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子陽辰夜將手抵在鍾離玉的眉心處,那絕色容顏又變回了平日裏的模樣。靠在床邊閉上眼,將被子扯了一角過來蓋在自己身上。
密不透光的幾乎封閉的空間裏,床上的那兩個人一坐一臥,被子隻蓋了一半,一樣顏色的雪白衣裳,一樣如瀑的長發,一樣的眼角眉梢,形成了一幅絕美的畫卷。
卯時,天剛剛迷蒙亮著,空氣中還有著淡淡潮濕的露水的氣息。樹上的知了已經醒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掛在院中的樹上悄聲說著話。院中的房門都緊緊關著,隻有白夭夭一人在院中。
靈劍被舞的隻能看見銀色的劍影,身輕如燕,一套劍法被她舞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卯時四刻,院中重重疊疊的劍影才合成一個穩穩握在她中,嫩綠色的身影才終於停了下來。
擦了擦頭上的汗,白夭夭收起靈劍,走回了房間。
銅鏡裏,影影綽綽地映著她紅潤的臉,櫻桃般小的唇,小巧的鼻子,一雙大大的眼睛幾乎占了半張臉。右眼角下紅色的淚痣在銅鏡裏映的格外清晰。
白夭夭伸手撫上銅鏡裏的那顆淚痣,眼神有些恍惚。卻也隻是一瞬,下一刻,她便又露出了兔耳朵,嘴角揚起笑容。
“夭夭,今天也要很開心地活著啊!”
雙眼炯炯有神,對著銅鏡裏的自己堅定地說道。
像是風拂過風鈴發出了悅耳動聽的聲音,白夭夭將銅鏡扣下,轉身走到床邊。
脫衣,上床,放窗幔,睡覺,一切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唯一醒著的人也又一次睡下,太陽逐漸升起,露水留下的濕氣很快消散,院子裏也不再霧蒙蒙。知了們不再說話,在樹枝上找了個好位置,等著曬太陽。
整個院子又重新恢複了靜謐。
一個時辰後,鍾離玉終是睡醒睜開了眼,床幔隨著他睜眼的動作自行拉開掛起。子陽辰夜也在此刻睜開了眼。
“醒了?”低頭看著側過身子的鍾離玉淡淡道。
“嗯。”輕輕的應了一聲,平凡容顏上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有著些許慵懶。
子陽辰夜下了床,陽光透過窗子照在他的後背上,好像將他的人也穿透了一般,全身都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又像是個半透明的影子立在那裏,與日光融為了一體。美輪美奐,卻又那麽不真實。
鍾離玉坐起身定定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傷感。
“你……果真又精進了。”
他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立著,便像神袛,像雕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哪裏會一坐一起一轉身間,連發絲都不動一下?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會讓陽光無故穿透了自己的身子?
“這是好事。”子陽辰夜捏起自己鬢角垂下的一縷頭發,抬起再鬆開,看著它們自然地落下回到原來的位置,“精進了,我日後卜算,也會更精準些。”
“你明明已經很精準了。”話音還未落下,鍾離玉便急急接話。
已經很精準了,為何還要這般作踐自己呢.……他從不希望他算的準,他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算的那般準,看的那般透.……
“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強大些不好不是嗎?”子陽辰夜輕笑,“小玉,你不也是想變的強大些。”
鍾離玉低下頭,不再去看那謫仙似的身影。
這三界中所有人,無一例外地,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都想讓自己強大起來。他鍾離玉是,床邊站著的子陽辰夜也是。
可是子陽辰夜的強大,卻絲毫不是為了自己。他的心,係著三界,係著所有人。卻獨獨不係著他自己。他將三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牢牢控製在自己掌心之內,不允許出現一絲一毫的偏差。就連他卜算不到的傾雪,鍾離玉,也都被他牢牢地看著,牢牢地,牢牢地將他們劃入自己的圈子裏。
床上那人明明低著頭,可子陽辰夜卻依舊看到了他眼中的落寞。嘴唇微微動了動,卻不知該如何安慰,或者說,如何去開導他。
房間內,安靜地連呼吸都聽不到。
良久,子陽辰夜扯了扯嘴角:“時辰不早了,我走了。”
“傾雪的房間就在對麵,你不去看看她麽?”鍾離玉猛地抬頭,話出口後自己卻愣了愣。
他都知道他如今住在哪裏,又如何不知道傾雪的房間就在對麵。他不去看傾雪,是不想看吧。
子陽辰夜轉身的動作突然頓住。鍾離玉看著他的北影,不知如今麵向窗戶,麵向傾雪房間的他如今是什麽表情。
“不了。”他淡淡道,“我剛回來,長老院那邊還有很多事要忙。”
他這話似是在解釋不看傾雪的原因。
“況且,過些時日的拜師大典上,我們總會見麵的。不急這一時。”
宛如神袛的身姿似乎襯的他的聲音都有些縹緲。子陽辰夜的聲音裏一片雲淡風輕,隻是不知他背對著鍾離玉的臉,是否也如他的聲音一般是雲淡風輕的表情。
“我今日來,隻是放心不下你。你好生吸收月靈,莫要讓我擔心。”
留下這一句話,便抬步離開。
鍾離玉自始至終都隻著了一件雪白中衣在床上,平凡的臉多了些紅潤,少了些蒼白。
房門打開又關上。院中樹上的知了們看見子陽辰夜出來均是將嘴巴閉的緊緊的,藏在了樹枝中,伸出四隻爪子分別將兩隻眼睛和兩隻耳朵捂上。
它們能夠看這學院中的所有事,能夠聽這學院中的所有事,能夠說這學院中的所有事,但是院長的事,它們是萬萬不敢看不敢聽不敢說的。
離開院子前,子陽辰夜頓住了身子,扭頭看了看身後鍾離玉房間對麵那扇緊閉的房門,眸色幾變,掙紮,探究,疑惑,不可置信,悵然若失……
所有神情最終都藏於眼底,轉過頭,大步跨出了院子。
直到估摸著再也看不見子陽辰夜的身影後,院中那些知了才放下了爪子。麵麵相覷,心中不約而同地都升騰起了一個想法。
院長剛回來便來這裏,那這院中的人定不是它們能隨便作弄的。得趕緊通知學院裏其餘的族人,日後對著院中這幾人可千萬小心些,別有的沒的都給說了出去。惹怒了長老們倒不怕,但若是惹怒了院長,那它們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頭了。
日上三竿,某個房間裏蒙著大被隻露個腦瓜頂的人終於有了動作。
蓋在身上的被子像是一條蚯蚓般漸漸向下移動,慢慢地露出被子下亂糟糟的頭。
接著便是兩條細細的胳膊從被子底下伸出,直直地伸到頭頂,臉上雜亂的頭發下依稀可以辨認的最大大張開,隨著打哈欠的動作,傾雪又伸了個懶腰,這才似醒非醒地睜開了眼。
下了床,揉著額頭,半眯著眼迷迷糊糊地憑借身體的本能自動走到了臉盆處洗了臉,在蠕動到梳妝台前拿起梳子對著銅鏡梳著亂糟糟的頭發。
閉著眼將頭發全部梳通,終於都柔順地垂在腦後,傾雪這才睜開了眼,隻是那眼中混沌居多,清明居少。
放下梳子又揉了揉額頭。不知為何,她今日總覺得眉心上方一指處有些燙,還有些輕微刺痛感。
許是昨晚睡覺的時候磕到哪裏了。傾雪心道。
推開房門,剛好隔壁的門也一同開了。
“阿雪,早啊!”白夭夭粲然一笑,對著傾雪吐了吐舌頭。
眯著眼,傾雪笑著回道:“夭夭早啊!”
此時的陽光還比較柔和,隻是傾雪剛從屋裏出來,室內外的光線終究是差很多,剛剛出來,一時還有些睜不開眼,隻能半睜著。身子雖醒了,但腦子還昏昏沉沉地睡著。
白夭夭卻是睜大了眼,仰頭直直看著天上的太陽。雖立在屋簷下,可陽光卻依舊一絲不落地照到了她的全身,似乎屋簷下暗黑的影子絲毫沒有擋住她。
“好舒服啊!”伸開雙臂,白夭夭嫩綠的衣裳在陽光的照射下竟有了些朝氣蓬勃,“今日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一雙大大的眼似乎裝下了兩顆太陽,她笑的很是燦爛。
傾雪看著白夭夭如今的模樣,隻覺得她現在很像一株向日葵,太陽在哪裏,她便看向哪裏,將所有的陰暗都留在了背後看不到的地方。
這麽說或許有些傷感,但白夭夭給她的感覺便是如此,總是追逐著陽光,追逐著快樂,追逐著三界中所有的美好。總是沐浴在陽光中,如她身上嫩綠衣裳一般,朝氣蓬勃地活著。
而相反她自己,許是因為從小便畏光的原因,一直都躲在陰涼處太陽找不到的地方。即便如今她不再害怕太陽的照射,卻還是下意識地躲避著外麵的光線。
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使她早已習慣了清涼,乍一被暖融融的陽光照著,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嘶……”
眉心上方又傳來陣陣刺痛,這次比方才醒來時還要痛的厲害,傾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