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二三,跟我跑
都是因為容樹。舒葵憤憤地想。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敖令洋會接她回去,兩人會在鎏昱海完婚,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現在,不管容樹是真的想賺錢,還是純粹為了試探,他這一去,把舒葵最不願去想的事,赤裸裸地攤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舒葵恨容樹太多事——也許,敖令洋原本已沒了要去人間的想法,他卻偏偏還要找上門,不知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讓敖令洋又重拾了這個念頭。
也有可能,容樹根本就在說謊,也許,他就是威脅了敖令洋,讓敖令洋不敢帶自己回去。
一念至此,舒葵恨意更甚,站起身,準備去找容樹。
她沿著留金寨的主幹道,一路往大門口走,邊走,邊不斷四下裏張望,終於在一間鋪子門口看到了容樹。
容樹背朝外,正在聽平子說話,不時點一下頭,鋪子的主人也在旁邊,偶爾插一句。
舒葵上前,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平子看到她,想說的一句話生生地吞了回去。
容樹察覺異常,回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舒葵。
“你到底……到底對敖令洋說了什麽?”舒葵想質問,可一提到敖令洋,鼻子又開始發酸。
容樹不答,朝平子和鋪子主人打過招呼,竟自顧自走了。
舒葵跟在他身後,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
走出一段距離,容樹歎口氣,停下了腳步:“等你不傷心的時候再來找我好嗎?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舒葵不肯離開。
“你還在以為是我不讓他來接你的是不是?”容樹再次歎氣,“好吧,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沒有威脅他,我隻是說出他心裏的想法而已。”
“他心裏的想法是什麽?”舒葵問道。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容樹輕輕搖頭。
舒葵的眼淚緩緩淌了下來。
容樹看她雙眼通紅,心疼得不得了,下意識地抬手,想幫她擦眼淚。
舒葵不領情,往旁邊一躲,推開了他的手。
容樹微微皺眉,想了想,語帶歉意:“我隻是想讓你盡快脫離惑情術的控製,不是有意要讓你難過的。”
“我真的沒中什麽法術。”舒葵吸吸鼻子。
“那你明天跟我去一個地方,有沒有中法術,到了那裏就知道了。”容樹雙手環胸。
“不要。”舒葵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絕。
“敖令洋不是真的愛你,他是在利用你。”容樹再顧不得路上人來人往,聲音大起來,“如果你是真的愛他,你願意,我無話可說,關鍵是,你現在所感受到的,並不是真實情感。”
說完,他頓了頓,見舒葵沒有要搭話的意思,便接著道:“你忘了嗎?你身體裏還有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你心髒上還有個封印。你看到的很多幻象,不也真實得好像曾經發生過一樣嗎?”
聽到這,舒葵有些動搖了。
“那人是個藥師,也是個醫生。”容樹還在繼續,“你就跟我去見一見她,讓她看一看,我真的是想幫你。”
“去哪裏?見誰?”他的誠懇讓舒葵的態度鬆動了。
“去地府,見孟婆。”容樹據實以告。
舒葵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真的有孟婆?”
“真的有。”容樹一點頭,“她天天都在醧忘台上熬藥。”
“也真的有孟婆湯?”舒葵好奇之心頓起。
“孟婆熬的藥就是孟婆湯。”容樹笑了笑。
“投胎之前都要喝嗎?喝了就把什麽都忘了嗎?”舒葵想到廣為流傳,已成為常識的傳說。
“要喝。不過,孟婆湯也分好幾種,具體的,隻有她自己知道。”容樹對藥並不是很有研究。
“我們怎麽去?”舒葵又想到王老頭過世時來的那個鬼差。
容樹不答,隻說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舒葵懷著強烈的好奇等了一晚上,到第二天,吃過早飯很久,容樹才姍姍而來,一句話都不說,把舒葵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在辦公室的牆上,大開著一扇門,門裏黑幽幽的,呼呼地往外吹著冷風。
“就從這裏去?”舒葵不禁有些犯怵。
容樹說聲“對”,率先進去,走兩步,發覺舒葵沒有跟上,回頭伸手道:“來。害怕嗎?”
“不怕,走吧。”舒葵不碰他。
容樹縮了手:“我們這是在沉亡森林裏,跟緊我,不要東張西望。”
上次送王老頭,經過沉亡森林時發生的事還曆曆在目,這次,舒葵說什麽都不敢胡思亂想了。
可是,才前進沒多久,她耳後突地起了一陣微風,緊接著,像是有誰在呼吸,潮潮的氣息噴在她脖子裏,癢癢的,很不舒服。
“容樹……”她聲音顫抖地叫了一聲。
容樹似乎沒有聽見,徑自在前麵慢慢地走著。
背後那人在舒葵的耳朵下方輕啄一下,嘴唇微涼,觸感熟悉。
“敖令洋?”舒葵又驚又喜。
“噓——”那人聲音很低,但確實是敖令洋無疑。
舒葵不敢再發聲,覺得背後的人貼得很近,身上濕漉漉的。
就這樣默默地又走一會, 舒葵聽到了耳語:“快接近河邊了,到時候,我數一二三,你跟著我跑。”
舒葵點點頭。
“一。”耳語又輕了些,幾不可聞,“二——”
舒葵嚴陣以待。
“三!”終於,這個字像個爆竹,在耳邊炸響。
舒葵猛回頭,眼前的景象讓她幾乎昏厥,還沒等轉身,腿下就是一軟。
身後是有個人,但根本不是敖令洋,而是個瘦如骷髏,眼圈青黑的矮個子男人。
此刻,這男人滿臉驚喜,張開雙臂,死死抱住了舒葵。
舒葵想掙紮,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想叫,但喉嚨裏像堵著一團棉花,幾秒後,竟連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
她驀地意識到,自己是著了孤魂野鬼的道,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在模糊一片的視線中,容樹的背影越來越遠。
舒葵虛弱地閉上眼睛,撕裂般的劇痛在四肢百骸蔓延。
正當她將要失去意識,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僵硬之時,迷迷糊糊中,感到臉頰被托著一轉,隨即,兩片溫暖的嘴唇覆上了她的嘴唇。
有一股熱流從那口中傳來,奔騰著自喉而下,迅速到達所有地方,立刻讓她的身體回暖,腦中漸漸清晰。
睜開眼,容樹的臉近在咫尺。
舒葵本能地想要躲開,卻被一把按住後腦。
容樹開始真正的親吻,溫柔纏綿,繾綣不已,不再似第一次那般生澀。
舒葵卻哭了。
“怎麽了?”容樹嚐到淚水的味道,終於退開。
“不要這樣,我覺得對不起敖令洋。”舒葵抽噎著。
一聽到這話,容樹不由朝天翻個白眼,相當掃興地放開了舒葵。
兩人沉默片刻,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容樹清清喉嚨:“你肩頭的火被吹熄了,我是為了幫你重新點起來。”
“什麽?”舒葵有瞬間的恍惚,沒反應過來。
容樹話鋒一轉:“你剛才怎麽回事?”
“先是有人貼在我身後呼氣,然後跟我說話,再然後,我一回頭,看到個很瘦很瘦的男人,他抱住我,我就不能動了。剛剛聽到呼氣聲的時候,我還叫過你,你不理我。”舒葵心有餘悸。
容樹四下裏看了看:“你上次來的時候,鬼差沒有跟你說過不要回頭嗎?”
“說過。”舒葵的聲音細如蚊吟。
“你們應該也知道的吧,關於身上的陽火。”容樹一指舒葵肩頭。
“你是說,頭頂和肩膀上的三把火?”舒葵的確知道這個說法。
容樹“嗯”一聲:“林子裏遊蕩的鬼魂會千方百計引誘你回頭或拍頭頂,因為,隻要弄熄三把火的其中之一,他們就能趁虛而入,擠走魂魄,霸占肉身。”
“為什麽不讓他們進鬼門關,而要留在這裏?”舒葵以為,所有人死了以後都要去地府。
容樹略加思索,說:“你們人類的傳說中,不是有個枉死城嗎?所有被害的,自殺的,或者因為戰亂、意外而亡的,都要留在那裏。”
“沉亡森林是枉死城?”舒葵是這樣理解的。
“應該也不全是。”容樹聽說過枉死城,但具體的,記不清了,“在沉亡森林裏的,大多數是自殺和意外身亡的,他們往往有很深的執念——不是不讓他們進去,是他們不要進去。他們想要肉身,想回到人間,去完成未了的心願。”
“鬼差不會來捉嗎?”舒葵有些意外。
“不用捉,這裏已經是幽冥地界,隻有滯留人間的才需要被捉回來。”容樹指指腳下,“他們不願意進去,就沒有機會轉世投胎,最終的結果是魂飛魄散。反正逃不出去,地府也樂得少些工作。”
“原來閻王也想要輕鬆的。”想到偷懶的閻王,舒葵不禁破涕為笑。
“每天要死那麽多,要生那麽多,地府當然沒有閑職。”容樹也笑,將舒葵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感覺好點了嗎?”
“沒事了。”舒葵活動下手腳。
“走吧,不遠了。”容樹繼續往前。
舒葵緊緊跟著,看看身邊不遠處黑魆魆的森林:“他們都留在這裏,一有機會就害人,沒人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