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殤離
晝夜輪轉,轉眼已是三日。
晨光微醺,有清風穿花拂霧,激動得一夜未眠的木姑娘幾乎是懷著感恩的心情來迎接那緋色的黎明之初。
但顯然,我們風華萬千的刑大公子並不這麽想,他甚是隨意地撩了撩那過分寬大的衣擺,爾後慵懶地斜靠到那鏤花精致的床柱上,似是漫不經心道:“現在為時尚早,你慌什麽?”
丫一大早就被無責任投毒,木姑娘不覺默默獻上一枚木氏專屬大白眼,端看某人那輕佻之中略帶三分清冷的風流,幾乎是撩到人骨子裏不滅的妖嬈,她就很難做到百毒不侵。
當然,木姑娘很是義正言辭地表示,總有一天,她要修煉成百毒不侵。
想到這裏,木姑娘默默地繞過某人清雋的身姿,爾後撈起桌上的隔夜茶一飲而盡,沒辦法,她必須冷靜 一下。
見此,刑大公子那瀲灩的桃花眼稍稍一斂,爾後不緊不慢道:“央兒,作甚如此不愛惜自己?”
聞言,木姑娘一瞬石化當場,愛惜你大爺,話說她再放任某人對自己投毒才是不愛惜自己。
隻是,不知道姑娘家的憋久了會不會有什麽影響?木姑娘表示有些憂桑。
她似是哀怨地看了某腹黑妖孽一眼,爾後略微苦悶道:“那我們要什麽時候才過去?”
話說東海龍庭畢竟是地處萬丈深海,萬一去晚錯過了那傳說中千年一度的龍帝傳承怎麽辦?至於那位龍帝渣男的壽辰,木姑娘表示,丫根本不值一提。
聞言,刑大公子很是諱莫如深地看她一眼,爾後不緊不慢道:“無礙,等人都到齊。”
至此,木姑娘也是後知後覺,大抵重要人物都是壓軸登場,才能狠狠長臉,她眉眼彎彎地看向自家雲淡風輕的刑大公子,默默念一句厲害了我的公子,心下不得不感慨,自家公子不僅顏值和實力變態,這裝逼的功底也是不俗。
卻說中宮內殿這邊,此時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靈綃貼心地為東陵帝未銘換上一襲遊龍錦袍,莊重的明黃色襯著他清雋的臉略顯病態的白,墨發輕綰,其上一頂九龍銜珠的玉冕,暗繡祥雲的錦帶自兩鬢垂下,在瑩白的下顎係成一個簡單的結。
她纖長的手拿過那一塊象征帝王之尊的龍佩,仔細地掛在他的腰間。
見他通身君臨天下的氣度,靈綃婉轉的水眸淺淺一勾,軟聲道:“不錯,我的未銘,果真是這天下間最俊美的君王,好在文武百官皆是男人,不然,我可就該不高興了。”
聞言,未銘那清淺的眸子驀地笑開,其間一片化不開的寵溺,他習慣性地在靈綃額間烙下一吻,爾後輕聲道:“祖製禮法不可廢,不過,待到下朝之後,我隻給你一個人看。”
聽他說罷,靈綃眉眼間暈染到更開,她嬌聲道:“那你的阿繚呢?給她看麽?”
見此,未銘似是無奈地淺歎一氣,爾後軟聲道:“綃兒乖,阿繚是妹妹,一直都是,我答應過吟風要好 好照顧她的。”話落,他稍稍頓了頓,清明的眉目間驀地便多了一分難解的癡纏,“阿繚是責任,但綃兒,你是未銘的命。”
聞聲,靈綃似是獎勵地踮起腳尖在他唇上烙下一吻,爾後略帶蠻橫地開口:“這可是你說的,以後不許對你家阿繚比對我還好。”
“好,從今往後,我隻對你好。”他若有所思道。
待得吟風歸來,阿繚自有人疼,而他,便永遠守著他的靈綃。
走出殿外之際,未銘似是不甘心一般,倏地轉身,看著那一襲水藍長裙翩然而立的身影,他似是恍惚道:“綃兒,你還會在殿裏等我回來麽?”
他眸間明滅之際,似是帶著死灰一般的絕望,卻被悉數掩蓋在那清雅的氣度之中。
聞言,靈綃隻覺全身驀地一僵,掩在寬大水袖之中的手一下收緊,新染的丹蔻在縱橫的掌紋間劃出一道道血色的輪廓,鮮明而狼狽。
她嫣紅水潤的唇淺淺一勾,不動聲色道:“當然,未銘,我說過的,要陪你走到最後。”
“那麽,綃兒你是愛我的,對麽?”作為至高無上的人間君主,這是未銘第一次因著私心,而問出一個幾乎是強人所難的問題,但是,他更不願不明不白地錯失這樣一個機會,他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
憑著他尊崇的帝王血脈,他得到過他的綃妃,那麽,憑著他僅僅隻是一個男人,他想要知道,他是否得到過他的綃兒。
三百年來日日夜夜曆經撕心裂肺一般的戮魂之痛,磨折之苦,靈綃已經不敢輕易說愛,一如曾經那個雋雅如雲的少年,也隻是在她鮮血淋漓之際,陌生成一個路人。
但是,她心裏隱隱又有一個聲音在叫囂,未銘之於她,是不同的,就好像她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靈魂,為他保留了完整的一角,不染血腥,不墮黑暗。
那是源自於內心最原始的期許,跨越過生死輪回的陰霾,然後不容拒絕地生根發芽。
背負著血海深仇的靈綃,沒有資格說愛,但是,她不會委屈自己,也不會委屈未銘。
靈綃斂起那一身柔媚入骨的風情,婉轉的水眸第一次正視未銘那般的,她幾乎是用不是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未銘,等我回來,再給你答案可好?”
這一刻,未銘眸間那微弱的光徹底黯淡,化作蔓延至無盡虛空的落寞,甚是絕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明明一切早已注定,雖為九五之尊,但隻要是人,便免不了苛求,宿命之初,末日之終,從來,他看得比誰都要透徹。
但是,因為太過不甘,他也隻能再給自己這最後一刀,幾乎劈碎他苟延殘喘的靈魂。
恍惚間,未銘聽見自己笑著開口:“如此,我等你回來。”
至於答案,他想,他已經不再需要了。
看著未銘那一襲明黃錦袍的背影,靈綃隱隱察覺了一抹幾近失魂落魄的絕望,這一刻,她幾乎是覺得心上順著那一角開始塌陷到地裂天崩一般,連呼吸都一下凝滯。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她飛奔至未銘身後,雙手死死抱住他清瘦的腰,那力道帶著硌骨一般的狠厲,深深勒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不能失去一般的執拗。
她嬌媚的臉在他背後隔著傾瀉的墨發重重蹭了蹭,些微的刺痛卻仿佛帶著讓她莫名心安的力量。
感受到背後那熟悉的溫軟,未銘卻隻覺心上泛濫的絕望更甚,絞得心口幾近碎裂一般,似是用上全身的力氣,他微顫著握住橫在自己腰間的手,淺淺一笑,頗為無奈道:“綃兒,你若再這般胡鬧,可就趕不上早朝了,雖然我不介意讓文武百官等,可是,便不能早些回來陪你用早膳了。”
聞言,靈綃很是用力地搖頭,她手下力道一緊再緊,爾後悶聲道:“才不要,就讓他們等一等。”
當然,她要怎麽跟未銘說,她今天根本就不會等他回來。
靈綃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回來,但她很想留著命回來見她的未銘,她從來沒有與人說過,她想活著回來。
她想,如果上蒼憐見,她不會讓未銘等太久,以後的每一天,都換她等未銘回來。
許久過後,未銘無奈地掰開她的手,清淺的眉目泛著無盡的柔光,他輕聲哄道:“綃兒,聽話。”
天知道,他這般鬆開她的手,是用了多大的力道,那樣不舍,似是自血肉筋骨之中剝離開來的一道執念,焚過他滿目瘡痍的荒原。
然未銘更清楚地知道,這一切的一切,皆是昭示著他苟延殘喘的終結,是傷筋動骨的別離,也是煙消雲散的劫後。
這一次,未銘再沒有回頭,那一向處變不驚的背影,隱隱透著絕然。
此刻靈綃看不見,那從來都是閑似流雲矜貴清雅的東陵帝未銘,失了通身的氣度,他眉梢都暈染開水光一般的悲涼,連微醺的晨光,都悄然黯淡。
直至未銘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內,靈綃才倏然轉身,她緩步走進內殿,婉轉的水眸淺淺掠過那曾纏綿過她幾許的龍榻,明黃的錦帳隨風輕搖,隱約飄來一陣似有似無的龍涎香,她微一閉眸,嫣紅的唇牽起一抹隱秘的弧。
徑自走至那鏤花的立櫃前,她伸手拉開木屜,自其間拿出一柄暗金色的骨杵,其上繁密的墨色銘文,似是鐫刻在宿命裏的禁咒,模糊到詭異,卻是透出一股洪荒之初的淩厲與厚重,讓人望而生畏。
她瑩白的指尖緩緩撫過那墨色的銘文,婉轉的水眸間閃過一絲狠厲的幽藍暗光,似是穿過九幽冥獄重重霧靄而來,挾著讓人不寒而栗的陰戾。
深深看一眼熟悉的內殿,她倏地化作一道藍光,消失在天際之外。
此時,鑲金嵌玉的九龍王座之上,東陵帝未銘似是心有所感,清淺的墨眸緩緩看向殿外的天際,淺淺一眯。
東陵史載,昭文帝未銘最後一次早朝,滿朝文武無話,百官伏地間,隱約聞九龍王座之上,有隱忍低泣之聲,為尊帝王之禮,百官遂伏地而出,不見天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