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官驛宿
第35章 官驛宿
平安無事渡了河,河岸邊剛好停著一輛新的馬車。
不用說,自然是雲陽準備的。
謝清韻不想再耽擱了,幾人上了車,很快朝著晚上要下榻的驛站而去。
一路行至天色漸暗,緊趕慢趕的一群人才終於在最後一抹日光消失前到達了官驛。
謝清韻也曾想過住在普通的客棧。
但是他們行路,一來未必能總是恰好趕到城鎮。
二來普通客棧魚龍混雜,容易多生事端。
所以潤六給謝清韻準備了個官員親眷的行箋,安排他們住在官驛。
銀生拿著行箋遞給官驛老闆。
老闆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滿眼的精明。
她不看行箋而是先看了眼四人。
目光掃到謝清韻和天僧時眼睛亮了亮。
這才低頭打開行箋,看了眼便立即笑起來:「原來是禮部尚書薛大人夫人的舅舅的侄子的表妹的夫家的女兒啊。」
「幾位快裡面請。」
她招呼小二:「天字房可還有位?開兩間給這四位貴客。」
小二有些為難:「燕姐,天字房只剩下兩間了,是留給崔家小少爺的。」
被叫做燕姐的老闆瞪了他一眼:「崔家少爺從不曾來本官驛,卻要咱們給他們留著房間,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只是因為崔家少爺的潔癖,所以自這個官驛建成以來,便要求他們留一個從未曾有人住過的房間給他,以備不時之需,憑什麼啊?
他們雖然是官驛,但是錢也要賺的。
謝清韻聽見燕姐抱怨,挑了挑眉:「崔家?哪個崔家這麼大面子?」
燕姐無語道:「淮南崔氏家孫字輩的嫡長子,他小叔叔在京城做官,吏部侍郎呢。」
燕姐又碎碎叨叨:「當今皇帝殘暴不仁,殺得吏部官員所剩無幾,聽說崔家那位侍郎現在就是整個吏部的主心骨,官職雖不是尚書,但實際上同尚書沒區別。」
聽見對面老闆忽然評論起皇帝來,銀生下意識看了謝清韻一眼。
作為暗衛,他殺過很多人。
見慣了生死,也不再懼怕生死。
但是他怕皇帝。
尤其當皇帝充滿殺氣的時候。
銀月也同樣是一臉緊張。
他們都知道皇帝的怒氣有多麼恐怖。
不過謝清韻就像沒聽到一樣,只淡淡哦了聲:「如此,那便多謝燕姐了。」
燕姐眯眼笑,眼睛彎彎:「不客氣不客氣。」
她趕緊招呼著店小二:「還不帶貴人上樓?」
店小二忙湊過來:「幾位這邊請。」
謝清韻跟著他,銀生銀月緊隨其後。
只有天僧沒有動。
行路這幾日,他大多數都在閉眼念經。
雖然生得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藏著,他的存在感並不算高。
他們去哪裡他也會跟隨,只是像個影子。
這會兒突然站著不動,他的存在感一下子被提了上來。
所有人都看著他,也都注意到了他氣質的變化。
變得有些……引人注目。
天僧一雙眼看向燕姐,清冷幽深。
大家都隱隱覺得他一定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他身為天僧,莫非是對什麼有所預感也未可知。
每個人都看著天僧。
包括謝清韻。
天僧開口,卻並不是所謂預感。
而是道:「皇帝並非殘暴不仁。」
「什麼?」燕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皇帝勤政愛民,並非你說的殘暴不仁。」天僧又認真重複了一遍。
聽見他這麼說,銀月也很快反應過來,附和道:「是啊,百姓們如今安居樂業,天下祥和安寧,難道不都是皇帝的功勞?」
謝清韻雖然殺大臣,但她從不苛責百姓。
正相反,她矜矜業業,從不曾在政事上有所怠慢。
常常凌晨還在批摺子。
更何況.
銀月下意識看了一眼身邊的謝清韻。
風塵僕僕,臉上還帶著趕路后掩蓋不住的疲倦。
若她當真殘暴不仁,怎可能親自跑出來解決女子科舉問題?
她分明愛國愛民。
銀月為自己剛剛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反駁而感到一絲愧疚。
燕姐看著眼前幾人,噗嗤一聲笑了。
「瞧我這張嘴啊。」
她輕輕打了自己一下:「當真是說話不過腦子。」
「你們說得對,皇帝絕非殘暴不仁。」
她作為百姓,生活過得如何自己最知道。
如今國家不但減輕了賦稅,還取消了很多諸如宵禁一類的繁瑣規定。
相較於以前,百姓們不光輕鬆了很多,也自由了很多。
燕姐嘆了口氣。
只不過因為這裡是官驛,來這裡住宿的人,大多對皇帝深惡痛絕。
久而久之,她也就投其所好,同來此住宿的人抱怨幾句皇帝不好。
一直以來都被附和,即便不附和的人也不會反駁。
所以她才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今日經此人提醒,燕姐才恍然驚覺,其實他們的皇帝,是個好皇帝。
然而他們在這邊思考皇帝好與不好,事件的當事人卻根本不在意自己在百姓心中是個什麼位置。
反正她問心無愧就好。
謝清韻現在一心都在天僧。她看向他的方向,眼睛是亮的。
感受到一道無比炙熱的目光緊盯自己,天僧下意識看過去。
視線和謝清韻交匯那一刻,立即別開了眼。
原本還引人注目的氣息瞬間被他壓了下去。
天僧垂著眼,半張臉隱藏在頭巾里,在驛站光影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他的臉似乎比剛才紅了幾分?
謝清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嘴角微微上翹,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突然變很好。
其實剛剛老闆說她壞話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想的。
被罵得多了,早就免疫了。
可這種被人維護的感覺,是頭一次。
原來竟是如此……讓人開心。
謝清韻看著天僧,剛想說些什麼,就聽見門口一陣嘈雜之聲響起。
很快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牽著條狗走了進來,身後呼啦啦還跟著一大群人。
男子環視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謝清韻幾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哂笑:「現在真是什麼人都能來住官驛了。」
看面前這幾人的衣著,也不知道是哪個窮鄉僻壤的小官家的窮親戚。
仗著家裡有人是官身就來這裡打秋風。
男子鼻孔看人,睥睨著所有人,報上自己姓名:「崔信。」
燕姐聽見這個名字,眼睛一瞬間瞪大了。
崔信?
那不是崔家那位小少爺嗎?
她暗暗叫苦。
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日過來。
看著燕姐為難的目光,謝清韻心下明白了幾分。
不過她今日心情好,不願意計較。
更何況自己需要隱瞞身份,也不便太過高調。
「燕姐。」
謝清韻輕聲道:「二等房亦可。」
燕姐一臉感動,為眼前這女孩的善解人意。
不過她是有原則的,說了給,就沒道理收回。
燕姐看向崔信,眼珠一轉,迎上去道:「不知崔公子過來,奴家有失遠迎。」
崔信懶得同他們多說話,一群下等人,不配與他對話。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同他們站在一個房間里。
空氣都髒了。
他的手下人見狀,開口嚷道:「少在這裡獻殷勤,還不快將我們少爺的房間準備好。」
燕姐忙應是:「天字一號房早就為崔少爺準備好了。」
她喚小二:「還不帶崔少爺上去?」
崔信眉頭皺了皺:「怎麼只有一間房?」
他記得當初是提前要了兩間的。
燕姐笑道:「第二間已經給別人住了呢,再說,奴家看崔少爺今日只有一人……」
她話還沒說完,崔信的狗先叫起來。
沖著燕姐齜牙咧嘴。
彷彿沒有主人拽著,立即就能撲上來咬斷她的脖子。
崔信拍了拍狗的頭,安撫著它的情緒,慢悠悠道:「誰說我只有一個人?」
「我的狗,也需要一個房間。」
他看著燕姐:「告訴我,二號房給誰了?我親自去找他說。」
燕姐的眼神下意識向謝清韻一行人瞟。
崔信瞭然,隨之而來的是憤怒。
一群下等人,居然妄想要和他的狗搶房間?
崔信轉過頭,看著謝清韻四人:「你們是誰的親眷?拿的什麼行箋?」
燕姐忙道:「是禮部尚書的行箋呢。」
她省去那一大串的前綴沒說。
然而燕姐不知道,禮部和吏部一向不對付。
兩家人相見,自然也不會有好氣。
果不其然,還沒等崔信開口,他身後的幾個手下先挖苦起來:「穿得這麼破,不說是住宿,還讓人以為是要去逃荒的呢?」
「就這樣也配住天字型大小房嗎?」
眼看著氣氛越發劍拔弩張,燕姐忙站出來打圓場。
「哎呀,崔公子誤會了。」
「天字二號房的客人不是他們呢。」
燕姐立在謝清韻等人面前,試圖阻擋住雙方視線。
然而並沒有用。
「天字二號房的住客,就是我們。」
謝清韻的聲音響在安靜的驛站里,清晰明亮。
燕姐有些欲哭無淚。
崔信眉頭擰成一團,目光越過燕姐,想去打量那說話的女子。
然而目光與之對上的一瞬間,他只覺得身體有些僵硬。
不知道為什麼,那女子身上散發的壓迫感,讓他突然不敢開口說話。
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的崔信愈發生氣了。
這小小女子,是用了什麼邪術居然能鎮住他?
崔信怒道:「別說你們只是親眷,就是禮部尚書親自來了,也不配和我的狗搶房間!」
笑話,他淮南崔氏可是百年基業的大家族。
豈是那個靠科舉爬上去的窮小子能夠比的?
這世界上,能動他們崔家的,除了皇帝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崔信手中牽的狗感覺到主人的怒火,也跟著對謝清韻狂吠。
然而叫了兩聲,就在謝清韻恐怖目光的注視下蔫了下去。
夾著尾巴躲到了崔信身後。
崔信恨恨:「識相的趕緊將房間讓出來,然後滾出這裡,再不要讓我看到。」
「就你們,不配和我在同一個驛站居住。」
這話實在有些過分了,連燕姐都聽不下去,站出來想說兩句話。
然而還未等她開口,謝清韻已經先一步開了口:「你,不要得寸進尺。」
她聲音不大。
但崔信只覺得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自他頭頂拍下,壓迫感撲面而來,讓他禁不住腿軟。
男子漢大丈夫,居然被一個女子嚇成這樣,傳出去他還如何做人?
崔信怒氣沖沖:「好啊,今天我就得寸進尺了,看你們能怎樣?」
他抬手招呼身後手下:「今天不揍得你們滿地找牙,我就不姓崔!」
銀月見狀忙擺出戰鬥姿態。
銀生則趁亂溜了出去。
謝清韻被崔信這舉動徹底挑起了怒氣,她沉著臉,眼底殺氣在蔓延。
忽然一雙手攔住了她。
謝清韻轉頭,是天僧。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只是這一次,謝清韻似乎在他眼裡讀出了……擔憂?
理智被找回來幾分。
謝清韻閉上眼,平復情緒。
喊殺聲,刀劍相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謝清韻沒有去理。
待她平復下情緒再睜眼,就看到面前倒了一地的人。
銀月立在他們中間,輕鬆得像是從未出過手一樣。
「一群廢物!」崔信罵。
一大群壯漢,居然打不過一個小姑娘。
銀月笑吟吟看著崔信:「他們是廢物,那崔大公子親自上?」
崔信還沒有說話,只聽急促地一陣馬蹄聲響在驛站外。
馬蹄聲剛剛落下,就見一行黑衣人走了進來。
崔信眼前一亮:「錦衣衛大人,快……」
他話未說完,幾把綉春刀已經齊齊架上了他的脖子。
崔信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你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雲陽冷著臉:「不管你是誰,在官驛尋釁滋事惡意打人,都觸犯了大齊律法。」
「?」
崔信看著自己躺了一地的手下,懷疑眼前這個錦衣衛瞎了。
但那是錦衣衛。
他們直屬皇帝,除了皇帝,誰的命令也不聽。
今日碰到,算他倒霉。
「好,我走。你們現在可以放了我了吧?」崔信無奈道。
還不忘補充一句:「我叔叔是吏部侍郎崔培源。」
雲陽卻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吩咐手下:「加上那隻狗,全部捆起來帶走。」
錦衣衛要把他帶走?
崔信這回終於感覺到了恐懼,他忙叫:「大人,大人!我知錯了我知錯了,你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沒有人回答他。
崔信不甘心,仍在叫喊:「你們為什麼只捉我?她呢?對面那個女人呢?」
「你們為什麼不捉……」
他的嘴被堵了起來,餘下的話全部變成了沒有意義的嗚咽。
雷厲風行解決完崔信,雲陽不敢去看謝清韻的眼,生怕看到她的怒火。
只好將目光轉向銀生。
「多謝你……這位平民的……舉報。」他艱難道。
「若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
雲陽一臉的緊張兮兮,怕會受到責罰。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錦衣衛領頭狼,此刻慫得和崔信的狗有一拼。
「走吧。」銀生得到謝清韻的指示,很快回道。
「多謝這位……官大人。」他也有些尷尬。
平日里都是勾肩搭背一起喝酒的好兄弟。
如今硬要裝作不認識的打官腔。
太難了。
知道謝清韻沒有生氣,雲陽總算鬆口氣,準備帶人離開。
只是他還未走遠,就聽見身後又有聲音響起。
說出了他最害怕聽到的那三個字。
「等一下。」
一直說雙更,一直沒兌現。
今天終於兌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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