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月滿樓台
“刷、刷、刷……”幾聲，彎刀猶如生長的藤蔓，繞著青蛇的身體旋了幾圈後“哚”地訂在了樹幹上。
思竹被初夏的動作震驚到，仰起頭眼望著幾節血肉模糊的肉體從天而降，摔在了他的周圍，最後蛇頭還張著嘴，露出獠牙，異常恐怖地摔在了他的腳前。
思竹嚇得目瞪口呆，抬頭去看初夏。
她背後肩上那朵被衣服遮住的罌粟霎時消去了光芒，恢複一貫的妖豔。
這時周圍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像是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娘子……”
思竹癟著嘴，帶著強忍的哭泣，驚魂未定地朝初夏奔去。未料他剛伸出手去擁她，還未將頭埋在她肩膀尋求安慰，她便兩腿一軟，倒在了他懷裏。
一輪孤月懸掛在無星的天際，柔和似絮，輕均如絹的雲朵，將它步步往上推去，那光暈把周圍映得明亮卻又模糊，有深而淺，若有若無。
“師傅，好討厭圓圓的月亮，把它拿下來咬碎好不好？”
一陣沉默，一大一小坐在漆黑一片的石室裏望著門外的月兒。石室猶如岩洞，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生有一根一根象毛一樣的晶針。石室裏僅隻一個偌大的藥池，滿滿一池漆黑的藥水冒著泡，仿如燒開的熱水，蒙蒙的水汽呈現出雲霧繚繞的幻像。
藥池中央有一石柱凸出池麵一丈之高，此刻，古月便抱著蝶兒坐在大大的石柱上。
聽著懷裏孩童天真的話語，他不由苦笑。
月光如水，給大地披上銀灰色的輕紗。今夜的天空像被水洗過似的潔淨無暇，天邊一輪圓月像是脫水而出的玉輪冰盤，不染纖塵。
“師傅，我有些害怕。”望著天邊逐漸上升，越發明亮的月亮，蝶兒心悸地往身後寬大的懷裏鑽了鑽。
月兒越美，她便越痛。
古月長籲口氣，將懷裏的小身子又緊了緊，望著快要圓滿的明月，也是麵色凝重。
還有一刻鍾，便是子時了。
“我知道蝶兒會很痛，但一定得加油，師傅在外麵等著你。”古月的目光落在抓住他食指的小手上，肉乎乎的手卻涼得讓人揪心。
“嗯。師傅，好冷。”
此刻，蝶兒體內的毒素已經開始發作，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渾身無力，軟軟地將臉貼在古月胸膛。
古月將寬大的袖子裹在蝶兒身上，將她隻露出了個小腦袋。
每年的今天，都是蝶兒的難日，每一次都讓他心如刀割。他記得將她帶回時，她還隻是繈褓裏的一個小嬰兒，如今轉眼都五歲了。五年，他雖為鬼醫，卻救不了這世上自己唯一想救的人，真是可笑。
深吸口氣，古月憂心忡忡地打開長長的布帶，這上麵共有七十二根銀針，子時之前，這些針得全部紮在蝶兒身上。
看向這些針，蝶兒有些幽幽地吐了口氣，但當她看到古月凝重的臉時，蒼白的嘴唇扯出個無力的笑容，重新坐好。
“師傅，紮吧，不會痛的。”
古月思緒萬千，她越是這樣，他便越是自責。
哪裏會不痛，七十二根銀針紮在全身上下各路血脈，之後還得泡在藥池，經受千萬螞蟻啃食般的疼痛。即便是大人，也會痛得死去活來，可蝶兒很堅強，真的，堅強得有些過分，每一次，哪怕將嘴唇咬得滿是傷痕，也不肯發出一絲聲音。
因為她知道，師傅會心疼，師傅會哭。
古月一揮手，褪下蝶兒的衣裳，撚起一根根銀針，施在各個位置，看著奶白的身子一個又一個的紅紅印記，他的手越發顫抖。終於，落下最後一根銀針，他發現，他的手指仿若枝枒，都僵硬得伸不開來。
盡管如此，他卻長吐口氣，終於放下一半的心，每一次他最怕的就是中途失手。
蝶兒安靜地坐著，全身被紮得就如同刺蝟般。就像剛從千年寒洞裏出來，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凍結了晶冰，連頭發，都凍得鋪滿銀霜。
子時已到，月滿樓台，寒毒在體內遊走，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古月踏出石柱，站在石門按下畫壁後的按鈕，眼望著石柱緩緩下降，直到那冒著寒氣的小身子沒入池中，隻剩個腦袋才停止。
蝶兒麵對著他，額頭上滲出顆顆晶瑩的汗珠，此刻她的身體正冷熱交替，猶如被千萬隻螞蟻啃食，但她並未叫出聲來，可微皺的眉頭卻出賣了她佯裝的平靜。
看著強忍的蝶兒，古月終於按下另一個開關，石室的大門緩緩下降，“砰”地一聲將裏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終於，他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握緊了拳頭喃喃自語“蝶兒，師傅保證，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天漸漸破曉，深藍色的天空懸掛著幾顆殘星，大地一片朦朧的，仿如落在仙界，到處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
突然驚醒，初夏隻覺得寒意遍布全身，但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讓她即便醒來，也不願睜眼。
直到動了動身子，才發現原來是思竹將她抱著放坐在腿上，讓她可以窩在他熱乎乎的懷抱裏睡覺，他卻整個人就算是在睡夢中也會冷得有些發抖。
初夏輕笑，渾身的寒意被瞬間消失，刹那間被溫暖包裹全身。
傻瓜！
“娘子，你醒啦！”睡意惺忪地將眼睜開一條縫，月光下美目流淌著璀璨的波光，直叫人心醉神迷。
初夏從思竹懷裏站起身，隨著這一動作，發上落下一朵紅色的野花，拾起地上的花朵，她這才想起好像是思竹先前在路上摘的，他叫著向她跑來時，手上就拿著這朵花。
回頭看了眼思竹疲憊不堪的模樣，不由失笑，伸手在他眼上一扶，同時玉手在他眉間一指，將他整個人按得向後仰，又重新靠回了身後的大樹。
思竹被弄得雲裏霧裏，正要動，卻被初夏一把按住了肩，隨之，頭頂傳來脆若銀鈴的聲音。
“睡覺！”
“額。”
思竹應了聲，頭昏昏沉沉的，又安靜地睡了起來。風揚起初夏白色的衣袂，輕紗繚動，在他鼻尖纏繞。
娘子身上好香啊，真好聞！
初夏閉眼，深吸了口氣，嗅著這濕漉漉的空氣，才覺得心裏舒暢了許多。
這是到了哪裏？
初夏環望四周，綠樹成蔭，一條林蔭小道擺在眼前，小道兩旁布滿了各色野花，花朵上還凝著些露珠，成群的蝴蝶在花間撲扇，簡直人間仙境。
這不就是要找的那條路嗎？
找了那麽久，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初夏繞過道，拿到那些藥材後便原路返回。
“思竹，快醒醒，我們回家。”遠遠地初夏就開始喊，奇怪的是思竹卻沒有一絲反應，要是以前，他早已又蹦又跳地向她奔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