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孟婆
“除了你,沒有凡人會來。”容樹直言不諱。
“那他們為什麽還一定要留在這裏等肉身?”舒葵表示不懂孤魂野鬼的世界。
“以前,聖澤的人會來幫他們完成心願。”容樹在元徽門住過,對聖澤國內的事略知一二,“後來,有一個家族逃到人間,和凡人生兒育女,不知為什麽,就是不肯回來,聖澤國王沒辦法,索性就把超度亡魂的差事交給他們,所以,孤魂野鬼應該是在等這些人。”
“還有這樣的家族?”舒葵聞所未聞。
容樹倒是覺得沒什麽好驚訝的:“當然有,人間藏汙納垢的,什麽都有。”
“這家族的人多久會來一次?他們姓什麽呀?”舒葵想,也許,在人間時,她和這些人曾擦肩而過也未必。
“姓南宮。本來好像說每年都會來,後來,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到最近一兩百年,似乎根本就沒人來過。”偶爾,在接到生意時,容樹會聽聞一些關於沉亡森林的事。
“為什麽不來?”舒葵有一種獨在異鄉,即將見到老鄉,又不巧錯過的感覺。
“不清楚。”容樹聳聳肩,指了指前方,“到了。”
兩人出了沉亡森林,來到鬼門關前,照例給了不少好處,才進得門去。
黃泉路是筆直的一條,沒有岔路,也很平整,路邊開滿彼岸花,血紅的一大片,向無盡的遠方延伸。
路上,鬼差們手持鐵鏈,將鎖成一排的十多個人往裏帶,不時有兩手空空,準備再去接引鬼魂的出來,兩方照麵,都是行色匆匆,簡單地一點頭,也就過了。
“好像真的很忙。”舒葵見身邊經過的速度都很快。
“是啊。”容樹點頭,“所以聽說,地府一直在討要人手,但肯來工作的並不多。”
“一直走進去,能見到閻王嗎?”舒葵是第一次深入地府,不免好奇。
容樹加快了腳步:“要到孟婆那裏,總要經過閻王殿,能見到的。”
話音落下沒多久,第一殿到了。
說是殿,其實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房子,隻一層,裏外都沒什麽豪華的裝飾。
進了大門是個大廳,人很多,鬧哄哄的。大廳正中間放著張辦公桌,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穿著黑西裝,領帶鬆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正拿著紙筆在點名。
“這是秦廣王。”容樹說。
舒葵看著這男人,有些哭笑不得:“這是秦廣王?秦廣王穿西裝,還打領帶?”
容樹見怪不怪:“製服,十個人都這麽穿。”
這時,秦廣王一抬頭,看到容樹,居然還挺高興:“你怎麽來了?”
容樹打個招呼:“找孟婆有點事。”
“去吧。”秦廣王朝身後一指,“我忙得很,就不招呼你了。等哪天有空,你來,我們打幾圈。”
容樹說聲“好”,繞過辦公桌,出了房子的後門。
“你平時會來這裏和秦廣王打麻將?”剛剛才過第一殿,舒葵就被震撼到了。
“嗯,輸點錢給他,要是有什麽事,好說話一點。”容樹淡淡地說。
舒葵張口結舌的,好半天沒想出該說什麽好。
就這樣,兩人走過了第二、三、四殿,果然如容樹所言,楚江王、宋帝王和五官王都穿著一樣的黑色西服,打著領帶,個個忙得不可開交。
到第五殿,閻羅王並未理睬他們。
容樹走出後門後,壓低了聲音道:“他是最不好說話的一個。”
“傳說閻羅王是包青天,當然不會理你這公然行賄的。”舒葵回頭看了一眼。
“誰是包青天?”容樹沒聽說過這個人。
“一個清官。”舒葵其實了解的也不多。
容樹撇撇嘴,沒再多問,繼續上路。
此後幾殿都是差不多的光景,幾個閻王見到容樹,也是相當熟悉,紛紛邀著“打幾圈”。
舒葵每出一殿就連連搖頭,直感歎“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實在是說得太對。
到了最後一殿,大廳裏稍微空了些,坐在辦公桌後的,是個和容樹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架著副金絲邊眼鏡,臉色蒼白,不住地咳嗽。
“孟婆還沒能把你的病治好嗎?”容樹一進去就直接走到辦公桌前。
男孩抬眼,越過鏡框看看他,沒搭話,複又看向手裏的紙。
“孟婆這兩天有空嗎?”容樹又問。
“她就在後麵,自己去問。”男孩開口了,聲音很好聽,但態度十分冷淡。
容樹不在意,朝他笑笑:“今天有事,改天再來看你。”
說完,拉著舒葵出了第十殿。
之前,每出一殿,舒葵眼前都是豁然開朗,隻有這裏,跨出門就看到一長條回廊,廊下的隊伍,從後門開始,蜿蜒向上,根本望不到頭。
“這是什麽地方?”舒葵很怕排長隊,“我們也要跟在後麵嗎?”
“不用。”容樹進回廊,從隊伍旁邊走過。
舒葵跟著:“我們在往什麽山上走嗎?”
“高台,醧忘台。”容樹答,“孟婆就住在上麵。”
回廊很窄,兩人隻能半側著身,速度快不起來,足足走了有半個多小時,才踏上平地。
這裏非常熱鬧,鬼差們來來往往,凶神惡煞地大聲吆喝,鬼魂們哭天搶地,萬般不願地掙紮不前。
容樹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鬼差們竟然都多多少少地認識他,一路招呼不斷。
待到了目的地,舒葵驚訝地看到,在一口巨大的鍋前熬著藥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少婦。
她穿一襲黑衣,袖口高高挽起,身上紮著圍裙,一刻不停地舀出藥,剛盛進鍋邊的一大排小碗,立時就有鬼差上前拿走。
排隊的鬼魂接了碗,有的一飲而盡,有的小口啜吸,還有不願意喝的,被幾個鬼差強按著,硬灌進去。
“嗨,孟婆。”容樹打了聲招呼。
孟婆聞聲一抬頭,笑了:“喲,大樹啊,來和閻王們打麻將的嗎?”
“不是,專程來見你的。”容樹湊過去,朝大鍋裏看了看,“能抽出點時間來嗎?”
“你都開口了,當然能。”孟婆笑得極是嫵媚,“等一會吧,馬上就午休了。”
容樹應了:“那我們稍微轉轉。”
孟婆看看舒葵,笑笑,算是默許,隨後,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等我死後,也會到這裏來的吧。”舒葵望向腳下長長的隊伍。
“投胎之前,都要到這裏來。”容樹說著話,把舒葵拉到高台邊緣,“喝了孟婆湯的,要從這裏跳下去。”
舒葵探出頭去——下麵霧氣繚繞,不知有多高。
“跳下去會怎麽樣?”她看得心悸,想要是輪到自己,還真是不敢跳。
“出生。”容樹答得簡短,引她看向身側。
那裏不遠處,站著個鬼魂,也是望著醧忘台下,一臉驚恐,說什麽都不肯跳。
旁邊的鬼差等得不耐煩,趁他不注意,抬腿照著臀部就是一腳。
那鬼魂頓時消失在茫茫霧氣中,尖叫聲由近及遠,直至再聽不見。
“幾乎每一個都不敢跳,都要被踢下去。”容樹對此情景已司空見慣,“所以小孩子剛出生時,哭得很響,屁股上的青記,就是這麽來的。”
實在沒想到,呱呱墜地的新生兒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
舒葵在醧忘台上轉悠,人間百態盡收眼底。
有一對夫妻,陰陽兩隔數十載,好不容易見了麵,卻又要各投輪回,他們執手相望,淚眼婆娑。
有一個富人,舉著大錠元寶,送到孟婆鼻子底下,說要再投一個富有人家。
有一個官員,趾高氣昂,嫌盛孟婆湯的碗太過粗陋,鬼差的態度也不夠恭敬。
窮苦的對來世充滿期待,良善的心態平和,而那些前世作了惡,在地獄中受盡磨難的,則都愁眉苦臉,知道這一世,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凡此種種,看得舒葵在不知不覺中出了神,連孟婆已到麵前都沒有察覺。
“姑娘,魂兮歸來喲。”孟婆伸手在舒葵眼前晃了晃。
舒葵一驚,回過神來。
孟婆托著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看著麵善,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不可能。”舒葵搖頭。
孟婆想想,也對:“一個凡人,確實不可能。”
“你平時看的臉多,難免會碰到幾個差不多的。”容樹給出了最為合理的解釋。
孟婆頗以為然地點點頭:“說吧,專程來找我幹什麽?”
“你好好看看她。”容樹卻不答。
孟婆帶著些嬌嗔的味道,白一眼容樹,再次仔細打量舒葵,半晌,“哦”了一聲。
“怎麽樣?”容樹以為她是想到了什麽。
“鮫人的惑情術,我沒辦法。”孟婆一攤手。
容樹不信,也不吱聲,看著孟婆,帶著“你沒說實話”的眼神。
孟婆在逼視之下,心虛起來,把容樹拉到一邊,小聲說著什麽。
舒葵見他們倆說話時,不斷看向自己,心中不禁騰起不祥的預感。
“就是這樣,你做決定吧。”不久,孟婆把該說的都說完了。
容樹考慮了一會,說:“行,試試吧。”
“不行!”舒葵不答應了,“試什麽?我是當事人,我還沒有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