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父子夜話(一)
一連幾天,上學、回家、吃飯和睡覺,別的好說,上學這事太浪費生命了。
和一幫小屁孩兒背著手學那些熟知的東西,李之重實在難以忍受。
父親沒事的話不喜歡串門,不像母親一吃完飯就溜了出去。
每天晚飯後,李之重向父親請教家譜及他的過往。
父親記性好,加之有家譜和雲作為佐證和參考,過往事情娓娓道來。
「雲」是類似油布的一張人名排序圖,白底藍色基調。
高兩米,寬一米,畫布內容是按照輩數,由長輩到晚輩。
從上到下排列去世三年以上的先人及子孫,上下子對應父。
由左到右橫向排列平輩,整體呈金字塔狀。
「雲」有點像南方祠堂牌位排列的簡化版。有句狠話叫「不讓你上雲」,意味著族中除名。
乾隆六年(1741年),山西D縣陽明堡上沙河村李世元與兄弟李世昌。
不堪大旱,走西口來到土默川。
弟兄倆開始是跑「青牛俱」。
意思是春天來到土默川租蒙古族草場播種,一直等到秋收,然後變賣所得回歸。
後來乾旱有所緩減,兄長需頂門立戶,李世元就不再走西口了。
兄弟李世昌落戶口肯板升,娶一蒙古族姑娘為妻。
到李之重這輩兒已是八輩子人了,這是他們NMG這邊立祖的。
李德財的爺爺是個抽洋煙(鴉片)的,活生生地把個貧家抽成赤貧。
三個兒子婚姻艱難。
大兒子娶了一個小一輪(十二歲)犯月的,沒等給二兒子和三兒子娶親就駕鶴歸去。
李德財的父親,為給兄弟二人娶親,把房子典押給一王姓人家。
由於到期未能還錢,人家要在院子里圈羊,李德財父親不讓,被打的頭破血流。
講到他父親這一段,李德財語氣有些沉重。
李德財的奶奶是個厲害人,大名陳粉娃,中統西北專員陳國英嫡親大姑。
可惜遇人不淑,雖娘家兄弟(陳國英之父)屢有接濟,架不住抽啊。
雖窮規矩極大。
一年中秋,李德財母親住娘家由於借牛未果(小腳老太走不了遠路),沒能及時回歸。
到八月十四午後由其母吆牛送歸,陳粉娃閉門拒入。
娘倆門外哭成一團,鄰人仗義執言才得以進家。
可憐李德財的姥姥,一早出發,五十里地送女。
家未進一步,水未喝一口,米未進一粒,掩面離去。
說完這些后,李德財眼角微微發紅。
李德財父親去世時他年僅十一,大哥十八,二哥十四。
大妹九歲,小妹兩歲,寡母時年三十八,想想都愁。
第二年李德財到歸化二叔那裡學徒。
管飯沒工錢,除了鋪子里的事情,很多家務事也是他的。
講到要幫人家倒尿盔時,李之重哭了,父親倒沒什麼,說小徒弟都是這樣過來的。
十五六歲時過年回家,衣衫破舊,穿一雙二叔替退下的舊毛鞋,羞慚的門都不敢出。
只在初一往本家大哥處磕了一個頭,因為「雲」在他家供著,年後匆匆離去,算是探母了。
關於供「雲」,本姓一家有娶媳婦的,儀式上需請「雲」拜祭。
隨後幾年的祭祀就在他家進行,及至下一個娶親的「雲」才會移位別家。
李德財結婚後日子就越來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小有積蓄。
俗語云「男人是個耙耙,女人是個匣匣。」
意為男人能摟回來,女人還要能守得住。
馬玉仁就是那個匣匣,守財能力得到了婆婆和男人的一致認可。
馬玉仁這個匣匣也太摳了,李之重五六歲玩耍時,不慎被稀飯燙傷腿部。
一直流膿且逐步擴散,三四個月不見好。
不得已才拿出一元錢,打了兩針大油,一星期痊癒。
那個年代的小孩兒就是這麼耐(結實)。
李之重的父親給他講走張家口到北京,下天津和石家莊。
對過往在外做買賣的生活很是喜歡,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還憧憬以後有機會再搏一把。
父子倆越聊越多。
李之重以五十年的閱歷加上多出三十多年的社會發展史,附和著父親的講述,不時提出自己的見解。
一個想說,一個愛聽,有時候給他父親的感覺不像是和兒子聊天。
倒像是和一個擁有和他閱歷相當的人探討,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回到一九七八年已經一個星期了。
李之重謊稱父親要看報,讓大姐借來了學校訂閱的《人民日報》,每天必讀。
而且就裡面一些文章提出自己的觀點,惹得父親嘖嘖稱奇。
尤其是關於國家可能改革現狀讓農民增收讓父親倍感興趣。
其實所有這些都是李之重有意為之。
想想六年後父親因肝癌去世,留給父子倆的時間不多了。
這幾天李之重想著如何破局。
第一,看病要有錢,而且需要大筆的錢,去哪裡找錢是關鍵。
第二,去北京,這也是李之重深思熟慮的結果。
北京地大人多,機會也多,北京醫療資源是國內最好的。
現在問題是去北京幹什麼,怎麼干。
前世李之重在北京買過房,開過幾年公司,那是兩千年以後的事了。
對於七十年代末的北京很不熟悉。
鼓動父親出去也是個難題,現在只能等十二月份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了。
有了改革開放這個前提,加上父親的雄心和能力以及自己穿越的金手指,不怕不成事。
李德財最近有些恍惚,二兒子的變化讓他又是欣喜又是擔心,甚至有些害怕。
開學一星期了,這孩子再沒尿過炕。
一有空就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挑豬菜,給羊割草。
中午搭幫的做飯,晚上等他們下工飯菜已好。
收拾家,照顧弟弟妹妹,主動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了奶奶那屋,說是為夜裡照顧老太太。
並要求母親適時給他拆洗一下被褥,味兒太大了。
二兒子居然還讀報紙,裡面的字看起來都認識,甚至理解報紙內容及含義。
晚上收聽據他說是美國之音的英語節目,邊聽邊寫點什麼。
還聽嘰里咕嚕的日語,會不會被冠以通敵的帽子,李德財有些發矇。
和他聊天時總有驚人之語。
沒事的時候就搬個小板凳坐在檐台上托曬望天發獃,太詭異了。
奶奶和母親倒是沒多想,就是認為孩子長大了,開竅了,懂得心疼父母了。
那是她們和李之重交流太少得出的結論。
當然李之重和父親的談話,那都是目的明確。
想著不要把他當一個小孩看待,想著逐步影響父親將來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