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悲喜交加
待那副軀體被小心的抬入軍帳之中,與楚王走得近的軍中幾位將領以及熊章的貼身侍衛,都一一上前仔細查看,試圖辨認這個被吳國送來的燒傷得如此厲害的病軀,到底是不是楚王。
那人四分之三的麵部傷處纏著一圈圈的紗布,而他的身上也有多處燒傷,該人是不是楚王,並不好辨認。當楚國這邊,大家都對此人的身份不置可否之時,吳國來使的領頭之人,卻拿出了另兩樣楚王的東西。
其一是一把佩劍,那把劍的劍柄鑲嵌著赤玉與青玉雕刻的鳳凰,楚國以鳳凰為圖騰,楚王之劍按習俗一定會有鳳凰在其上,同時劍刃上鑄造的幾個楚字\"楚王熊章\"清晰好辨,所有人看後都不得不承認,這就是楚王熊章的佩劍。
鈺萱看著這把非常眼熟的劍,悲從心來。她回憶起出發前,熊章就是拿著這把劍與她在郢都對劍一番,而且那日就在這長慶城,前方戰勝的消息,讓他意氣風發,用該劍和墨子比試劍法。那時候,熊章是多麽生龍活虎啊!
吳國來使拿出的第二件東西,是一頂作戰用的鎧甲軍帽,帽頂上是唯有軍中最高統帥才能使用的紅色帽纓子,這兩樣東西無聲的昭告眾人,這是熊章的軍帽。
眾人看過這兩樣東西後,麵色凝重,甚至有些楚國將領痛哭起來。鈺萱的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她心情沉痛,心中一直逃避的現實終究逼得她不得不直視——熊章就是這個眼前半死不活的人。
吳國來使說道:\"聽說你們楚王失蹤,吳國派出500餘人,在蒙江北岸的兩國開戰的領地上,仔細尋覓,最先我們也一直未發現楚王的下落,直到找到楚王的佩劍,頭上戴的是紅纓子的青銅軍帽。吳出兩國多年交戰,但這一次我吳國仁至義盡,尋找楚王不易,護送楚王過來更是真心一片,如今到了你們楚國該兌現先前承諾的時候。三座城池顯然是不夠的,怕你們反悔或不答應,隨我之後一天出發的還有3萬吳軍。\"
看來吳國做了好了充分準備。談不攏就打!楚軍就隻剩下1萬兵力了,而且還有一部分是傷兵,而吳國則又是新鮮的3萬人!
的確如果沒有證據證明此人不是楚王,那吳國的來使已經提過了,他們既然把楚王還回來了,那作為此事的交換條件,楚國必須拿城池來換。他們又有軍隊做後盾,那吳國來使隨後獅子大開口,提出用楚國10個城池來交換楚王的交換條件。
而如今形勢微妙,吳國使團對楚王的病軀嚴加看管,隻要楚王還吊著一口氣,那麽他們吳國就有了要挾要價的籌碼,因此除了楚國的軍醫,一般人等並不能靠近楚王。
吊著的一口氣的楚王熊章被楚國的軍醫以最精心的藥物治療和照看著。他傷得很重,無法說話,麵目全非,所有熟悉楚王的人又僅僅看過一次他的病軀,所以未能確切的辨認出此人到底是不是熊章。
唯有能出入照料楚王的楚國這邊的軍醫,告訴大家,楚王燒成如此這般,能否治愈,還很難說。若能回郢都楚宮,楚宮中的醫術與藥材定是更好的。但此時楚王這般,又不能長途移動。
隨著這個真假難辨的楚王回到軍中,整個楚軍上下都烏雲籠罩。
又過了三日,墨子給鈺萱帶來了消息,他說:\"楚王的貼身侍衛柏崇已經以楚國軍醫助手的假身份,幾次前往楚王身邊,他驗身判斷,此人就是楚王熊章。
不過,墨子皺著眉頭又說道:\"可這侍衛的言行前後並不一致,他在前些天的時候還七、八分肯定的說,吳國送來的楚王並非是真正的熊章。\"
鈺萱向墨子問道:\"師傅,這柏崇無非是熊章的貼身侍從,不是大將、不是要臣,他的話真的有分量?\"
墨子告訴鈺萱:\"這名叫做柏崇貼身侍衛,據說在熊章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照顧他,這些年他一直貼身侍奉大王,無論他說是或者不是,其他人的判斷自然都沒有他的話更有權威。\"
聽了師傅的話,鈺萱心中難受,悲從中來,就算那個柏崇告訴大家,那個奄奄一息的人就是楚王,可她還是不忍相信躺在那裏被燒得麵目全非,一動不動,無法言語,隻剩下一口氣的人是熊章。
被鈺萱定格在記憶中的熊章,是他前往蒙河前線,出兵之前卓爾不凡,意氣風發的霸氣模樣。也是他在楚國郢都誓師儀式上,在集合的楚國大軍麵前,揮劍陳詞,器宇不凡的英姿。
熊章鼓舞楚國重將士那氣壯山河的鏗鏘話語,還縈繞在鈺萱的耳畔:\"楚國命運在此一戰,隻能成功不能失敗!我身為楚王,將率楚國八萬英勇之師,奪回疆土,殺他吳國片甲不留!\"
夜裏,鈺萱悲痛著早早睡下,卻因為想著熊章那可憐的燒焦模樣而難以入眠。
突然一個蒙著麵的男子卻闖進了她的營帳,鈺萱正欲呼叫,那人卻快步上前,捂住她的嘴,然後低聲對她說:\"別叫,我是熊章。\"
鈺萱驚愕不已,那麵罩下低沉的聲音,細長的眼睛,虎口有繭的手,都是鈺萱關於熊章熟悉的感覺。
鈺萱急切的伸手,一把拉下他臉上的蒙麵黑布,他沒有躲閃,果然那是她熟悉的一張臉,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細長的眼睛,他就是熊章!是熊章啊!
熊章帶著話語,帶著溫度,就在鈺萱的眼前!而不是那個僵硬不動,遍體鱗傷,從火中撿回來的人!
鈺萱頓時心中狂喜,這份突如其來的喜悅衝破喉嚨,她驚喜的喊道:\"你沒有死,真的是你!\"說著,她激動的抓住熊章的手臂,臉上綻著笑,正欲接著說話,可聽見外麵來了一隊巡邏兵,正嚷嚷著\"有刺客,有刺客!\"
他們的聲音由遠及近,在鈺萱的營房外止住了腳步。熊章在鈺萱耳邊低語:\"不要讓他們發現我。\",說完他立即跳到她床上,用被子蓋住全身。
領頭的巡邏兵已經在鈺萱的軍帳外發話了:\"墨家兄弟,請問剛剛有刺客來過嗎?\"
鈺萱有些緊張,但還是走到門口,裝作一副全然不知的樣子,對他們說:\"沒有,我這裏沒察覺到異樣。\"說完,她回到營帳內。
巡邏的一隊人聽了她的話,本來要走,但領頭的人卻並沒有邁開腳步,他杵在鈺萱營帳外麵和他的同伴說道:\"不對啊,剛剛明明看到那個人是朝這邊跑過來的,然後就沒影了。\"
領頭的巡邏隊長提高嗓音,朝著軍帳中的鈺萱喊道:\"墨家兄弟,為保險起見,我們需要進入你的軍帳中再看一眼,這也是為了您的安全。\"
攔住不讓他們進來,這太容易引人懷疑,可他們若進來,就會發現熊章,鈺萱急中生智,也跳到床上,將她自己的下半身也蓋在被子裏,然後鎮定的說:\"好吧,我已經躺下了,你們進來看看吧。\"
屋內光線昏暗,巡邏的人拿著火把,在一眼就能看完的軍帳中環視了一翻,當他們走近床邊,弓腰朝床底下看的時候,鈺萱的心簡直要跳出嗓子眼,緊張萬分。幸好他們沒有察覺到被子下的異樣,轉身離開,走出了鈺萱的營帳。
腳步聲漸遠,鈺萱掀開被子,熊章起身,他笑著對鈺萱說:\"剛剛他們查看床下麵的時候,你把我可擠得可真緊,你手心都出汗了。\"
鈺萱看見熊章一副笑嘻嘻的輕鬆模樣,沒好氣的對他說:\"還不是因為緊張他們發現你,所以才手心冒汗!\"
接著,她急忙又問道:\"為什麽要躲起來?現在全軍營的人都以為那個燒得麵目全非的人是你。你快告訴大家,你沒有死,也沒有燒傷啊。\"
熊章答道:\"不,現在不是時候。鈺萱,此事有蹊蹺,我也開始懷疑石紇了,可是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所以我得暫時先不動聲色。\"
\"那你準備怎麽辦?你偷偷潛進我的營帳,我雖然和其他的楚軍沒什麽走動,但我師傅還是經常要進我的營帳的。若是白天,藏你就比登天還難了。\"
熊章思慮片刻後說:\"我相信你師傅墨子,你師傅方便出入楚軍軍營各處,我還需要他幫忙,才能證實我的猜測。\"
\"你到底遇到什麽事情了,為什麽和楚軍走散了,大家找不到你,以為你失蹤了,生死未卜。\"鈺萱急切的問他。
熊章卻打了一個哈欠,說道:\"說來話長,但我太疲倦了,這些天我都沒有沾過床,也沒睡個超過兩個時辰的覺,我好不容易回來了,讓我毫不防備的睡上一覺,好嗎?\"
鈺萱還能說什麽,起身把床讓給他,可一隻有力的手拽住她的皓腕,他用力一扯,讓鈺萱又跌坐在床上,他慵懶的說:\"我是那麽不憐香惜玉的人嗎?我可沒想一個人霸占你的床\",說著他一個翻身,拍拍他給鈺萱騰出位置,示意她大可放心的睡下。
鈺萱正欲對他說話,可發現他已經倦得閉上了眼睛,轉瞬間就睡著了。
鈺萱遲疑著,心裏糾結是在板凳上坐一晚,還是和他擠在一張床。沒想到此時,他已經發出微微的鼾聲,不知這些天他都經曆了些什麽。他一定是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