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兩心相依
荊涼本來已是神魂俱散的邊緣了,卻猛地一個激靈,看著木姑娘手上那一瞬變作一尺大小的黑色鐮刀,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好濃烈的死氣,央兒,這鐮刀你打哪裏來的?”
這是一把通體漆黑的鐮刀,手柄刀身均一尺長短,刀刃無甚特別,隻中間一道彎月型的鏤空,刀柄上卻是雕刻著繁複的花紋,於厚重的寒氣之中透出一股子睥睨的殺伐之氣,她不禁皺眉,這鐮刀她雖沒見過,但卻像是在哪裏聽過一般,隻是時間太過久遠,她記不太清楚了,不過,不是凡物就是了。
“哦,姐姐你說這個?這是我在幽冥鬼獄遇到的一個朋友送給我的,給我防身用的,你剛剛念咒語的時候我突然間想到,反正我們都試了那麽多次,也不在乎再多試一次,說不定就有用了呢。”說完,她走到覓音麵前,右手輕抬,手中鐮刀一揮而過,卻是半點痕跡也沒有在縛魂索上留下,見此,她不禁疑惑,難道這次又是她想多了?
見她一臉苦惱,覓音似是笑笑,“央兒,我都說了沒用,你又何苦白費力氣,這混沌玄鐵哪裏是那麽好砍斷的,不然當年我父親也不會把它當鎮族之寶供奉在我族宗祠了。”還真是一個傻的可愛的丫頭啊,想著他又搖了搖頭,世間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
木姑娘卻並不打算放棄,她原地走了兩圈,似是靈光乍現,她明媚的雙眼陡然笑開,“果然還是有辦法的,覓音,你再等等,我馬上就好。”說著,她直接用鐮刀劃破手腕,以鮮血在刀刃上繪製出一個神秘的圖騰,那些繁密的血線緊密地纏繞著,覓音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的,但是那上麵有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氣息就是了,無端讓人膽寒,從靈魂深處升起一陣戰栗。
好不容易繪製完畢,木姑娘雙手平舉,手中鐮刀慢慢直手中浮至半空,她滿意地笑了,爾後雙手結印,嘴裏念出一段古老而晦澀的咒語,“以吾之血,祭汝之靈,死神鐮刀,六道莫違,洪荒咒令,啟!”話落,隻見原本還黯淡無光的鐮刀陡然升起一陣刺目的光芒,然後她飛身而起,玉手輕抬,手握鐮刀一道黑色利刃直衝縛魂索而去,“不過是小小縛魂索,在吾麵前,也不過是一堆廢鐵,螢火之光,豈敢與日月爭輝,簡直放肆!”
看著身上應聲而落的縛魂索,再看看她眼裏那一瞬而逝的碧芒,覓音掉落在地上唯一的感受不是疼,而是震驚,以及後怕,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丫頭竟然還真的說到做到斬斷了這神鬼難逃的縛魂索,隻是,這丫頭到底是個什麽來頭,再聯想到之前在不歸林那碧眸碧發的女子,他隻覺得事情越來越超乎他的想象了,不過當初公子說了讓他什麽也不要告訴她,想來必是有自己的打算,於此,他眼裏慢慢恢複平靜,再看荊涼,她也是一臉震驚,想來也是沒想到這丫頭竟有這麽大的本事吧?然而這次覓音卻是實打實地猜錯了方向,荊涼的震驚遠不止於此,她是說剛剛怎麽見到那個鐮刀有些熟悉,直到聽到那“死神鐮刀”四個字,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她依稀是小時候聽祖父說起過,幽冥鬼獄的幽冥鬼尊,自洪荒初始執掌幽冥鬼殿,管人間陰陽,輪回六道,手中一把死神鐮刀,與大羅金闕紫微天宮的紫微大帝手中的逐月劍齊名,乃是兩大至道奇兵,一為救世之劍,主仁義,一為裁決之刃,主殺戮,而央兒手中的這把鐮刀,莫不就是傳說中的殺戮之刃——死神鐮刀,可是看大小卻又不像。
“央兒,你說這把鐮刀是你一個朋友給你的,可你在幽冥鬼獄怎麽會有朋友,你那朋友叫什麽名字?”
對於荊涼的問話,木姑娘倒是不甚在意,她努努嘴,“唔,就是這次才認識的一個朋友,叫硯殺來著,荊姐姐,你問這個做什麽?”說完沒有等到荊涼的回應,她也就自顧自地扯下一截裙擺,然後小心地包紮起手腕來。
其實荊涼也隻是隨口問問,按說她也不知道幽冥鬼尊的名諱,便是知道了硯殺的名字,也是知曉不了其中的聯係的,然而不待她再多想,就覺得眼前落下一片陰影,有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輕抬雙眸,便見覓音緩步走到麵前,他一身青衣已經被鮮血浸染殆盡,那原本溫潤的眉目此時一片慘淡的白,隻眸裏的溫柔,一點沒變,因為失血過多,他站著比較吃力,身形微微晃了晃,但卻是比誰都站得堅定,他要很努力,才能夠伸出那骨節分明的手,寬大的袖擺自臂彎處落下,露出白得過分的手腕,然而想要進一步觸碰的手卻是突然再也近不了一寸,他極力穩住呼吸,淺淡開口:“涼兒,其實比簫說得不錯,便是如今,對你我也是無能為力,連碰你,都成了一種奢侈。”
荊涼卻是渾不在意,她緩緩搖頭,“比襄,你別想那麽多,我不在意的,這輩子不行,就下輩子嘛,反正總要被你找到的,到時候你別賴賬就可以了。”說完,她淺淺一笑,那墨黑的眸裏有濃重的情在無聲地流淌,似是一個無邊的漩渦,覓音隻覺得整個人都要陷進去了,他勉強扯扯嘴角,“那我們就說好了,你一定要等著我。”
“當然啦,不等你還能等誰,再說了,我可不會便宜別的女人。”說完,她的身形一陣飄忽,似是明明滅滅,覓音一急,雙手卻是從她臉上穿透而過,什麽也沒有碰到,他不禁慌了,“涼兒,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再想想辦法。”其實他知道那些所謂來世的約定都是為了寬慰對方的,一旦魂飛魄散,哪裏還有什麽來世,忽的,似是意識到什麽,他幾乎是撲到木姑娘麵前,“央兒,你快想想辦法,你荊姐姐她不行了,現在能幫她的,也就隻有你了。”
木姑娘正在包紮傷口,見他這等焦急模樣,迅而轉身,便見到那荊棘架上的荊涼魂體越來越虛,竟隱隱有了消散的跡象,她大驚,匆忙起身,卻不慎被裙擺絆倒,當即也顧不了那麽多,幾乎是幾步爬到荊涼身前,“荊姐姐,你再等等我啊,我再想想辦法,現在覓音沒事,你一定要撐住,為了他也要再多堅持一會兒,不然你留他一個人怎麽辦?”一定會有辦法的,她得好好想想,不然覓音如何受得了荊姐姐就這樣消失在自己麵前,他一定會崩潰的,不,她也會崩潰的。
看著她皺巴巴的小臉,荊涼再次笑著開口,“央兒,人如何鬥得過天,這本就是我的緣法,一切早就注定了的,命格一事,又豈是那麽容易就扭轉得過來的?真是個傻丫頭。”她緩緩搖了搖頭,看著覓音一身血衣,那清瘦的身姿在她最後的視線裏定格成一道風景,簡單,但卻刻骨銘心,“比襄,看來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說完,她神秘一笑,在比襄瞬間驚恐放大的瞳孔裏,一襲紅衣寸寸成灰,四散在這方陰森幽暗的地界。
覓音一瞬反應不過來,隻知道癡癡地站在那裏,他隻覺得現在如陷泥沼,仿若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木姑娘看著眼前的一切,顧不得突然漫上眼角的濕意,隻是匆忙衝到荊棘架前,然而卻是再也找不到一絲,屬於那個明媚而張揚的紅衣女子的痕跡,她心下一黯,嘴角抿起,卻是突然笑開,是啊,她怎麽可以忘了這個呢?老本行啊。
想著她迅速起身,素手輕抬,雙眸微閉,嘴裏念出一陣晦澀的咒語,那指間跳轉的,仿若是遠古洪荒的祭祀之舞,神聖,又莊重,於隱秘的流傳中,傾訴著橫亙在萬載長河之中的傳說,讓人莫名敬畏,卻又忍不住被吸引,轉而沉淪。
撲捉到她指尖那繁密卻又透著點點熟悉的手訣,覓音雙眼一亮,仿若自絕望之中終於有了救贖,隻見木姑娘的手訣剛剛落下,一陣耀眼的綠光直衝而上,她的上空再次出現了那棵覓音並不陌生的巨樹,根紮九幽,冠舉九重,一片繁密的枝葉蔓延到一眼望不到頭的虛空,分明是在這狹隘的山洞,卻並不影響它本身的那種輝宏壯闊,反而更能凸顯出那種睥睨天地唯它獨尊的氣魄,讓人忍不住臣服,若說之前在不歸林見到這棵巨樹,他僅僅隻是震驚,然如今情景再現,他卻是說不出話來了,作為比翼鳥一族的公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棵樹的由來,這分明就是千年以前自碧落之巔天堂鳥花海消失的碧落聖樹!可是,央兒跟碧落聖樹又有什麽淵源呢?
木姑娘可顧不上此時覓音作何感想了,她躍至半空,雪白的頸彎起一抹蕩人心魂的弧度,那三千墨發無風妖嬈,精致的裙擺於空中流瀉出一脈若隱若現的幽香,那點點起伏的綠葉,似是活了一般,迎風起舞,她微閉雙眸,感受著空氣中靈氣的波動,淺淡的唇緩緩勾起,有細碎的咒語吟唱而出:“碧落請旨,六道開,輪回止,陰陽為吾所逆,聚魂,洪荒咒令,啟!”話落,隻見她麵前慢慢浮現出一個遠古的圖騰,竟似是匯聚了六界的山水湖光,令覓音一瞬想起傳說中由紫微大帝執掌的山河社稷圖,天經地緯,森羅萬象,一圖,便是一個世界。
然而木姑娘給他的震撼可不僅僅是這些,隻見她紅唇微啟,“洪荒血祭,逆輪現,離者歸,生死所依,六界莫違,啟!”話落,在覓音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她那粉嫩的小手緩緩伸至胸前,隨後慢慢收緊,隻見一片碧芒自胸口流瀉而出,爾後,在覓音驚恐的目光之中,她緩緩拿出一顆碧綠通透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東西,置於那繁複的圖騰之上,覓音隨著她的動作調轉視線,便見那原本還算安靜的圖騰似是活了一般,在不停地流轉,其間變化萬千,他自是沒看清楚的,爾後,令他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隻見山洞四周突然浮現起無數紅色的光點,然後慢慢匯聚到那顆碧色的玉石之上,直到光幕消散,覓音卻是連眼睛也是不敢眨一下的,那原本碧綠通透的玉石,此時已經變為了一顆青色的蛋,沒錯,就是蛋,覓音甚至可以透過那淺淡的紋路感受到裏麵微弱的獨屬於生命的氣息,他突然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因為他實在是不敢去想那個可能,因為太過不可能,以至於想一想都是奢侈,可是木姑娘顯然是沒想這麽多,她徑自走上前去,小心地握住那顆青色的蛋,然後一步一步,極緩地走至覓音麵前,徑自放到他的懷裏,“覓音,你莫不是傻了,剛剛還說要荊姐姐,怎麽這會送到你麵前你卻不敢要了?”
實在是太難以置信,覓音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低下頭,自衣裳裏取出那顆還來不及焐熱的蛋,他顫抖著手,極盡虔誠地捧到麵前,似是怕摔到了,一瞬又放到懷裏,然後看向對麵笑意盈盈的姑娘,艱澀地開口,“央兒,你莫要嚇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似是有些累,木姑娘也不在意什麽形象了,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用袖子擦掉額頭上沁出的冷汗,然後笑著開口,“師父曾說過,我的心蘊含著這世上最為純淨也最為濃鬱的靈氣,可逆陰陽,轉生死,這可是天地間最為強大的生命之力,我就想著,若是用我的心,應該是可以救荊姐姐的才是,現在看看,果然是有用的,所以說,你以後也不會是一個人了,等你真正地把她捂熱了,她也許就會重生呢。”
看她一臉的笑意,覓音隻覺得喉間幹澀,似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一個字也是說不出來,這個丫頭,看起來伶俐得緊,可是他們何德何能,讓她如此相助,連心都舍棄了?
似是知道他內心的想法,木姑娘趕緊打斷他,唔,她最是怕那些煽情的話了,“你別多想,我這次舍的,也不過是半顆心而已,以後還會再長回來的,就隻是短期內不能再動用術法了而已,沒什麽大的關係。”
聽她如此一說,覓音的心才算是落下了,他不禁伸手撫上胸前,隔著不算厚實的衣裳,他似是可以感受到它帶給自己的不可或缺的沉重,不禁勾了勾唇角,“本以為已是窮途末路,卻不想上天終究是憐我二人不易,讓你來給了我們最後的成全。”
木姑娘擺擺手,“覓音,跟我就不要來這一套了,不過,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如今比翼鳥一族還不知道會給比簫攪合成什麽樣子呢?”
覓音卻是反常地搖了搖頭,“如今,我僅僅是覓音而已,當年碧落的比襄公子,早就死在了千年之前,所以說現如今我回去與否,都無甚太大的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有自己的路要走,比襄已去,而覓音的路,便是好好守著荊涼,守著這好不容易圓滿的夢,我想過了,這碧落我肯定是不會留的,我就想著帶荊涼去遠處走走,把以前我們一起走過的山水湖光,再帶她去看一遍,不然我還真怕她哪一天回來了,卻又不記得我了呢?”
看他眼裏快要溢出來的滿足,木姑娘也不禁被感染,她笑了笑,“好啊,我想荊姐姐定也是不想呆在這裏的,你帶她走也是好的,天下那麽大,總有不一樣的風景在等著你們。”
世間情有千種,然一人心卻是難得,世俗羈絆,輪回磨滅的,不僅僅是記憶,更是緣法,有些人輾轉百世,卻依舊覓不到心口的那粒朱砂,有些人咫尺天涯,聚散離合卻終究少了那麽一絲不偏不倚的運氣,幸而他倆,於這千年滄桑落定,終於求得了一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