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呡了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抬頭,目光越過院子看向殷木所在的位置,無奈長籲口氣。
“臣,遵旨。”
他起身,自是心中疑惑,將手中的聖旨攤開在手心。
這,的確是皇上的字跡。
“不,爹,不可以。”
殷木飛身閃過,一把抱住將軍大腿就跪落下去。
“拜見少將軍。”玖夜和手揖了個禮,殷木側頭,睥睨著周圍這一群錦衣衛,目光在冷酷中帶著一絲厭惡。
將軍不動聲色的笑著,慈祥而無奈,然而,隻有細心的人,才看見他的手放在殷木背上,往自己身後藏了藏。
“小兒不知禮數,還請莫怪。”
“哪裏哪裏。”
“來人,把這逆子給我關進房去悔過。”
“是。”
將軍一個眼神遞去,幾人跑過來架住殷木,一瞬間,他隻覺得天都塌了下來,滿滿都是不可置信。
“不,爹……”
他奮力抱住將軍腰身,卻被幾人嵌住身體,死命地往屋內拖。將軍一揮手,拍落他緊抓住他的手。
“爹,我會恨你一輩子的。”他瘋狂地大叫,眼看著將軍跟著一群錦衣衛踏出門檻,他眼神再一次湧現出了濃厚的陰鬱。
被人拖進房門的那一刹那,留住的是他那樣桀驁不甘心的眼神,再也忍不住,淚水從他臉上滑落,他掙紮地撲上去,撞上門檻拚命拍打著,叫著外麵的人,然而,沒有回答。
“娘,快放我出去,孩兒要去救她。娘……”
一刻……
兩刻……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仍在瘋狂地拍著門。
他有些恍惚,身體搖晃了下,順著門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他忽然低頭莫名的笑了起來……
如何?
他要如何去救她?
嬌柔華麗的身影端莊地立在空蕩蕩的長廊,與殷木此刻所在的房門遙遙相望,瓢潑大雨被風撩起,濺在她華貴的裙擺上。
“夫人,雨越下越大,咱們進屋吧!”
丫鬟貼心地將她裙擺提起,忽而,那被瘋狂敲打著門板沒有了聲音,世界仿佛一下就安靜了下來,隻聽得陣陣雨聲,她眉頭不由皺得更緊。
一刻,兩刻……
仍舊沒有聲音……
夫人一時思緒萬千,想到剛剛的聖旨,還心有餘悸。
轉身正欲離開,不知是誰大呼一聲,“夫人,你看。”
她一聲呼喚,大家都懸起了心。夫人急忙看向那屋子,隻見雨水被風吹打在門板上順著流下,那門檻的門縫竟不斷往外湧出紅色的液體。
是血?
丫鬟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錦服,“少爺……”
還沒說完的話被夫人一路急跑咽回了肚子,這次換作夫人在外猛力擊打門板。
“木兒,木兒,快回答娘一聲。”
她焦急地呼喚,腳下一滑,跌跪在那一灘紅色的液體中。
“快,快開門。”
大家都慌了神,被源源不斷流出的血液嚇得不知所措。
“嘭”地,門終於被打開……
卻在眾人還沒來得及進屋,一身影便一閃而過出了門。大家被帶過的一陣風刮得一恍神,待站穩腳,這屋裏哪兒還有什麽人?
夫人看著門口空了的印泥,才恍然大悟,這無半點兒血腥味兒,哪裏是血,都怪剛剛太緊張,什麽都忘了……
“哎呀!”夫人大叫不好,這臭小子真不讓人省心。
雷聲千嶂落,雨色萬峰來。
一隻白淨芊嫩的素手伸出窗外接住那從屋簷流下來的雨水,瓢潑大雨打在她掌心,那一瞬間,像盛開的水花。
窗外,黑壓壓的一片,天地融合在一起,什麽都看不見。
“小姐,別玩兒了。”繡兒從稻草堆中站起來,正欲上前將樊錦拉過來,“轟隆”一道雷適時劃破天空,嚇得繡兒慌忙逃竄,立馬一頭紮進了稻草堆。
刺耳的尖叫聲成功吸引樊錦目光,見她轉頭看了眼滿身狼狽蜷縮成一團的繡兒便開始哈哈大笑。
“繡兒,你這模樣真好笑。”
“小姐。”
繡兒埋怨的嬌嗔更是讓樊錦的笑聲越來越猖狂,沒好氣地拾起地上一顆小碎石向那笑得沒心沒肺的人丟去,卻被樊錦身子一歪,躲開了她無絲毫威脅可言的進攻。
看著樊錦一臉囂張,繡兒氣得直咬牙,在地上摸索著抓起一把泥土就向她撒去,樊錦迎上去抓她癢癢,兩人笑著鬧做一團。
一屋的歡聲笑語,讓守在屋外的奴仆也跟著笑了起來。
“啊……”
慘絕人寰的尖叫讓笑聲嘎然而止,屋外的奴仆一驚,收斂了疲憊的神色,抬腳便要一探究竟。
剛走兩步,又是聽得樊錦無比猖狂的笑聲,讓他當即無奈地吐口氣,轉身又重新站回了原來的地方。
他的職責就是照看屋裏的那兩個人,不讓她們逃跑。天知道這小姐明明一副弱女子的身姿,卻是翻牆走瓦,摸爬滾打,樣樣都不落下。老爺說,小姐若是溜出柴房,他也不必再待在這府上。
天知道這是一門多苦的差事,光是兩人的一驚一乍,就消磨了他足足半條性命。
“好了,不逗你了,沒有老鼠,快過來這裏。”
樊錦擺著二郎腿坐在地上,向對麵惱羞成怒的美人兒點點頭,一本正經的表情讓繡兒憤憤地咬住下唇卻也不得不妥協向她一步步摞去。在繡兒離她隻有半步的距離時,她突然伸手抓住對方裙子一拉,繡兒一聲驚呼,穩穩撞入她懷抱。
“美人兒別怕,有爺在呢!”繡兒從樊錦懷中坐起身來,滿臉無奈。
“小姐……”
“好啦好啦,別嚷嚷。跟你說正事兒,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回來?一回來就被爹爹關在柴房禁足……”
繡兒聞言長舒口氣,“小姐,這是你家,不管多久你總會回來。況且老爺關你禁足也是為了你好,讓你以後不要再到處亂跑,你一個女孩子家,老爺又隻有你這麽一個女兒……”
“夠了夠了,真不該問你,又是囉裏囉嗦一大堆。”
“哼!”繡兒撅嘴,乖巧地坐在樊錦身旁,“小姐,你已經是閨中待嫁的年齡,攝政王什麽時候上門迎娶你呢?”
樊錦聞言一愣,當即就一個暴利送去,疼得繡兒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誰告訴你我要嫁大哥的?”
“不是你自己成天說此生非攝政王不嫁嗎?”
“那是以前。”
“以前?”繡兒天真地眨巴了兩下眼,好陣才恍然大悟地說道,“喔……也就是說小姐有新的人選了嗎?”
話音剛落,頭上又是挨一暴利,讓繡兒趕緊抱住頭。
“死丫頭,又不是買菜,那可是你以後要喊姑爺的人。”樊錦深吸口氣,隻要一想到上次殷木的吻,就覺得似乎喘不過氣來。
……
兩人嬉笑著,突然安靜下來,卻聽得窗外“劈裏啪啦”的雨聲中還夾雜著一絲不尋常的聲音從前院傳來。
“外麵好熱鬧,是在幹什麽?”繡兒站起來從窗口向外眺望,卻瞧得一片平靜的院子,除了雷雨,什麽都沒有。
樊錦也察覺到那絲不尋常,她將耳朵貼在門板上,細細追尋那微弱的聲音,卻是雨聲太大,掩蓋了所有,任她如何也聽不清。
“阿才,快過來。”
那在院門站崗的奴仆聽聞來聲匆匆跑來。
“府裏發生什麽事了?你聽,那邊是什麽聲音?”
阿才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府裏長廊的燭火是整夜不熄的,現在從柴房向院子那邊看去,卻是一片漆黑,而且還隱隱約約有著一絲不尋常的聲音。
“小姐,小姐……”
“嘭”地一聲,一奴才破門而入。連滾帶爬地竄到柴門麵前,雙手抖得要命,一把鑰匙怎麽也穿不進鎖孔。
“阿福,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外麵那麽熱鬧?”阿福是一個極其沉著鎮靜的人,這麽多年,樊錦從未見過如此慌張的他,這不由讓她懸起了整顆心。
“阿才,快護送小姐從後門跑,逃得越遠越好。”一把將柴房中的兩人拖出來推向一頭霧水的阿才,他激動地有些不知所措,但態度堅決地動搖不了絲毫。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逃?”樊錦死力穩住自己被阿福往後門推的身影,她這才發現,他身上有血。
“別問了小姐,來不及了。”
樊錦掙紮著踮起腳尖,越過阿福的身體看向前院,大雨滂沱中,那點碎的光亮刺進雙眸,讓她的視線有些恍惚。
這一次,她終於聽清,那不尋常的聲音交喚的,是“救命”。
“爹爹。”輕聲呢喃,爹爹還在前院。
她奮力掙脫幾人嵌製,不顧一切地奔向前院。剛把門推開,便竄進幾個麵目可憎的人。
飛魚服,繡春刀……
她認得……
是十七殺,神侯府的人……
“小姐。”阿福大呼,一個健步衝上去抱住對方。大雨如注,隻是一個眨眼,他便成了刀下亡命人。
樊錦隻覺得心口一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血人,在她愣神之即,阿才同樣撲向那地獄而來的凶手。
她遲疑了下,轉身不顧一切地跑向前院,當打開院門,眼睛看到的一切令她全身僵硬。
橫七豎八的屍身,躺在一片血腥粘稠之中,那些脖頸被砍斷的奴仆還在微微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