看向門口大壩上的櫻花樹,緩緩的說道:“你要問什麽,盡管開口吧。”
聞言,軒轅雪陌終於有所反應,將目光從屋外收了回來,投射在古月臉上,輕聲問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一句話出口,屋內的空氣一點點被他寒冷的目光凍結。軒轅雪陌麵色平靜,可是他越是平靜古月就越是心寒。
“血器裏的石盤,命鏈斷絕,也就是說,我下的蠱,已經被解了。”沒有絲毫掩飾,他就這樣坦然回答。因為他知道,知道在這個腹黑冷酷的人麵前,無論是誰,都無法逃過他那雙眼睛的窺探,與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還不如直截了當地說了。
“你在我和夏兒身體裏種的是血蠱?”聲音突然冷冽下來,雖然他知道,知道結果,可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因為他始終不相信,不相信夏兒是死了的。
看著古月緩緩點頭,軒轅雪陌萬般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星星點點的淚光從他眼角溢出,他有些哽咽地再次問道:“我體內的蠱毒無緣無故消失,是不是意味著夏兒已經……”說道這兒,他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停頓了很久,才繼續問道,“……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古月眸光轉深,像是身心極度疲憊,又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回應。
“血蠱乃是蠱毒之最,天下無人可解、無藥可救。它和所有的蠱毒一樣,子蠱母蠱,子母相依。蠱蟲雖在你們身上,可它的命鏈刻畫在血器裏的石盤上,命鏈斷絕,也就證明我種血蠱被解了。而你好好的活著,那初夏也自然是死了。”
平穩低沉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裏悠悠飄蕩,他說得極其平淡,像是在講述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一樣。可聽在軒轅雪陌耳朵裏,卻像是千萬把刀在刺穿他的心。
緩緩握緊拳頭,他閉著眼睛深吸口氣,滿臉通紅,像是用了極大的毅力才將內心那將古月千刀萬剮的呼之欲出的衝動壓製下去。
“我一直很想問你,為什麽會是我和夏兒?百裏南潯到底想在我這兒得到什麽?”軒轅雪陌眼中正一點點聚集的殺氣意味著什麽,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也是迫不得已。
不知道為什麽,當軒轅雪陌問完這句話時,古月竟笑了出來。他點了點頭,手撫上額心,笑聲越來越大,可這笑聲夾雜著嗚咽,倒更像是在哭。
他笑了很久,軒轅雪陌也沒阻止他,一直定定地看著大壩上風吹淩亂的櫻花樹,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
很久以後,古月終於停下了笑聲。百裏南潯眼睛都沒一瞬,一直定定地看著他。他看見古月的眼角,確實是帶著淚水的。
等了很久,見古月根本沒有開口的打算,軒轅雪陌方才動了動嘴皮繼續說道:“我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出我軒轅雪陌是哪個地方得罪了百花宮,我希望知道百裏南潯的目的,你們到底想在在我這兒得到什麽?”
“血蠱,不是宮主下的令,是我自己決定種在你們身上的。”一如既往的平靜,古月淺酌一口清茶,緩緩說道。脊背攀爬住的寒意已經快要將他凍結,他不是感受不到軒轅雪陌危險嗜血的目光,而是覺得,他已經累了。
他真的累了,為之努力了那麽多年,總以為這次會成功的,卻沒想到還是失敗了。已經沒有辦法了,他已經沒有辦法去留住這世上他唯一一個想要留住的人。
連活著都沒有了意義,掩飾這些還有什麽用處。
“為什麽?”軒轅雪陌的眼神驟然淩厲,他突然“騰”地一下站起來一把揪住古月的衣領。眸子幽深似海,醞釀著毀天滅地的紅光,神情陰鶩至極。
他緊緊地揪著古月的衣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軒轅雪陌的眼中無聲地醞釀著暴風驟雨,那些日積月累,積蓄已久的怨氣和憤怒終於忍無可忍,如同出閘的潮水一般傾瀉而出。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著為什麽,往日那張俊逸迷人的臉龐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一貫平靜的神韻,薄唇閉合之間吐露出的語調如地獄而來索命的阿修羅,可極其緩慢的語速明顯是將字眼從牙縫中一個個擠出,個個飽蘸狂怒,恨不得將眼前的人焚燒殆盡才肯罷休。
“你要什麽告訴我便是,我什麽都可以給,就算是我性命都一樣可以拿給你。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動夏兒?為什麽要殺了她?為什麽呀?”
軒轅雪陌揪著古月,狠狠地搖晃著他。古月被搖得頭昏腦脹,但饒是如此,他還是目光空洞地無絲毫反抗。
他喧囂著整個人由瘋狂慢慢變得絕望,一點點頹廢滑落在地上。他像個孩子一樣哭得不能自己,將頭壓得很低,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下來,瞬間就消失不見。
他狠狠揪著自己的衣角,將額頭抵在膝蓋上,將自己抓得很緊很緊,似是要將膝蓋抓出個洞來。
可他抓得越緊,心中的那份自責就嵌得更深,像是一塊寒冰,正冰凍著他的心,好似再也不知如何跳動。
“夏兒一定……一定很害怕,她表麵總是看著那樣堅強,可她是十分膽小的,怕冷怕黑,怕寂寞,怕失去……當她一個人麵臨著死亡時,她一定是害怕的。”
這樣一個冷酷孤傲的男人,這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男人,如今這樣落寞地坐在地上嚎嚎大哭。他數著所有初夏害怕的東西,他想著她一個人麵對死亡時的恐懼和孤獨。那麽膽小的夏兒,那個他說過要守護一生的夏兒,他卻失言了。
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如果早點發現母蠱在她身上,他定然用盡一切辦法,哪怕是自己遭到自噬,不要這條性命,他也會奮不顧身地解她身上的蠱毒的。
總會有辦法的呀,他現在不就活得好好的嗎?如果他早點發現母蠱在夏兒身上,他必然豁出性命也會去救她的。
就算是不能救彼此性命,至少他會一直陪在她身邊,讓她不會那麽地害怕。
“啊——”
一聲尖叫劃破夜空,說不出的詭異陰森,似是遠在天邊,也似是近在咫尺。
一直淡如青雲的古月,此刻眸子卻動了一下。那聲音似一根尖針,實實刺進了他的心口。痛,如三魂七魄被打散了一般,綿密而沒有窮盡。
他“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定定地看著屋外,呢喃了聲“蝶兒”。
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此刻的悵然若失。
這一聲還未消失,又是一聲尖叫接著傳來,古月的腦子被這尖叫聲瞬間穿透,它們就像箭雨一般綿密地朝他襲來,讓他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他一個閃身便消失在了屋內,速度快得驚人。
軒轅雪陌終於在這一聲接一聲恐怖的尖叫中回過神來,古月的快速消失,令他有著片刻的驚訝,他不是不會武功嗎?
他的腦中飛速回想剛剛古月走的時候,好像喚了一聲“蝶兒”,難道蝶兒遇見了什麽危險?
來不及多想,軒轅雪陌也是一個閃身飛快地追上前麵那個身影。
當他趕到時,石室的門大開著,他驚訝在這裏生活了那麽久,他居然不知道這裏還有一個石室。可讓他更驚訝的還在後麵,當他進去後,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現在所看見的。
古月渾身濕透,冒著寒氣,他站在齊他腰際的寒水中,就連頭上每一根頭發都冒著冷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