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叔
西山顛,母湖畔,草木茂盛之地,清冷月光揮灑在沿岸細軟的砂石上,水麵偶爾泛起的微波拍打在沙洲上,上下光相容為一體,水霧繚繞。
在沙洲外,幽蘭生長,歪脖老樹生機盎然,群樹掩映下有一草廬,廬下一石桌石椅,廬中隻有一床榻,榻上盤膝端坐一青衣男子。
這男子豐神俊茂,庭飽滿,鼻梁高挺,腮間還留有一撮胡渣,烏黑長發披散而下,發絲在腰間發尾處由一青玉佩環收束,一襲青衣下擺散亂地鋪在榻上。他雙手結印,四指捧成碗裝,自然放在丹田位置,呼吸間,一陣陣神光繚繞體外。
一陣猛烈的湖風自岸上吹向湖水,幾顆渺的卵石滾動,在這寂靜祥和隻有湖水波瀾聲的草廬畔發出異樣的響聲。
男子仍閉目不動,口中喃喃道,“又多少年了?”旋即睜眼間,地麵開始劇烈抖動,大大的卵石紛紛振動起來。遠處的空中,原本尚未滿盈的殘月化作一輪巨大的飽滿圓月騰空而起,緊接著無盡煙雲隨月華照射中俏然出現,轉眼就覆蓋了一整個西山。
那煙雲看似即將覆蓋過來,實則在草廬上空的幕圍出一個圓,好似刻意躲避這一方地一般,自上向下附望,整個西山區都已經被烏黑的雲霧籠罩,隻有這草廬附近是雲層唯一的漏洞!
男子起身走出草廬,拈一幽蘭,扯下一片花瓣,遙指一揮,那花瓣竟無限變大,化作一艘漂泊在母湖水麵的船。男子足不沾地,隻踏空輕輕一躍便站立在花瓣上。
待男子站定,水麵的波浪不再像先前由湖心往外擴散,而是自花瓣所接觸的水麵翻湧起來。雨水傾盆,但雨滴絲毫接觸不到那俊美男子,隱約間男子頭上浮現出一層看不真切的薄膜,這薄膜如雞蛋殼一樣將男子與周邊的環境隔絕開來。
“有意思,很有意思。”花瓣飄到子湖中心,湖水因氣異象的變動而紊亂,正中心位置赫然形成一巨大漩渦欲將男子連同那花瓣一同吞沒進去。
青衣男子竟站在花瓣上寬衣解帶起來,先是薄紗大袖,接著腰帶,青衣內襯,白色絲質長靴全都脫下放在花瓣上,露出一身魁梧的身材,最後,他去下發梢的青玉佩環,縱身一躍跳進劇烈翻湧的湖水中。
青衣男子身長八尺有餘,穿著衣服看不出身材如何,脫下後盡顯健美肉體。他在水中猛烈的暗流中自如遊動,輕快如魚得水。
子湖水下一片漆黑,沒有水草植物,有沒有魚類,如果此時唯二的運動者,那便是暗流與男子隨水流而動的身體。男子隨漩渦快速下潛,這子湖深不見底,湖心水下猶如裂開了一道巨口在瘋狂往下吸水。
不知男子下潛多久,周遭的水變得寒涼刺骨起來,一條條冰錐浮現在男子身邊,發出“哢哢”的響聲,越往下冰錐就越凝實,一些粗大的冰錐尖端甚至從中“哢哢”伸出陰寒鐵鏈,欲將男子捆綁束縛。
男子毫不在意,他繼續往水中渦流的中心遊去。水底下果然有一巨大洞口,暗流均是朝向那洞口湧去。
那地洞裂口內七彩光芒流轉,一段段神秘字符如水中氣泡般升騰後破裂,有些字符歪歪扭扭如龍蛇纏繞,有些字符蒼勁有力如碑石篆刻,還有些字符虛無縹緲,叫人看不真切。
男子並沒有隨暗流進洞,而是在洞口旁停下。地裂洞口周遭怪石凸起,怪石群狀如荒古異獸的牙齒一般,根部粗壯,向上則越尖,與地裂洞口連在一起看,仿佛是一巨大的猛獸遺骨,這猛獸做向上咬合狀,而他的喉頭則是那地裂洞口。
他一停下,身體周遭的冰錐猛地開始運作,一條條寒鐵鎖鏈極具收縮起來,男子雙手連連掐印,印成時猛地張口,一朵蓮花虛影自他口中生長而出,這蓮花一莖兩葉三並蒂,脫離男子之口時猛烈搖晃一下,一陣強烈的震蕩以男子為中心將周圍水波轟開,冰錐隨之碎裂。
在男子身下,地裂洞口的邊緣,怪石凸起的地方,還有一冰層,冰錐間斷的鎖鏈與怪石尖端連接在一起,鎖鏈裏赫然綁著一個孩。
正是吳雨!
隨著蓮花搖曳,束縛吳雨的鐵鏈也隨之破碎,男子一手拈花,另一隻手往前一抓,吳雨的身體緩慢飄過來,期間仍不斷有新的冰錐生成,從怪石尖端,一根無比粗大的鐵鏈欲栓住吳雨的腳踝,男子持花一揮,鎖鏈再次破碎消散。
男子單手抱起吳雨,站直身子,持青蓮往身下輕飄飄一掃,頓時一股水流在他足間生成,托著兩人迅速上升。
子湖水麵,此時仍大雨不斷,湖水翻湧不止,一層透明薄膜籠罩在蘭花舟上。男子攜昏迷的吳雨上船令其躺在一邊,轉身一個響指,剛才還濕透的身體瞬間幹淨如洗,白皙的身體上一塵不染,就連發絲上的水珠都自然脫落墜入子湖中。
蓮花消散,男子攤平雙手,青衣如有靈智般翩飛而起,隨性地套在他身上,青玉佩環不再收束發絲,而是別在腰間,儼然成了一掛飾。
青衣隨性地半坐半躺在蘭花舟上,坦胸漏乳,放蕩不羈。他仰望空陰雲聚散,毫不在意暴露在外的胸腹,任水流衝刷著蘭花花瓣,隨波逐流。
“又過了這麽久麽?”他自語。
眼前這孩子通體發熱,身體四周卻冰寒無比,一股股黑氣繚繞在他的周身,散發出不詳。男子出手為吳雨號脈,又令他坐直身子背對自己,接連在吳雨背後點了十八下,每點一下,一縷神霞都自他手中溢出湧入吳雨背部,壓製繚繞黑氣。
當吳雨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的懷裏。
而且,那個男人還沒穿衣服!
吳雨覺得頭痛欲裂,意識的最後一刻,他記得他跟吳羊兄弟三人一起上山求雨,他在抵達子湖畔時覺得心境祥和,耳畔聽不見什麽別的聲音,唯有漆黑的潭水中隱隱傳播而來的發自靈魂的召喚。接著,空一陣雷光,那聲音如海妖低吟,夾雜在海風中衝擊他的大腦,蠱惑他一步步往潭水走去。再然後,就是無盡的寒冷了。
“別亂動。”那個裸體男人發話了,他氣息平穩,語氣也十分平靜,甚至還有幾分慵懶,吳雨的額頭緊貼他的厚實的胸膛,吳雨甚至能感受到對麵那人穩定而有力的心跳在透過額頭傳導進他的身體,以至於兩人心跳同步下來,吳雨的頭不那麽痛了,氣息也跟著穩定,一陣困意襲來,竟又睡著了。
吳雨做了一個模糊的夢,夢裏世界一片漆黑,但他的意識格外清晰,可以聽,但就是看不見。先是一陣女人的喘息聲,接著刀刃相交時鏗鏘聲,然後“噗通”一聲,吳雨醒了。
這是一個木質屋子,內部除了吳雨躺著的一張床什麽都沒有,屋中一看似中年的青衣男人盤膝而坐,雙手交叉四指成碗狀放在丹田位置,正在吐納。
“這是哪?”吳雨從床上坐起才發現自己也沒穿衣服,下意識抓被單往身上遮掩。隻是這床單輕薄如紗,雖然保暖但其實通透無比,吳雨臉一紅趕忙轉身背對過去。
“就你那倆丸子有什麽好藏的。”青衣男子語出驚人,前一刻還豐神如玉,沒想到講起話來路子經如此之野。
吳雨不敢吱聲,四下張望尋找自己的衣服不得,喏喏地問:“我的衣服去哪了?”
青衣男子睜眼起身,腰間佩環一閃,一套幹淨整潔的玄色絲質衣服出現在他手中,“你衣服爛了我給扔了,試試這件。”
吳雨從來沒見過這樣材質的衣服,即使在張仙師那裏也沒有見到過,但身邊實在沒有衣服穿,隻能硬著頭皮穿下。
“大叔你……你衣服沒穿好,吳爺,這麽穿衣服,出去是要讓人笑話的……”吳雨轉過身來,卻見那中年男子披散著頭發,衣衫不整,胸前兩塊厚實的肌肉下還有六塊對稱的腹肌。
“大叔?”青衣男子裂嘴一笑,“你還真敢叫啊子。”雖然看上去他留有胡渣,但聲音聽著還是青年一般,充滿磁性。
吳雨立刻發覺自己錯話了,想要彌補但又不知道什麽,隻底下頭眼神飄忽不定。但大叔並沒有給他繼續講話的機會,自顧自,“娃娃,你可知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吳雨腦中立馬閃過張仙師的影子,他正要開口,但大叔硬是把他口邊的話給塞了回去,“所謂修行者,就是有靈根的人修習道法,加強自身靈根,溝通地造化的人。你子有些根骨,是個修行的好苗子。”
難怪之前張仙師想收吳雨為徒,原來是看到了他身上所具備的修行的潛質。
“你有仙緣,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我修習道法,聽到了沒?”大叔自顧自完,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床上猶豫不決的吳雨,看吳雨又要開口,他立馬補充道,“你自幼根基受損,如果我沒猜錯,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全身發寒了,今後每次症狀發作,隻會越來越嚴重,跟著我修行,可以壓製你體內的東西。”
青衣先前將吳雨帶回時,吳雨身體滾燙,口中一個勁嘟囔“冷”字,他很清楚圍繞吳雨周身的陰寒黑氣是什麽,為了幫他壓製,索性脫下衣服將吳雨抱在懷裏,接自身氣息引導,將黑氣驅散。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了,前一刻吳雨還在想應該怎麽回去,現在滿腦子裏都是一些他聽不懂的東西在瘋狂轟炸他的認知。
“大……叔,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在這兒多久了,這是哪兒,我怎麽才能回去。”
聽不懂的就幹脆當做耳邊風,沒有聽見好了,眼前是個完全陌生的人,雖然他確實準確出了自己目前的困境——寒症,確實不是第一次發作了,以前他還可以獨自忍耐,夜裏發作了就縮在吳羊懷裏,終於前幾,從水壩出來下山後,他扛不住倒了下去。
“你還叫我大叔!”青衣男子頓時氣樂了,但他也不指望一個六歲的娃娃能一時半會聽懂他到底在講些什麽,“我是昨晚將你救下的,你這次病症發作比以往都要嚴重,積年累月的舊疾很難祛除,我要留你一段時間在這兒,你也好慢慢聽我傳教。”
昨晚上?看窗外星光,原來自己已經睡了整整一了麽,吳雨心中著急,必須趕快回家才行,不然吳爺吳媽肯定會急瘋了。
大叔明顯看穿了吳雨的心思,明確表示即使自己告訴他這裏是哪裏,他該怎麽下山,沒有自己幫助,吳雨也決然下不去西山。這西山群脈如橫在大陸上的一條巨龍,西山則是龍頭,子母湖為龍口,先前吳雨四人上山時的碎石路則是龍脊,也是上山唯一的生路,即使是凡人也可以安然無恙地上山,甚至更加省力,能夠一步數十米。
“那我要留在這兒多久?”
“再有十四日。這十四日裏我會教你基本的常識,教會你如何修行,隨後為師親自帶你下山。”
吳雨還若有所思有所疑慮,他才六歲,能有如此精細的心思全靠吳仁的教導與算術的開發,吳仁待吳雨如親子,吳雨心理也早就認吳仁為生父,他所有的顧慮都是圍繞著吳仁想的,怕吳仁擔心,怕哥哥姐姐們上山尋找而遭遇危險。
“知……道了。”吳雨低下頭,眼中神光渙散,體內黑氣又隱隱有作祟之意。
“你現在該叫我什麽?”大叔旁敲側擊地暗示。
“師……師傅……麻煩你先把衣服穿好……”。
大叔一臉不屑嘀咕著娃娃要求還挺多,一邊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他這一生隨性而活,放蕩不羈慣了,如今卻為了個娃娃整理衣衫,不免暗自覺得好笑。
轉而一想又好像那裏不對,這是他唯一一次收徒,一聲“師傅”都入耳了,怎麽還被這孩子牽著鼻子走。隨即一隻大手悶向吳雨的頭部,使勁往床榻上一按,“趕緊給我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