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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話音落下,便聽頭頂悉悉索索的聲音。一隻隻知了不敢怒不敢言地拖家帶口離了這院子。


  從此柳樹是路人。


  揮一揮翅膀,它們走的不帶半分留戀。


  日後它們的院長怕是要成為這間院子的常客了,而且這間院子裏住的個個都是它們惹不起的,他們說的話聽不得,那就要求它們要經常神情緊張捂著耳朵。


  這對它們來說也是一種變相的摧殘。


  它們向來是學院裏消息最靈通的群體,最大的愛好便是偷聽別人牆角。如今房間裏的牆角不能聽,院子裏光明正大的話也不能聽,終日警醒著時刻捂耳朵,著實累。


  所以當子陽辰夜下命令讓它們搬出去的時候,它們反倒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日後若再有哪個不開眼的弟子敢說它們消息不靈通,便直接讓他找院長去。


  院長不讓它們在這院子裏待著,它們自然不會知道有關這院子的任何事。


  眼見著院子裏的知了如蝗蟲過境一般烏泱泱地飛的飛走的走離開了院子,傾雪暗暗感歎子陽辰夜這院長的話還是比較好使,這名頭還是比較好用的。


  知了們全部離開,院子終於完全寂靜。雖談不上固若金湯,但在這裏,卻是一個秘密都鐵定泄露不出去的。


  子陽辰夜兀自倒了一杯酒,斜斜倚在織成亭子的一根柱子上,不緊不慢地喝著。


  鍾離玉將手裏傾雪給的雞腿細嚼慢咽,吃的動作都不自覺得透著貴氣。


  傾雪的吃相在三人中算是最和貴氣沾不上邊的,但出身王宮,自小便學了站坐吃臥,即便有些狼吞虎咽,但還是有些長久以來熏陶出來的優雅的。


  側頭看著低眉飲酒的子陽辰夜,白衣剩雪,氣息淡然,好似融於天地之間,又好似超脫於天地之外。恍惚間,傾雪似乎又回到了狐族,回到了她在禦花園見到子陽辰夜的那一日。


  那日他的衣裳和今日的沒有什麽不同,隱約連花紋都一樣,唯一的一絲不同便是今日的他較那日少了些風塵的氣息。


  那一日,是他們第一次一同吃飯,自那次之後,三人在一起吃飯便成了習慣。


  想著他們第一次的正式見麵,傾雪不禁莞爾。在狐族的種種如今想來還曆曆在目,辰夜仙風道骨的模樣在沒有外人時向來是對著她收起來的,她與他嬉笑打鬧之間自然建立起了一絲莫名的溫暖的感情。


  如今他出現在這裏,便好像相交多年的好友突然回來,她有些喜不自勝。


  “在想狐族的事?”子陽辰夜挑了挑眉,問著抿嘴偷樂的傾雪。


  她昏迷的這幾日,他已聽鍾離玉說了自他走後的所有事。能讓她此時此刻這般笑著的,便隻有狐族的那些事了。


  “是啊。”傾雪點頭,“我想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死皮賴臉的非要在我房裏睡一下午,一點兒也沒有聖預言師的風範。”


  “你是笑這個!”子陽辰夜恍然,“那時我已經累極,能撐著從禦花園走到你房間又陪你說了會子話吃了會子飯已是極限,你知道的,累的極了便隻想著歇息,聖預言師的風範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該舍的時候便要舍的。”

  說到這裏,他輕歎了一聲,語氣頗為哀婉,“雖說這聖預言師的身份確實可為我帶來許多便利,但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有著大大小小的束縛,很多時候並不那麽自在,我其實也想著當個平凡的人!”


  欠揍的表情,欠揍的話,讓傾雪想一腳踢到他那不染纖塵的白袍上。


  這丫還想做個平凡的人!她看他利用這院長了權利運用的熟練的很!又是給她派了間最好的院子,又是將所有的知了都趕了出去,分明很是愜意地享受著院長和聖預言師這身份給他帶來的好處,竟還矯情地嫌棄這身份的束縛太多。


  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兒!


  但礙於兩人如今隔了一個圓桌的距離,傾雪即便腿長,也沒信心能不動屁股的越一張桌子踢到桌子後麵斜倚在柱子上的子陽辰夜。


  一雙腳在桌下磨了磨,最終,她決定對著某個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傷春悲秋怨天尤人的某人翻白眼致敬。


  將酒杯放在唇邊抿了抿杯子裏麵的花雕,子陽辰夜低聲問:“傾雪,你可還記得那日,我手指蘸茶在桌上寫下的幾個字?”


  傾雪拿著筷子的手猛地一顫。


  那日她質疑子陽辰夜聖預言師的身份,玩笑說他是冒充的,並不是真正的聖預言師。他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是貨真價實的聖預言師,便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狐族將傾,君主易位。”子陽辰夜緩緩念出那日他在說上寫下的八個字,“傾雪,我寫的,你可信?”


  傾雪隻覺得呼吸一滯,心髒停止了跳動,半刻後,又撲通撲通跳的歡實,像是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一般。那八個字,從她見到之日起,便如同魚梗在喉,時時刻刻咽不下去,拔不出來。是經常會將她紮痛的一根刺。


  心髒劇烈的跳動讓她的身子好似都不受控製地搖晃了起來,每一滴血液都在快速移動,涓涓流淌摩擦的她感官幾乎麻木。


  “我信。”麻木中,傾雪感覺自己的聲音像是被敲響的洪鍾,胸腔也在隨著聲音震動,“你說的話,我都信的。”


  就因為她相信子陽辰夜,才會在被綁,回到狐族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問父王是如何對待司寇將的謀反的。才會在知道父王動了惻隱之心想大事化小,將此事當做普通的司膳處理不當問題時,咄咄逼人地要他大罰重罰司寇家族。


  才會在麵對司寇燁下跪時疾言厲色趕他們盡快離開狐族王城,離開狐族領地,並永遠地將司寇將扣在王宮天牢裏,永生不得出。


  她做的種種,都隻是因為子陽辰夜那八個字。


  聞人界千百年來種族內部少有紛爭,若是有爭鬥,那定是種族與種族之間不睦。而狐族更是民心歸一,即便確實有那幾個不長眼的人敢對王族不敬,但卻斷斷不會有人生出推翻王族自己稱王的想法。

  所以當她看到子陽辰夜那句話時,是很驚訝的。但她第一時間的想法便是會有外敵侵入,狐族將會有一場大仗,若一個閃失處理不當,狐族的君主便真如同他所說,要易位了。


  但之後的宮宴,中毒,還有她發現的種種,都明確昭告著狐族的大難臨頭並非是外敵,而是內鬼!


  就像參天大樹內部陡然生出的蛀蟲,即便外部的防禦再好,也終究抵不過內部的潰爛。


  所以,她才會不遺餘力地斬斷司寇家族的所有後路,讓他們再無翻身可能。


  這一切,都隻是為了子陽辰夜不能一語成箴,都隻是為了讓那件事如同子陽辰夜伸手抹去的字一般,輕鬆揭過。


  雖然她知道聖預言師預言的事情少有失算,但“少有失算”與“從未失算”還是有不小的差距的不是麽?這其中還是差個“萬一”的不是麽!

  可,他今日突然對她提起這件事,是不是在委婉地告訴她,狐族的大難,要臨頭了?

  “你說的話,我全然相信,隻是那八個字,是我目前為止最不願相信的。”傾雪看著子陽辰夜,眼睛被亭子內的點點月光晃的發亮。


  子陽辰夜本閑閑倚著柱子,如今見傾雪這般說,便坐直了身子。


  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瓷杯與石桌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像是一根釘子敲在了她的心上。


  “傾雪,那八個字,不會改變。”正色緩緩吐出了這幾個字,子陽辰夜覺得他好似許多年都沒有這般用力地說過一句話。


  看著他毫不躲閃的眸子,傾雪突然低下了頭,半張臉都埋進了陰影裏。


  “原來,我所做那一切都是徒勞。隻是不知,到底是我心太軟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讓他們還能夠東山再起,還是我自始至終都針對錯了人,讓整個司寇家族都因我的一己私心無辜受牽連。”


  無論是哪一樣,她都有些不能接受。


  尤其是後一種,她不想因自己一個錯誤的決定而使司寇將的後半生都在陰冷潮濕的天牢裏度過。


  “司寇將早有謀反的心,你並沒有做錯。”許久不曾出聲的鍾離玉突然開口,卻是為了安撫傾雪。


  “可,我想改變的,終究是沒有改變。”


  傾雪想要的,是狐族免受遭難,是狐族長長久久地繁榮昌盛下去。


  抬起頭看向子陽辰夜,“既然狐族易主無法避免,那父王,母後和舅舅的安危可有保障?”


  無論是現代或是聞人界的曆史上的改朝換代,都避免不了腥風血雨,而前朝的王,幾乎沒有那個有好下場。既然避免不了,那,她隻希望她的父王,母後,和她的舅舅——鳳天涯父親能夠好生活著。


  他們兄妹三人如今都在學院不得出去,若戰事在他們在學院的這幾年內打響,他們便連為狐族盡一份力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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