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逃兵
第42章 逃兵
「有人受傷?」佩圖拉博陰沉地掃視著與他通報的士兵,在對方的腿開始發抖之前,他挪開視線,將惱火投向他又卡了殼的機器,決定等會通過用鞋底修理它的破爛構造來疏解鬱悶。
「報告拿過來,你可以走了。」他悶悶地說。「讓受傷的人回洛科斯,我還不需要傷者上場作戰。」
士兵離開后,他迅速踹了一腳機器,叫它繼續吞吐紙帶,然後坐回他的鋼鐵座椅,閱讀著關於新型激光槍轉化裝置失控導致的小範圍意外受傷的事件報告。
他心裡期望著這是流水線上的一個意外瑕疵,而非整體工業流程上某個環節的巨大紕漏,這樣日後他還好說這不是他的錯誤——好吧,佩圖拉博騙不了自己。
「我的又一次錯誤。」他自言自語著,拍了一下開始卡頓的機器,並從報告描述的現象,開始反推他設計可能存在的失誤。
無論如何,軍隊的同種類激光手槍都需要全面撤下並檢修,以免更多的意外發生。既然這件事發生在他手下,那就是他的責任。
他將幾張空白的稿紙拉到手邊上,筆在空中懸著,停了一會兒,放下筆,兩隻手捂著臉,深深浸入更純粹的思考環節。
接著,在呼出一口氣后,他握緊筆,從頭開始重新演算。
沒過太久,滴滴的呼叫聲響起。
佩圖拉博對一個人獨享一整輛戰車的內部空間有著相當的執念,於是此時此刻他不得不親自去接別人的通訊,而不是指派一個近衛並告訴他「你去跟對面講我很忙我不在」。
「怎麼?」他一心二用,準備著更換已經被條條算式割據乾淨的草稿紙,同時不太耐心地回應,「又有哪口火炮炸了?」
「至少現在還沒有。」卡麗豐的聲音響起,「以後大概也不會有?」
佩圖拉博手中筆在紙張表面的遊走變得遲緩。
他隨即換掉還沒用完的草稿紙,將新的紙張拍在桌面中央,控制並反悔自己的情緒。
回想著莫爾斯上次諷刺他比洛科斯的熱氣球還要易於因熱量和膨脹而翱翔於天的惡劣言辭,佩圖拉博忽然覺得一切又都沒什麼值得生氣的。
「有什麼事情嗎,卡麗豐?」
「來問一問你怎樣了,阿博。」卡麗豐輕聲地說,從她那邊也傳出了紙張翻動的聲音,想必她同樣處於忙碌之中。「我相信那個意外不是伱的錯誤。」
「你相信我,就能改變現實了?」佩圖拉博小小地抱怨著,將算式的推演進行到下一個環節。再找不出漏洞,他覺得很有必要將他先前總結的理論公式也重新驗證一輪。
這對他而言其實是一個堪稱愉快的過程,不需要思考任何盤外的彎彎繞繞,數字與公理永遠呈現出一種驚人的精準與坦誠,它們既不諷刺他,也不欺騙他,更不崇拜他,知識就是知識。
卡麗豐安靜地說:「並不是。那些受傷的人里包括哈爾孔。」
「這樣巧合……不,那個逃兵!」佩圖拉博一下子反應過來,憤怒衝上他的頭腦。
他手底下的計算又快了一倍,大腦如齒輪層層嵌套飛旋,無數數字和字母像印刷一樣精準而快速地躺到草稿紙中。佩圖拉博通過這種方式消耗他的怒火。
槍械能量失控?虧他說得出來這種話!分明是不想參與戰鬥,於是提前找到辦法躺在後方睡他的大覺。
卡麗豐繼續說:「我了解我的兄長。他恐怕是在擔憂你會置他於死地,因此想辦法提前脫逃。」
她嘆了口氣,語氣中更多了些歉疚:「我為他真誠地道歉,軍團之主。」
「你也擔憂我趁機殺死他嗎?我就那樣令人畏懼,那樣心胸狹窄?」
佩圖拉博的筆尖劃破了紙張,折斷在鋼鐵的檯面。
他翻箱倒櫃地尋找新的筆,儘管他很清楚他將備用的文字工具歸納在另一個抽屜中。
「並不是,」卡麗豐說,「我只是承認了我的兄長是一名逃兵。」 這句話讓佩圖拉博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放過他的柜子,又用力拍了一下永遠卡殼的機器,接著打開頂板。風將他的煩躁帶走。
青年學著莫爾斯的姿勢坐下,將一條腿翹到另一條腿上方。
他並非喜歡如此,相反地,他會利用這種彆扭的不協調感,來提醒自己由內而外地去反思。
卡麗豐的聲音中混著一些輕柔的沙沙聲,也許是衣袖拂過桌面,也許是電流本身的誤差。這些瑣碎的動靜並不令人厭煩,反而成為卡麗豐本身氣質的一種註腳。
「你在想為什麼嗎,阿博?」她說。
「我只是要他與普通的士兵一起戰鬥,我又不要害他。我們的技術明明已經那樣發達。」佩圖拉博說。
「但他嫉妒你,從他見到你的第一面起,他就與你暗地裡做起比較。」卡麗豐沉穩地說,就像她正在描述的並非一位兄長,而只是剝離私人社會關係后一個單獨的個體。
「你第一次見父親時,他其實就在父親身邊,但你沒有看過他哪怕一眼。」說到這兒,卡麗豐笑了笑,「這是哈爾孔自己告訴我的。」
「你在洛科斯留得越久,你的光輝就越耀眼。你成年前就已經做完了十個哈爾孔都不可完成的成就,父親偶爾也會說,長子要是有你的天賦,他早就讓長子繼位,而不是用權力和政務繼續折磨他的年紀。」
「歲月流逝,你在洛科斯留下的痕迹越來越多。你源源不絕的才能將整個國家改變,這令我的長兄逐漸產生了另一種擔憂——比起他,父親是否更中意你。」
「我?」
「他害怕父親要讓你繼位,畢竟在實際而非象徵意義上,洛科斯已經是你的國家。」
佩圖拉博沉默片刻,「他是對的。」
這次換成卡麗豐驚訝了:「你想要成為一名僭主嗎?」
「我不想讓他繼位,他的行為敗光了人的好感;就算他過幾天又回到我的軍隊里,我也要趕他滾開。」
他繼續說:「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戴鐵冠。」
卡麗豐立刻笑了起來:「我的前方還有安多斯在王座之下排著隊呢。」
「安多斯可不行,他太友好、太善良。」
「他天性就是那樣的純粹,恐怕對我的那位兄長來說,一隻足夠美麗的蝴蝶比一千個鐵的王冠還要貴重呢。」
想到那名過度樸實的單純工匠,兩人一同發出笑聲。比起哈爾孔,安多斯實在令人既喜愛又放心。
佩圖拉博站起來,從收納架頂上拿來幾張紙:「我寫了一份宣戰演講稿,幫我聽一聽?」
卡麗豐欣然應允下來,並調侃道:「你當時在命名儀式上的講話,寫了幾份稿子?」
佩圖拉博不為所動,看向遠方:「你可以猜。」
山巒與險道的盡頭,視線雖未可及,但佩圖拉博的計算告訴他,卡爾迪斯的要塞正在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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