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劍奴赤紗
劍奴一族,護法赤紗,黑衣女子話落,楚皇赤紅的眸微微一眯,他近乎低笑道:“本皇倒是沒想到,十五年過去,世上還有劍奴一族的人,隻不過,如今,你還以為本皇還是當年的那個九皇子嗎?”劍奴一族又如何,隻要他想,隻要他要,赤宵劍與她劍奴一族就無半分關係。
聞言,黑衣女子紅唇微勾:“我劍奴一族千年以來世代肩負保管赤霄劍的重任,赤霄劍乃千古帝王之劍,仁義之劍必擇明主,可歎你枉顧天下蒼生性命,殘暴嗜殺,肆意屠戮南楚子民,更是在血洗我琉璃之後令人強行闖入地下王城,尋找被塵封的赤霄劍,使我琉璃不得安息,如此滔天罪孽,罄竹難書,你又有何資格手握我族赤霄劍?”
見此,木姑娘不禁拉著楚修往旁邊靠了靠,小聲開口:“楚修,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黑衣女子身形看著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其實自打這黑衣女子一進靜心殿,她便隱隱覺得有些眼熟,好似之前就見過一般,隻是不管她怎麽想,卻是一點頭緒也無,就好像記憶被憑空抹去一般,再難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聞言,楚修袖擺裏白皙的指節倏地一緊,眸裏,卻又帶著一抹淺淡的笑,他薄唇輕啟,些微地不自在:“應該不會,這劍奴一族曆來神秘,自琉璃覆滅之後更是銷聲匿跡,況且如她所說,作為劍奴一族的護法,地位僅次於赤霄劍主,若我們真的見過,怎麽可能沒有印象?”
聽他說罷,木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不再想這些個頭疼的事情,轉而調轉視線看向大殿中央對峙的一男一女,要說這兩人沒一些過去,打死她也不信。
楚皇橫赤霄劍於眼前,渾不在意地用精致暗繡龍紋的袖擺擦了擦上麵未幹的血跡,狂肆一笑:“資格?你竟然問我有沒有資格?真是可笑,本皇從身為皇子的那一刻,到如今貴為一國之主,九五至尊,無一步,不是我滿手血腥一身殺戮爬過去的,今天的一切,我不靠任何人,全靠自己打拚,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他一句駁回,赤紅的眸裏驀地翻湧起滔天巨浪,身上也是一股駭人的殺氣,那一刻,披散的墨發無風自動,在寂寂的夜裏揚起俯瞰眾生的睥睨與孤寂。
“是麽?你倒是會為自己開脫,那你敢不敢說一遍,你那滿手鮮血一身殺戮,血是誰的,殺的又是誰?是千千萬萬無辜的我琉璃的子民!你又想過沒有,為何當年你二十萬大軍深入我琉璃腹地如入無人之境,那是因為有人早就告訴過你去往琉璃之都的方向!現在,你還敢說你是靠的自己嗎?難道就沒有以欺騙換來的背叛在推波助瀾嗎?”似是太過激動,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略微沙啞的聲音在這沉寂的夜裏被無限放大,染上了一抹百年孤獨的落寞與荒涼,更有一種難言的悲慟,教人聞之神傷。
楚皇卻是不為所動,他笑了笑,沉聲開口:“那又怎樣?一切皆是是她心甘情願,我並未強迫半分,你不是很清楚嗎?再者,琉璃彈丸之國,遲早會被吞並,不是我,也會是別人,要怪,就怪赤宵劍在它不該出現的地方,如此,你劍奴一族藏劍,不也是罪魁禍首嗎?”
黑衣女子纖細的身姿狠狠一晃,竟似是有些不穩,她低垂的眉眼在掩映的黑紗之下晃動著一抹寂寂的水光,卻不掉落,隻是把所有的思緒都深藏在那一片黑暗之後,再抬頭時已是不動聲色地笑開:“也罷,隨你怎麽說吧,過去的我也不想計較那麽多了,如今你隻要把赤宵劍奉還我劍奴一族,我也就不追究你打擾我族先人安息之罪了。”其實他說得一點沒錯,當年若不是自己被情所迷,那她,就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劍奴赤紗,她的小五,也會一直安靜地呆在自己身旁,聲聲喚著姐姐,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咫尺天涯,兩不相見。
“你又錯了,赤宵劍以前是你劍奴一族不錯,不過如今到了本皇手裏,與你一族便再無半分幹係,本皇受命於天,自當以帝王之劍赤霄來幹一番大事業,在你們這些人手裏不過是埋汰它的威名罷了。好了,本皇也不跟你過多廢話,你且讓開,離血祭隻差一步,萬不可毀在你手裏。”說著,他赤宵劍一指,腳下一步上前逼近眼前的黑衣女子。
聞言,黑衣女子驀地笑出聲來,是真的很大聲,可以穿透天際的那種悠長,一聲聲敲在木姑娘心上,她隻感覺比哭還要難聽,仿若自塵封的地底曆經百年滄海桑田所發出的哀嚎,遍野的寂寥,她雙手平展開,寬大的袖擺自腕部滑落,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弧,莫名地讓人心癢:“我琉璃的先民,你們聽見了麽?真正的殺人者還在這裏大放厥詞,所謂的救世主卻依然在陰暗的角落裏彷徨,我劍奴一族世代護衛赤宵劍,隱世埋名,不求聞達天下,隻求我主所在盛世繁榮,木蓮不敗,山水常青。”說著,她側頭,看向身前的楚皇,紅唇輕啟,近乎一字一句說道:“我毀了那麽多,失去了那麽多,直至現在才算是真正想要去改變些什麽,或者說是保護吧,今天在場的人,你一個也別想傷害,我族赤宵劍,還用不起你南楚的鮮血,亦無須靠你血祭。”
見此,楚皇不退反進,“是麽,既然你如此堅持,那麽拿你祭劍,又何妨。”說著,他長劍一揮,正待落下,對麵原本還一動不動的女子卻是突然開口:“你真以為,你可以駕馭得了赤宵劍麽?在我劍奴一族的人麵前,任何人,都難撼動赤宵劍哪怕十之一二的力量。”言罷,她將平展的雙手舉至胸前,紅唇之中一股細碎的咒語緩緩流出:“劍奴一族,護法赤紗,承始祖赤霄血脈,護衛靈劍,今日以血為引,請賜封印之力。”說著,她尖利的指甲驀地劃破右手食指,爾後在掌心極為迅速地畫下一個神秘的靈劍圖騰,左手舉至半空,紅唇輕啟:“請始祖令,赤宵劍,速歸。”
木姑娘初時不解,爾後隻見她掌心赤紅光芒大盛,隱約是一把劍的圖騰,而楚皇手中緊握的赤霄劍,竟似是有些不受控製一般,狠狠顫動起來,發出一陣清靈的劍鳴之聲,見此,黑衣女子眼裏的笑意更深:“我早說過,赤宵劍乃我劍奴一族世代相傳,若非允許,不被認可的人是駕馭不了赤霄劍的,你還是別再做無謂的掙紮了。”
感受到手下那一股幾欲掙脫出去的力道,楚皇手下再次握緊,因為太過用力,他額上冒出了一條又一條的青筋,趁著那雙幽深的赤眸,越發猙獰,此時的他,再沒有了身為帝王的那種矜貴和風度,簡直與夜鬼無異,他牙齒顫了顫,幾乎是嘶吼著開口:“不可能,本皇努力這麽多年,為的就是今天,又怎麽可以輕言放棄,我不願輸,也輸不起。”言罷,他手下力道再次一緊,赤宵劍竟真的有了一抹退卻的趨勢。
見此,黑衣女子黑紗掩映下的眸裏閃過一絲疑惑,但手下也是不敢放鬆,驀地發力,那從額頭滲出的細碎的汗珠沾到那遮麵的頭紗上,慢慢浸染成更深的墨色,貼在那額上,隱隱透出一抹慘淡的白。而她那紅色的唇,也漸漸褪盡顏色,許是太過吃力,她說話近乎是一字一頓:“你輸不起,我同樣輸不起,自相識以來,在你麵前,我好像從來就沒贏過,今天,你能不能,讓我也知道一次,讓你不甘是個怎樣的滋味?好不好,阿九?”說到最後,她似是想笑,但因為太過吃力,隻是淺淺地扯了扯嘴角,淡到幾乎看不見。
聞言,楚皇赤眸裏細碎的微光一閃,轉瞬化作虛無,隻餘一片燒不到底的赤色,烈烈如血,他抿了抿唇,靜了好一會兒,才低啞著開口:“其他的,或許本皇可以接受,隻這一件,我卻是依不得你,再者,你應該很清楚,我早已不是當年的,你的阿九。”
見此,黑衣女子似是太過受打擊,那淋漓著鮮血的手一瞬放了下來,垂到身側再沒有了動哪怕一分的力氣,是啊,她到底還在期待著什麽呢?一切不早就注定了麽,她的阿九早在那一場焚心蝕骨的殺戮裏死掉了,重生的,是那個高高在上坐擁後宮三千的天子之尊,她怎麽可以僅僅隻是記住那個在木蓮花下笑得一眼溫柔承諾要給她一世安穩的少年呢?她驀地笑了,似是有些自言自語:“阿娘說得不錯,我族最有福氣的,便是我家小五,得一人心,雖死,不相離,後來,她也真的做到了,就算那位最後戰死沙場,但我相信,他倒在琉璃河畔的那一刻,想的一定是我的小五。可是我呢?這些年來,我到底求的是什麽,又得到了什麽?”此刻的她,似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在拚命找一個方向,她調轉視線,看向楚修身側的木姑娘,眸裏驀地亮起一抹晃眼的光:“木姑娘,你告訴我,我如今到底該怎麽辦?現在也隻有你,會對我毫無保留地說真話了。”
看著她身上顯而易見的落寞,木姑娘張了張嘴卻還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原諒她一個情商為負智商略高卻連自己那個攤子也收拾不好的人,該如何給眼前這個素未謀麵的她半點意見?
沒有等到回應,黑衣女子不禁苦笑:“原來竟是連你,也看不透我這簡單不過的人生麽?想來,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善始善終。”
有些遇見不若強求,但求滄海桑田不改初心,她相信了一切她所願意擁有的,然後,她擁有的一切,也僅僅真的是她所願意相信的,上蒼告訴所有人真相,獨獨把最後一個謊言,留給了她。
我若回頭,苦海無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