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花間花,畫外畫
楚皇宮雖是人間帝王之所,但比起碧落之巔的精致素雅,它更恢弘大氣,青磚紅瓦,簷牙高啄,景致也是不輸的,既有假山嶙峋,也有小橋流水,幽幽篁竹,烈烈百花,雖不比九重瑤池,但在凡世看來,也是一大仙蹤,至少木姑娘表示她還是很喜歡的。
此時的東宮正殿,因已近正午,輕衣緩帶的宮女井然有序地布置著午膳,木姑娘百無聊賴,坐在宮外的欄杆上懶懶地曬太陽,百花爭春的繡鞋在青色厚重的裙擺下一晃一晃。
楚修自那漢白玉的台階上緩緩行來,視線裏便是一副恬淡閑適的少女春困圖,她隻懶懶地靠在身後九龍合抱的石柱上,昨日那精致的雙月髻已經不見,一頭墨發很是隨意地披散下來,欺霜賽雪的臉在跳躍的陽光下通透似破冰流淌的春水,明媚的月牙大眼此時微微閉著,卷翹的的睫毛隨之一顫一顫,在臉上投下一道道俏皮的剪影。寬大的衣擺在欄杆上灑下一大片碧色的花,他驀地發覺,其實她在哪裏,哪裏便是春天。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炙熱,木姑娘緩緩睜眼,看到他時雙眼微微亮了亮,“楚修?你怎麽才回來?我都等你好久了。”這話倒不假,她現在好歹住在人家宮裏,有些事還得說清楚才是,畢竟,木姑娘表示,她一時半會不打算走了,因為昨晚她又感覺到體內的火靈在蠢蠢欲動,她想,這宮裏,必定是有著她要找的東西,那麽不管怎麽樣先拿到手再說吧。
“找我?何事?”說著,他索性也學著她坐到欄杠上,天青色的衣擺襯著他修長的身姿,似是天邊卷紓的雲,閑適,卻又帶著貴公子般的矜貴,如山間清風拂過雲霧繚繞的枝椏,寧靜致遠。
“嗯,我想著大概你是認錯人了,我或許並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因為我沒有絲毫關於你的記憶,但是,要不我們就將錯就錯好了?”哎,木姑娘想了好久,還是決定跟他坦白,不然到時候正主來了不就是一個大寫的尷尬?不過,木姑娘表示說出最後那一句將錯就錯真的是全憑她不算太薄的臉皮。
她眼裏太過真摯,明媚的光裏隻有他的影子,許是這種難得的專一讓他觸動,不禁笑了,“這樣啊,那便將錯就錯好了。”她想不起來就算了,隻要現在她在自己身邊就行了不是嗎?其實,他的要求真的不高。
聽他如此一說,木姑娘隻覺得自己的小心髒都要飛起來了,真是大好人呐,她就說,人間處處是真情來著,想著一雙月牙大眼幾乎眯成一條線,“楚修,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大好人一定不會拒絕我來著,你放心,你這個決定一定不會錯的。”
他點點頭,薄唇勾起,“餓不餓?帶你去吃飯。”說著右手輕抬,伸到她麵前。
這隻手白皙纖長,對於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但木姑娘心裏卻沒有半點的不適與尷尬,她笑了笑,“當然餓啦,還好現在也不算太晚。”說著直接把手搭到他上麵,然後一步躍下,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親昵。有些事,或許不再在記憶裏了,但是,但是她的心,卻依然記得,不會抗拒。
手上的觸感如此真實,他愣了愣,繼而跟上,隻是,她到底知不知道,對他而言,這場相遇,已經晚了,晚到他想多一次牽手,都很艱難。
看著滿滿的一桌菜,木姑娘隻覺得她的神生太過圓滿了,她是師父啊,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不過,木姑娘很快又犯難了,因為貌似她的胃還是很有限的,那麽先吃什麽就成了一個難題,想著她秀氣的眉毛不禁微微皺了皺。
見她如此,楚修好心地把一盤核桃酥遞到她麵前,“你不是最愛飯前吃甜點麽?先吃一塊核桃酥,哦,還有這個,”說著他又遞過一個白底青花的茶杯,“這是用初雪泡的花茶,你可以喝喝看,配核桃酥最好了。”
木姑娘傻傻接過,一瞬大腦有些短路,她很好奇,為什麽她的這些習慣楚修這麽清楚?難道他們以前真的見過?可是為何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然後,大腦短路又簡單的木姑娘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因為她已經在美食的路上越走越遠無法自拔了。
刑大公子踏進殿來的時候,木姑娘已經在無法自拔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因為吃得太撐,她幾乎是攤在椅子上。
感受到殿裏一瞬凍結的空氣,還有自外間傳來的濃鬱的冷香,楚修黑眸裏詭譎的暗光一閃而逝,再抬眼時已經恢複一片寧和,他緩緩起身,薄唇親啟,“素聞神機公子通陰陽,斷輪回,手中一把白玉雪顏桃花扇,可解福禍姻緣,可曉過去未來,尊比王侯,雅冠天下,今日一見,果真是讓我,自愧不如。”
聽他如此一說,刑大公子驀地笑了,他閑閑地搖搖手裏的折扇,寬大的袖擺間半開半合的紫微花若隱若現,帶著比往日濃鬱幾分的幽香,一雙瀲灩的桃花眸裏,卻無半點笑意,隻有一抹冷寂的黑,越來越深,“是麽?修太子才是真正教我有些意外呢。”
聽他話裏有話,楚修微微眯了眯眼,爾後笑意更深,“公子過獎,螢火之光,哪敢與日月爭輝。”
“修太子太過謙虛,我看,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麽?”說著,他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下一瞬便有一種睥睨六界的殺伐之氣彌漫整個宮殿。
楚修神色微變,但一瞬便緩下來,“公子說笑了,我自認為一直做得不夠好,才給了別人機會。”言罷,他理了理不見一絲褶皺的衣擺,閑閑落座。
見此,刑大公子如閑庭散步一般,一步一步走到木姑娘身前,站定,“央兒,你還坐著幹什麽?”
此時木姑娘還是一片雲裏霧裏的狀態,她感覺兩人剛剛應該是飛沙走石劍拔弩張話裏有話,但她卻是一句也沒有聽懂,所以雲裏霧裏的木姑娘回答相當直白,“唔,阿淵,我好像吃太多了,不想動。”說著,似是為了證明,她還伸出小手摸了摸那明顯粗了不隻一圈的小腰。
“笨,誰讓你吃那麽多。”說著,他似是無奈地歎一口氣,但眸裏,終究多了一抹難掩的溫柔。
木姑娘撇撇嘴,“那我都好久沒吃飯了嘛,情難自禁。”說著,她伸出一雙粉嫩的小手,明媚的月牙大眼透射出狡黠的光,“所以說,阿淵,你隻能背著我走了,現在,等會兒,再過一會兒,我可能都沒有獨立的行為能力。”
她的目光是懇切的,語言是猥瑣的,刑大公子的內心卻是滿滿的,咳咳,無奈,以及為著她那一句阿淵而漫起的滿足,他似是嫌棄,嘴角的弧度卻是更深了一些,“那就更應該走一走了,再說,你現在吃這麽多,我哪裏背得動,畢竟以前就很是勉強。”說著,不待木姑娘有所準備,直接拉著她從凳子上起來,再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經過楚修身邊的時候,他略一頓,深深地看他一眼,轉而離去,卻是一句話也無。
楚修看著那相攜而去的兩道身影,一青一白,雖是因為某個本丫頭而磕磕絆絆,但終究,那種親密無間讓他在這一刻羨慕到骨子裏。
木姑娘被他牽著,一路走得太快,好幾次她都踉蹌著撞到他背上,鼻尖一陣痛,想著就不禁抱怨,“阿淵,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刑大公子腳下不停,“你吃這麽多,不出來消食,多動一動,晚上有你受的。”
木姑娘看看天色,分明是眼光普照的正午,再看他一瞬又有些涼薄的背影,瞬間悟了,丫分明就是生氣了來消遣她呢,想著幹脆就不走了。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他側頭,“怎麽?你想站在這裏曬太陽?”
木姑娘點點頭,“我是真的走不動了,要不你先回去。”管他抽的什麽風,反正她是真的不想走了,也不想動,再說,讓他背一下就這麽困難嗎?敢不敢有一點處對象的自覺?
大概遇到她以來,他歎氣的次數比過往百萬年的光陰還要多,但再是無奈,他也隻能受著,不然她若是讓別人無奈,那麽他就更該頭痛了,想著他幹脆彎腰,折了那通身的氣度,風姿盡斂,“真是拿你沒辦法,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厲害呢?”
木姑娘見此,趕緊小心地趴到他背上,笑得見牙不見眼,“阿淵,我這是給你機會,別人想背,我還不一定願意呢。”嗅著鼻尖熟悉的冷香,她不禁輕笑,眉目裏,都染上了顏色。
“央兒,你要記住,便是別人想,你也隻能不願意,知道嗎?我背上的人,從此,便也隻能由我一個人背。”說著,之前在她記憶裏搜尋的片段一瞬閃過,他手下的力道,也不禁緊了幾分。
木姑娘表示對他這種霸道還是很受用的,她乖巧地點點頭,笑著開口,“好啊,我以後隻給阿淵一個人背。”
他不再說話,隻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她帶給他生命的沉重,要很用心,才能背得安穩,守得牢靠。
一路穿花拂柳,回廊九曲,就在木姑娘昏昏欲睡之際,忽覺一陣清風拂過,帶來一股莫名的幽香,不似百花中的任何一種,卻是一瞬便沁到人骨子裏,她緩緩睜眼,看著前方流水過處一青石小橋上,一女子款款行來,然後,然後木姑娘就徹底清醒了。
她著一身白色的廣袖長裙,用銀線勾勒著一隻又一隻展翅的仙鶴,領口和袖口卻是大紅的內襯,無任何點綴,許是宮裝的緣故,那繁複的裙擺在橋上拖上三尺,於層疊中旖旎出一地風情,再往上,便是一張教天地也失盡顏色的臉,雙眸似秋水,卻並不含情,其上一雙黛眉似是萬裏之遙雲間隱匿的一道虹,不笑而彎。她素白的手似是用雪捏就,真正的冰肌玉骨,在陽光下連那青色錯雜的經絡都清晰可見,手裏一把紙傘,卻是少見的黑色,如墨般肆意流淌,傘沿上用朱筆勾勒了一圈彼岸花,於無聲之中,訴說著一種隱秘的妖嬈。
她似是踏花而來,暗香鋪道,明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冷寂,卻偏偏,帶了一抹浮動紅塵的喧囂,那一把彼岸花傘,似是握在她手中的一捧忘川,洗不淨前塵,望不盡來生。
佛說彼岸,花開忘川,無根無葉,絢爛緋紅,生於天地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死生堪得情者,未有幾何。
她是花間花,沒有爭春的熱烈,卻難言花香萬縷不敵她一息芬芳;她是畫外畫,雖無墨香的浸染,但不過畫筆三千難描其一分顏色。
風過處,她,便是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