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葬禮與舞會
死亡,世上可否有人將自己的死時刻放在心中,念念不忘?
街上的行人每日與死神擦肩而過,卻對它漠然無視,以為與自己無關。
正如墓園往往建在城市的郊區一樣,死亡潛藏在人類意識的邊緣。若非到了遲暮之年,看到自己的血已經沾滿死神的鐮刀,人是不會意識到這樣的一個事實————死亡一直就在身邊,死亡並非在最後的那一瞬間方才出現,而是在歲月的流駛中一點點地刺入人的身體,將人的血肉乃至靈魂攪碎。
“死無可逃避”,所言不差,即使這句話在生人的耳邊顯得如此傲慢而且可笑。
…………
在沉浸著夜色的道路上,格拉德緩步行走,黑色燕尾服的後擺在他的身後隨風飄動。猙獰宛如怪物一般的,鋼鐵與石塊的廢墟,散布在路的兩邊————它們靜靜地潛伏著,闃然無聲,卻又好像在陰影下緩緩蠕動。
在“隔離區”的中心,隻有無數的廢墟,以及它們所包裹的一座破敗的教堂。
格拉德徑直走向這所教堂,右手裏倒提著一束白色的玫瑰。經朋友所托,他來參加一個人的葬禮。
夜色已經頗深,一輪明亮的銀月漸漸出現在“隔離區”東邊的空上。在月光下,高大的鋼鐵隔離牆顯得更加幽冷無情,難以逾越。
教堂晚鍾的聲音隨風向四周散去。寂靜的廢墟中,幾隻烏鴉被驚起,撲棱著翅膀,飛向漆黑的夜幕中。灰黑色的教堂低矮但是肅穆莊嚴,猶如一座冰冷的墳墓。走向它,格拉德忽然感到一種生命的壓迫感,然而他仍然堅定地走著,就像是海洋中受到礁石召喚的航船一般,筆直地前進。
水手,大海中的礁石附近,往往設有警醒船隻的鳴鍾。但實際上,那鍾聲卻猶如死亡的宣告。
…………
“生命賦予塵土以形體,光影在其中流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而死亡,循著六芒星的法則,將光與影從殘破的形體中解放,開啟又一個輪回。新的生命因為你的死亡而誕生,生命假死亡之手得以重生。安息吧,然後才有希望。”
教堂外的墓園裏,一具黑色的棺材正停放在一座尚未封土的墓穴中央。昏黃色的提燈下,一位年老的教士正在為死者做著禱告。然而四周並沒有哀悼死者的人群,也沒有為之悲傷的家屬。就連剛剛抵達墓園的格拉德,也隻是個與其無關的過客。
這是一座屬於無名者的墳墓,低矮的墓碑上沒有字跡。
聽到教士的禱告,格拉德俯下身,輕輕地將一支白玫瑰放在了棺材邊。“安息”,他在心中默念。看著那狹的棺木,悲哀在他的心中湧起。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十七、還是第十八具成為惡鬼的屍體了?老年人的記憶總是這樣衰退而模糊。本來以為快退休了,能少幹些累活,但是他們還是非要勞動我這把老骨頭”,看到格拉德的身影,銀發的教士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向外人訴。
“他們把它送過來,而我負責將其埋葬,讓它安息”,禱告完,老人用鏟子將封土一層一層地拋灑在棺材上。
“但是,我已經老了,就快當不了送葬人了。這些弱的孤魂野鬼也就罷了,像你這樣的,我也無能為力”
格拉德有些愕然,他沒想到,老教士竟然把自己與惡鬼劃在一列。好像若非他年事已高,自己就會像這具屍體一般被他埋在這墓園裏。看著周圍無數新挖開的,尚沒有主人的墳墓,格拉德感到一股惡寒湧上他的心尖————這個墓園遠比它看上去廣闊,空間似乎在此處卷曲。
“不,我沒有,我不是……”,格拉德大搖其頭。
“什麽,原來你不是來尋死的?”,老人似乎有點驚訝,又忽然恍然大悟,“這麽你是這家夥的親人,真虧你能找到這裏,這兒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來的地方。放下你的花束,趁著夜色未深,趕快離開吧”,他催促道,語氣中似乎有著幾分不耐。
“我是來參加另一個朋友的葬禮的,而我似乎是他選擇的送葬人”,看到誤會加深,格拉德趕快向老人解釋。
“哎,看來又是一具,哦不,兩具需要掩埋的屍體”,老教士似乎有些難過,卻還是在談話間將麵前的墳墓填埋平整。他伸手抹平了最後一層浮土,帶著感慨地:“本來以為你會是一個聰明人,就像我的孫子那樣。沒想到你竟然和我一樣愚蠢。”
“親手埋葬別人,也就是在埋葬自己。你還不想死,卻為何自尋死地……”
…………
在撒丁頓市的市中心,有很多稱得上華麗的建築。雖然二十多年前的戰爭幾乎將它們摧毀殆盡,但是在戰爭之後,這些建築在短短數年之間就被人們依照舊貌重建,甚至因為使用了戰爭後的全新技術而變得比以前更堅固、更華貴。
有些事物從未在戰爭中被摧毀,甚至人們因為戰爭而對其更加珍惜。
市中心的大劇院中,一場極為盛大的化妝舞會正在舉辦之中。尊貴的客人們肆意地裝扮著自己的外在,並且以優雅與恐怖為榮。無論是惡鬼、僵屍還是怪物,隻要足夠駭人,就會成為他們爭相裝扮的對象。他們帶著笑意欣賞著彼此臉上象征著各種惡魔鬼怪的妝扮,絲毫沒有畏懼的神色。因為他們是戰勝者,戰爭未能將他們摧毀,惡魔鬼怪也不能使其畏懼————他們這種張狂的,對惡魔鬼怪們“嘲諷”正是失敗者們所應受的恥辱,也是他們這些勝利者所當有的榮幸。就連那些沒有資格參加舞會的侍應生們也都統一畫好惡鬼的彩妝,隻不過沒那麽顯眼、沒那麽優雅。
整個歌劇院舞廳宛如群魔聚集的地獄。
“女士們還有先生們,我謹以戈德蘭伯爵侍從的名義向尊貴的客人們提幾句祝酒詞”,全場唯一一個未曾化妝的人站在舞廳中央的高台上向台下的眾人高聲道:“首先,我代表戈德蘭伯爵感謝諸位應邀參加這次舞會,老爺今日因為身體抱恙而不能親至,對此他深表遺憾,並讓我向諸位轉達他深深的歉意以及最高的祝福。接下來將由我代讀祝酒詞。”
著,這位相貌有些蒼老的侍從對著台下的眾人深深鞠了一躬。
人們大都沉默,禮貌地等待祝酒詞的開始,但也有一些膽大的人聲著“真是遺憾”或者“祝伯爵老人家身體健康”一類的話。然而有多少是出於善意,有多少是出於惡意,就不為人所知了。
“首先讓我們感謝那三位拯救世界的英雄。往大了,是他們帶領眾人掃清了大陸上出現的惡魔鬼怪,拯救了世界。往了,沒有他們,就不會有我們撒丁頓市的光複,也不會讓諸位女士先生們過上這樣舒心的日子”,侍從如實地念到。
聞此,周圍的賓客都有些笑意。“很幽默,不是嗎?”,一位先生聲地向他的女伴道。
侍從接著念道:“其次,讓我們感謝偉大的‘秘法會’以及‘生命煉金會’。我知道在場的女士和先生們都是那種————無論世界怎樣,都會永遠富貴,永遠高高在上————的那一類人。但是對於這些年來一直用各種手段維護著這個世界的安定與和平,推動著世界發展進步的這兩個組織,大家想必也懷著深深的感激之情。”,侍從漠然念著,似乎並不感覺講稿的內容有任何不妥。
然而高台下的賓客們卻開始感到不適。他們中的一些人恨惱於這祝酒詞的直白粗陋;有些人卻覺得自己受到了不的冒犯;還有些甚至感到一絲懷疑,他們悄悄走到舞廳的門前,準備隨時抽身離去。
眾人的反應,卻似乎並沒有引起侍從的注意,“最後,我還是要再一次感謝應邀前來參加舞會的諸位。你們都是永遠富貴,永遠高高在上的那種人……”,讀到這裏,侍從頓了頓,並在整了整嗓子。。
“……所以也將是最好的祭品。”讀完這一句,侍從直接從高台上倒下,重重地摔在眾人麵前。鮮血融入赤紅的地毯中不見蹤影,舞廳裏的賓客卻都陷入極大的恐慌中,四散奔逃。
整個歌劇院舞廳宛如群魔聚集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