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著素衣
第6章 著素衣
慧誠回到靜心殿的時候,早已過了用午膳的時間。
殿外靜悄悄的。
直到走近,才隱約聽見屋中傳出天僧的聲音。
似乎是在……講經?
慧誠不解,輕輕敲了敲門后徑自推門走了進去。
屋中的幾個人卻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出現,目光仍舊集中在正講經的天僧身上。
慧誠視線掃過,發現這些聽天僧講經的人皆是這些日給他們送膳食的宮人。
大抵是先前他們撞見天僧為自己講經時受到感化,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集會吧。
慧誠幾分欣慰。
畢竟今日起他便要日日去為陛下誦經了,他適才還在擔心自己不在天僧會寂寞。
雖然他心知天僧多年如一日的修行,早已視寂寞為知己。
但是如今有這些宮人代替自己陪伴天僧,總歸要好過一個人的吧。
慧誠自尋了個地方坐下,跟著其他人一道聽天僧講經。
時間一晃而過,待眾人從經文的大道中回過神來,天光已暗。
慧誠亦是聽得陶醉,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正想去問,才發現那些宮人們早已先他一步將天僧團團圍住。
那場景,竟與在白馬寺時一般無二。
望見這一幕的慧誠突然想起,自己曾讀過書中所記載的一位賢明的聖人。
據說他還未出名的時候,便因為良善受到百姓的尊重與愛戴。
他去開墾荒地,有許多百姓追隨而去,在他周圍落戶。
隨著追隨的人越來越多,就形成了村莊。
再看如今的天僧,如何不是同那位聖人一樣呢?
無論去到哪裡,都有人追隨。
慧誠輕嘆一口氣,幾分羨慕,幾分惆悵。
……………………………………………
打御書房見面后的幾天里,謝清韻日日都會傳召慧誠過去誦經。
每次見面謝清韻或著紅衣,或玄衣,或明黃。
那日的素色衣衫倒是一次再沒有見過。
每一次的謝清韻都是言笑晏晏。
慧誠想,她似乎並不像傳聞中那般暴虐和陰晴不定。
這一日又是受到傳召過去御書房誦經。
慧誠到的時候謝清韻正在批奏摺。
眉頭緊鎖,似乎因為什麼事情而感到煩擾。
天盛候在一旁,表情微妙,不似平日那般鬆弛。
見慧誠來,天盛小心翼翼道:「陛下,高僧來了。」
謝清韻卻好似沒有聽見,依舊盯著那本奏摺的某一處,眼都不眨。
過了良久,才終於開口。
眼底透著寒意:「又是監察御史啊…這些言官,是定要看朕身邊無人侍候才肯罷休呢。」
天盛瞧了眼摺子,「哎喲」了聲,陪笑道:「這位石大人聽說是武將出身,果真腦子不大清醒。」
謝清韻淡淡道:「是么?」
「那依盛公公看,朕當如何處置此人?是貶官,發配,還是直接殺掉好呢?」
謝清韻似乎有些苦惱,那表情就如同在討論今天要吃什麼一般輕鬆自然。
卻叫慧誠后脊一涼。 殺意。
縱使他一個甚少與世人接觸的和尚,都能感覺到那股濃濃的殺意。
慧誠又驚又愕。
是曾經經歷過什麼,才會讓這樣一個年不過十七八的少女眼底擁有了這樣濃重的殺意。
天盛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小心翼翼給出一個答案:「潤公公是掌印,既然這摺子是針對他的,不若陛下直接將摺子遞過去……」
他說著說著,突然不說了。
因為謝清韻冷笑了一聲:「潤六的脾氣朕知。」
她看著天盛:「盛公公的脾氣朕亦知。」
「這業障,就不必你們同朕一齊背了。」
謝清韻將摺子向地上一丟:「將人殺了,辰時之前朕要見人頭。」
她話音落,終於如夢初醒的慧誠才總算反應過來。
「陛下。」
慧誠跪在地上,聲音突兀響在鴉雀無聲的御書房。
「請陛下三思。」慧誠閉了閉眼,鼓起勇氣。
他算是聽懂了,有位言官在摺子里講了那位掌印大人的壞話,因此觸怒了謝清韻。
按照適才與天盛的對話聽來,潤六並非是錙銖必較的性子,這件事若謝清韻不參與,想必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然而謝清韻卻偏要替人計較。
慧誠抬頭,就見天盛公公正在對他輕輕搖頭。
可是怎麼能夠呢?
慧誠無視天盛,依舊堅持勸阻:「陛下,浮提眾生,舉止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請陛下三思。」
謝清韻反駁:「善業惡業,是罪又如何?高僧只見朕殺人是罪,卻不見此事若放縱不管,日後又將有多少人效仿上奏,為朕添惱!」
謝清韻平日殺人不愛多話,但她最近喜愛眼前這和尚得緊,倒也不計較同他多說幾句。
慧誠心知肚明謝清韻是在縱容自己,卻並不肯見好就收,繼續道:「世間本無垢無凈,無增無減,萬物有功法,既如此,陛下何不幹脆順其自然,聽天盛公公的話,交由本人去決斷呢?」
謝清韻搖頭:「潤六是朕的人,既然對錯已分,朕替他做決斷有何不妥?」
慧誠反問:「何為對?何為錯?」
「如來垂臂,問下者,此臂為正為倒?下者言,世人以此為倒,而我不知誰正誰倒。如來曰:若世間人以此為倒,將何為正?」
「世間從來無所謂對與錯,不過是人心有了執念,才生出了對與錯。」
慧誠目光灼灼:「可是陛下是否真的能夠說清,那關於對錯的執念,究竟是潤公公的,還是陛下您的呢?」
他這句話說得好不大膽,就連一向見慣了這等場面的天盛,亦是為他捏了把汗。
然而謝清韻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看著慧誠,將凌厲的殺意壓了下去:「好,高僧說服朕了。」
她轉頭對天盛道:「去將摺子給潤六送過去,叫他自己做決斷。」
天盛鬆了口氣,恢復了一貫鬆弛的笑意,開口應了句是:「老奴這就去。」
謝清韻嗯了聲,從案前站起身來,似乎有些乏:「摺子明日再批,高僧請先為朕念經吧。」
慧誠道好,從情緒里緩和過來,準備同往常一樣為謝清韻誦經。
謝清韻一如既往打坐於地上。
慧誠不經意掃過去,幾分詫異。
適才太過緊張,都沒有注意到。
謝清韻今日的衣服,並不同於往日明艷。
而是自初見那日後他再不曾見過的素色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