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〇章 新生
穀青禾剛到時,眼裏隻有女兒,並沒有注意到霍掌門,不免有些意外:“霍掌門,是你帶妮兒來的?”
霍掌門點頭:“放心,尊夫人很好。令嬡現在是我的徒弟,她天賦極高,是肖鋒把她送過來的。”
穀青禾聞言,大大鬆了一口氣。
“爹,那個壞人為什麽要害你?”這問題,舒葵想了很久,但她從沒問過藥鬼,也知道藥鬼不會好好回答。
“還不是為了錢。”穀青禾歎一口氣,“我這次出門,中途得了不知什麽怪病,居然沒人能治得好。後來,這人來了,隻用了三貼藥,我就好了很多。我想給雙倍診金,但他不要,沒事就來跟我閑聊,現在想起來,那是在套我的話。”
“那人是用藥高手,你的病,很可能和他有關。”霍掌門聽出了些端倪。
父親“嗯”一聲:“沒過幾天,這病又嚴重了。我躺在床上,也曾想過,為什麽誰都治不好的病,他一出現就好了?為什麽他從來沒告訴過我這是什麽病,隻是開藥?不過,我那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再後來都發生了些什麽,完全不知情。直到不久前,見到鬼差,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那人將入地獄,你安心轉世投胎去吧。”霍掌門說著,就想讓鬼差把穀青禾送回去。
“等等。”穀青禾還有話要說,“霍掌門,你能否替我帶個話?”
霍掌門應了。
“請替我向魁仙國王子玖川殿下道謝。”穀青禾滿懷感激,“當日我死於非命,放心不下妻女,也不甘心就此再入輪回,曾想逃進沉亡森林。”
舒葵聽了這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穀青禾看看她,笑笑:“誰知玖川殿下一路跟著鬼差,押著我到了鬼門關前,讓我沒有辦法逃跑。那時我很恨他,又不是他和鬼差的對手,如今想起來,虧得有了他,否則,我恐怕已經在沉亡森林裏變得麵目全非,再要不了多久,就魂飛魄散了。”
“這倒確實是淩玖川的行事風格。”話音才落,霍掌門也笑起來,“好,你的道謝,我一定帶到。”
“麻煩你了。”穀青禾一躬身過後,握了握舒葵的手,跟著鬼差回到隊伍中去了。
舒葵看著他的背影,淚眼滂沱,虛脫般坐到地上。
“走吧,讓孟婆給你一碗忘仇湯。”霍掌門了卻了一樁心事。
舒葵由坐改跪,向霍掌門磕了個頭:“師父,謝謝你讓我爹安心,謝謝你讓他免得再在喝孟婆湯時受苦。不過,忘仇湯,我不喝。”
“在地獄中,藥鬼會得報應,你這念念不忘的,又是何苦。”霍掌門以為她是看不開。
“我不能忘。”舒葵直起身,“我要記住藥鬼的所作所為,記住對於他來說,我是多麽不堪一擊,我保護不了娘,甚至都保護不了自己,如果忘了這些,我又會是以前那個恃才而傲的妮兒。”
霍掌門看著她倔強的臉,想勸慰,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舒葵接著道:“師父,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別擔心,我不會對小小做任何事,她再像藥鬼,再殘忍、再無情,都怨不得她,畢竟,誰都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而且,她並沒有做過什麽傷害我們的事。”
話已至此,喝忘仇湯的事,也就隻好作罷。
霍掌門和孟婆寒暄幾句,帶著舒葵,告辭走了。
自那以後,舒葵逼著自己笑,逼著自己說話,逼著自己看起來像是個十多歲的少女。
元徽門上下,對舒葵的身世都略知一二,大家看她漸漸恢複正常,之前怪異的目光也都消失了,但無論如何,眾人都像說好了似的,在她麵前,絕口不提藥鬼和父母姐妹之類的話題。
舒葵感動於同門的體貼,也因為得到他們無微不至的關照,慢慢的,和師兄姐們的關係越來越好,而霍掌門視如己出的態度,也讓舒葵感到溫暖萬分。
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年過去。
這年春節,是舒葵離開家的第一個春節。
大年三十,元徽門眾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飯,行令飲酒,好不熱鬧。
席間,霍掌門的養子霍罡將舒葵拉到大門外,給了他一朵絨花。
絨花小小的,淺淺的粉色,綴在純銀的簪子上,花瓣鑲一圈金邊,花蕊是顆白色珍珠,很是雅致漂亮。
舒葵沒什麽發飾,頭發都是拿根筷子壓一壓了事,如今收到這麽好看的禮物,當然愛不釋手,忙不迭地道謝。
“不客氣,還有呢。”霍罡笑著,打個呼哨。
頓時,從房屋的陰影裏,走出三個人來。
兩個師兄,一個送了錦囊,一個送了耳飾,一個師姐,送了從裏到外一整套衣服和鞋。
舒葵捧著滿手的東西,潸然淚下。
“大過年的,可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師姐摟著她的肩膀,笑吟吟的,“走,我們進去換上。”
衣服不華麗,隻是普通的布料製成,但是師姐親手做的,大小長短剛好。
舒葵穿上這嶄新的一身,娉娉嫋嫋地站到院子裏,看得幾個微醺的直了眼。
這時已酒過三巡,霍掌門看子時將至,舉手拋出個小火球。
火球尖嘯著竄到半空,啪地炸裂開來,綻放成五光十色的絢麗煙花。
舒葵抬頭去看,沒成想耳邊突地一陣巨響——原來是霍罡點燃了鞭炮。
在劈裏啪啦的聲響中,舒葵的視線在院子裏的每個人的臉上停留,她要讓自己牢記,這裏是給她新生的地方,這些人,都是她的新的家人。
當她最終看向霍罡,霍罡也正好看著她,兩人相視一笑。
卸了心防的舒葵驀地起了玩心,偷偷地施法,點燃了霍罡麵前的爆竹。
可想而知的,霍罡被嚇了一大跳。
他驚訝而疑惑的表情讓舒葵捧著肚子大笑,笑出了眼淚。
元宵節過後,元徽門的休假結束,舒葵除了修煉,又多了個新的任務——和霍罡一起去人間維持秩序。
說是一起,但因為舒葵的修為還不到家,多數情況下,霍罡都隻在不是很危險的時候帶著她,且也隻是讓她在旁邊看著,偶爾,打個下手,做些小事,連跑腿都很少讓她去跑。
舒葵並不介懷,對交給她的事,都盡力做到完美,也從不過多詢問。
過了一個多月,倒是霍罡先忍不住了。
“我什麽事都不讓你做,你不會不開心嗎?”他問。
“不會。”舒葵笑笑,“我還沒什麽本事,硬要摻和進你不讓我去做的那些事裏,隻能變成個累贅。不過大師兄,你等著,總有一天,我做的那些事,也會讓你無法插手的。”
霍罡也笑,知道這一天肯定會到來。
時光如白駒過隙,舒葵在元徽門過了一個又一個春節,到後來,她已經都記不清這是第幾年,或者,她根本不願去記。
對於霍掌門所傳授的,她練得越來越純熟,在不知不覺中,趕超了所有人,拿到了元徽門年度比武的冠軍,並且在之後的幾年,都毫無懸念地勝出,成為整個元徽門的佼佼者。
她會時不時去人間,盡自己所能,幫助得了疑難雜症的人,久而久之,也成了一方小有名氣的“神醫”。
師父的疼愛,師兄姐的照顧,同門其他人的豔羨,凡人的尊敬,舒葵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眾星拱月,隻是,在經曆了悲痛、仇恨、強顏歡笑、感動這所有的一切之後,她沒了兒時的自得和各種幻想,變得淡然而平靜,努力將往事埋到心底的最深處,不去想,也不能忘記,除了修仙,再無其他追求。
她其實對自己此刻的心態是非常滿意的,也非常喜歡在元徽門的生活,隻是,霍罡眼中日漸明顯的愛慕,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盡管如此,她還是希望時間就此停下,讓她多享受一刻安寧的生活。
她希望每天早上到了院子裏,都能看到霍掌門背對著她站著;她希望每天吃飯時,都能和師兄姐東拉西扯地閑聊;她希望每次到人間,都能聽到有人說親人的病好了。
和先前一樣,她根本無意於深究自己怎麽又會來到這裏,就連那隱隱的不安都被拋諸腦後,隻覺相當熱愛這毫無波瀾的日子,想永遠留在元徽門,永遠做這裏的小師妹。
但,當越想留住什麽,往往就會失去得越快。
有一天,霍罡在舒葵身後躊躇許久,終於開口了:“妮兒,我想跟你說件事。”
舒葵能猜到他要說什麽,有些窘,想逃:“師父交待的功課還沒做完,我忙得很,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隻一句話。”霍罡不讓她走。
舒葵沒法子,隻好站在那裏,開始考慮要不要當場拒絕,該怎麽拒絕。
可是,就在霍罡剛張嘴,還沒發出聲音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打斷了他。
“師兄快來,師父回來了。”是師姐,說話間,顯得很是慌張。
霍罡和舒葵對看一眼,都立刻往外跑去。
到了堂屋,那裏已亂成一團,霍掌門斜靠在常坐的座位上,麵如金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