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都說你引狼入室
天氣越發涼了,婢女輕手輕腳進了屋子,加了點香碳,透過火盆子,燃起點點星光,最後又覆滅,隻餘些溫度。收拾好,婢女緩緩退下,好似從未來回一般。
床上的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窗外的白光照的她眼睛微閉,抬起一隻手擋住,猛然間,把手移開,動作幅度大的驚擾到身邊的人。
“初兒?”宇文乾坐起身,一件遜白的褻衣暴露在空氣中,一下子散開了熱度。
宋初轉頭,入目的是一張俊朗豐毅的臉,帶著幾分擔憂,“我,我能瞧見了。”宋初驚喜的說話打結,平靜的心緒起起伏伏。
宇文乾亦是一驚,然後便是狂喜,手在宋初眼前比劃,像是逗小孩兒一般,“這是幾?”
宋初看著兩根模糊的修長手指,嘴唇輕抿,“二!”宇文乾欣喜之下繼續變幻手勢,宋初捧住麵前的手,晏晏道,“乾,雖然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已經可以視物了。”和以往一層白霧中的輪廓比起來,就好比高手突破了一個層次。
宇文乾笑得有些傻,“好好好,看樣子不出半個月就能完全好了。”也不需要婢女侍候,兀自穿了中衣,外袍。又親自給宋初換了衣服。
“我自己來就好。”手臂被人抬起,宋初略顯僵硬。自從視力有礙後,這人連衣衫之事也伺候上了,說出去真是不像話。
宋初素來獨立慣了,宇文乾哪裏有這樣貼身照顧的經曆,這小半個月來,宇文乾以照顧之事不知道吃了宋初多少豆腐,調笑了她多少次,現在豈能讓好不容易養成的習慣丟了?
他動作不停,從一開始的錯亂不已到現在已經熟練如故了,“哎,初兒好沒良心,過河拆橋。”
宋初呐呐,不知道怎麽穿衣服一件小事竟被人說成大逆不道,她抬抬頭,正好瞧見宇文乾來不及收回的促狹笑容,又是羞澀又是無措,“你……你說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宇文乾專心的給宋初扣著梅花扣,聞言掀掀眼皮,似笑非笑,無辜道,“什麽樣子?難道我照顧自己的妻子還錯了嗎?”
宋初心塞得很,自己那嚴肅正經的王爺去哪兒了?“可否正經些。”努努嘴唇,這幾日被人調戲的有些臉紅。
宇文乾臉色都不變,“若是在初兒麵前也不能放鬆,那還有什麽意思!”長歎一聲,看著自己的傑作,心裏美麗極了。什麽正經含蓄,若不細細表現出來,等到自己不在的那刻,才會後悔。這一場西境之禍,宇文乾算是明白了。
宋初昵了他一眼,不說話。
爐子上一直熱著早膳,銀杏伺候了兩人梳洗,自有婢女端了熱粥小菜點心上來。宋初行動間已經不用宇文乾攙扶,猜到了什麽,福福身,眼中帶淚,“恭喜夫人,屬下就說主子夫人吉人天相,自有菩薩保佑。”
“好啦,這是好事,哭什麽?”宋初拍拍銀杏的手,“這些日子受委屈了。”宋初雖被宇文乾勒令哪兒都不許去,卻不是聾的,傻的。暗地裏,恐怕被宇文乾教訓不少次,暗暗撇了宇文乾一眼。對方若無其事的吃了早膳。
銀杏擦擦眼睛,露出笑來,殷切的說著討喜話。見倆人紛紛停箸,收拾東西出去。
“童管家?”銀杏掃到男人站在碧落院外,走了出來,麵容隱約能瞧見些焦急。出什麽事兒了,居然讓素來鎮靜的童管家居然掩不住情緒。
“主子夫人可起來了?”童閔汶語氣倒是正常。
銀杏猜到對方有急事,點點頭,“主子們剛剛用過早膳,應該在小花園消食呢。”
童閔汶點頭,“勞煩姑娘帶路,我有事兒要稟報主子。”
銀杏不敢耽擱,果不其然,在小花園尋到了宇文乾二人。
“何事?”竟一早便尋來,宇文乾順勢拉著宋初朝一處石桌邊走去。
童閔汶壓低聲音,“主子,帝王昭告天下,安親王官複原職,查封之所也應歸還!”
童閔汶正說著,一隻不起眼的白鴿飛了過來,不怕生的穩穩當當停在宋初肩膀上。童閔汶趕緊垂下頭去。
宇文乾把鴿子抓在手裏,在腹部摸了一番,掏出個黃豆大小的顆粒,手一鬆,鴿子轉眼在高空成了個白點。德全趕緊拿出一個白玉瓶,滴了兩滴水上去,豆子慢慢鋪展開來,皺巴巴的紙上唯有四個蚊蠅小字,落款一個瑞字。
“可打探出來緣由?”宇文乾的震驚不過一瞬,臉色如常問道。
“暗衛說是昨晚西境將士們和太子的推波助瀾。”童閔汶張張嘴,盯著宇文乾腳下繡著金絲線的鞋,咬牙道,“主子,此事不失為一個機會,可是,萬一有詐……”
“初兒,你覺得呢?”宇文乾把目光移向宋初,冷漠的眸子也染上了些期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如此,便遵從帝令。”宋初的聲音帶著一分不容拒絕的硬氣,終於走到這一步了,怎麽能放棄,“我風雲閣不貪富貴,不求功名,但該得的怎麽能讓它溜走。”
童閔汶眼睛一喜,抬起頭,目光炯炯,“夫人說的對。”主子為宇文為天下為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因皇帝顧忌,施加無妄之名,不可忍。“主子,這是個好機會啊!”請神容易送神難,隻要主子重新登上王位,再想把他從此處拉下馬,恐怕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宇文乾看了眼手上的紙條,五弟啊!你可不要叫哥哥失望。
三人默默算計,醉仙樓上貪花閣裏,一主一仆對立而坐,青年不過二十來歲,一身湖藍色錦緞襯得他清秀儒雅,此時因為心急,臉皺在一起,生生破壞了一張俊顏。
“殿……主子,你,你怎麽就……就……”他頗為恨鐵不成鋼,幾次三番想罵人,麵對宇文瑞這個主子,活生生忍住了。“您知不知道他是誰,安親王啊!您,您怎麽就……”恨恨的一錘自己的大腿,啪的一聲,在空曠的房間裏異常突兀。
“先生還望冷靜些。”宇文瑞親自倒了茶,推在男人麵前,語氣溫和,與對方的惱羞成怒形成對比,越發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我冷靜,主子你讓欒苓怎麽冷靜?”他後悔不已,當初就不該回家探親,一走不過餘月,今日一早回來便變了天,“主子,當初您救他的時候就已經兩清了,您這再把人正大光明請回朝堂,這不是,這不是……”把皇位拱手相讓嗎?
後麵的話他楚欒苓沒有說,君臣多年,宇文瑞怎會不知,臉不禁黑了幾分,“先生認為我與四哥如何?”
楚欒苓自知失言,弱了幾分,“主子和王爺均是天之驕子,各有所長。王爺戰場殺神,主子則是治國安民之才。”
奉承話誰也願意聽,宇文瑞字也不例外,他抿抿嘴,勾起唇角,帶著笑,“既如此,先生擔憂什麽?”他看著茶杯中沉澱下去的茶葉,似漫不經心,又似語重心長,“今日宇文大難,四麵楚歌,有四哥在,我也安心些。這天下,必也要先有了百姓,有了安穩,才是個繁榮的天下。”
別的不說,安親王著實是難得的將才,楚欒苓慚愧的低下頭,恭敬道,“主子果然心係萬民,是我宇文之福,天下之幸。”
宇文瑞斜眼看了他,悠悠道,“所以先生那些話還是不用說了,若有人在先生麵前說什麽,還勞煩先生解釋幾句。”
楚欒苓臉一紅,他消息之所以如此靈通,自然少不了宇文瑞的簇擁通風報信,就盼著他能勸說太子改變心意。他今日死皮賴臉跟著,就是想勸人今日索性把那人給綁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主子高義,屬下自愧不如。”
“先生還記得當初輔佐我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嗎?”宇文瑞目光幽遠,看著窗外雲卷雲舒,手摩挲著杯沿。
楚欒苓一愣,臉上充血。
“我願輔佐五皇子,為我宇文萬世開太平。”那日,正事踏春好時節,他拜托師長相引,終於見得尊貴的五皇子,不過一眼,便被他折服。
“我可不管那些事,你找我四哥去吧!”那時候,眉目如畫的青年這麽回複他。
他抿了抿嘴,非常不情願道,“四殿下窮兵黷武,非我萬民之福。”
他記得,自己花了許多時間精力才打動這個不為名利的皇子,終於盼得他有了爭位之心,可不知不覺中,自己初心已改啊!
楚欒苓正自責悔悟間,又聽到宇文瑞的聲音,“若不窮兵黷武,哪能開一世太平,”他呐呐自語,“有時,我發現四哥其實也為說錯,若西境失事,恐怕我宇文早就成了他人的甕中之鱉。”
“殿下。”楚欒苓心緒頗亂,紮入心底的信仰鬆了土,有什麽要破土而出。
宇文瑞看了看窗外,兩張熟悉的麵孔就那麽猝不及防的鑽入眼底,他揮手止了楚欒苓的話頭。
茫茫人海中,總有那麽些人能讓你一眼抓住。宇文乾半扶著宋初,隔開忙碌的人群,腳步不急不慌,身後銀杏和德全離著三步之遠,專注掃著四周。
“乾,若他……”離開前,童閔汶的話鑽入耳朵,為了宇文乾的安危,宋初不得不多作考慮。防人之心不可無。
宇文乾捏捏宋初柔若無骨的手,心裏熨帖,“初兒不是很相信五弟嗎?”背著自己書信往來之事,他可沒有忘記。
銀杏和德全對視一眼,更是落後一步,主子回來後太不正常了,你聽,現在說話都那麽股濃濃的酸味。
“還不是為了你。”宋初睨了他一眼,小聲嘀咕。她與宇文瑞暗地裏通氣,軟磨硬泡,親情相襲,大義相對,為的不過是宇文乾有個應得的身份。終其一生,或許她都做不到如宇文乾那般以天下大義為重。想起那日這人嘴裏吐出的話,雖一時氣話,她也滿足了。
宇文乾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偏過頭,宋初精致的側臉勾勒出惑人的弧度,能瞧見臉頰上細小的絨毛。
身邊的呼吸越加靠近,宋初微微移開,臉紅的嗬斥一聲,“乾。”
宇文乾摸摸下巴,好像自己變得有些猥瑣了?忍不住揚起唇角。“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他一個人無所謂,可有宋初同行,怎麽謹慎都不為過。
活在皇家,兄友弟恭不過是心中的念想,可是這一絲念想也並不純粹。
宋初點點頭,麵上帶笑,“乾,若真能如此,安全了,我們把孩子接回來吧!”
宇文乾平靜的心猛的一顫,吐出的聲音縹緲而堅定,“好。”目光灼灼的盯著宋初,仿若要等到她臉上開花。
“四爺,上麵請。”一步步近了,樓中一個公子打扮的青年迎上來,脫去了嚴肅的黑色武士服,一身藏藍色長袍,讓人更顯身姿修長,赫然便是宇文瑞的貼身護衛,嚴科逸。
“幾日不見,嚴大人越發神采飛揚了。”宇文乾在他身上掃了一眼,移開目光。
“四爺更甚,屬下隻有高瞻遠仰的份。”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宇文乾和宋初率先踏進去,看到銀杏和德全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時,眼神閃了閃,終是沒有阻攔。眼神掃射出去,沒見半分異樣,跟在後麵上樓了。
醉仙樓不愧是京城最有名氣的酒樓,裝飾大氣文雅,精美細致,大堂略顯吵雜卻不混亂,二樓雅座仿若隔開了整個世界,安靜幽香。
貪花閣不愧對他的花名在外,門扉雕欄上盡是百花圖案,鏤空的木雕栩栩如生,用沉香熏染,香味久久不滅,恍若置身花叢,心曠神怡。
嚴科逸輕輕敲了門,待裏麵傳來準予的聲音,推開閉合的大門,“四爺,夫人請。”自己則守在門外。這次,在銀杏德全要跟上時,一隻細長筆直的手臂擋在前麵。
“你……”銀杏瞧瞧嚴科逸,他麵上沒有一絲心虛,清亮的目光觸及回過頭的宇文乾,“還請四爺見諒。”
宇文乾劍眉一蹙,宋初先一步開口,“你們倆就在外麵侯著吧!”扯扯宇文乾的袖子,朝嚴科逸笑了笑,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