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Glacier·36「我們結婚了……
第三十六章
誰靠近了我?
阮希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他注意到陸征河不太對勁的神情,對方像是聞到了什麼。
想起衛弘,想起被殺死的陌生士兵, 阮希想起那些包圍住自己的、陌生的信息素味道, 他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因為他沒打算現在就質問陸征河。
比起對方突如其來的問題,他更想聆聽來自對方的坦白。
「有什麼不對的?」阮希問道。
陸征河前傾身體,「你身上有其他alpha的味道……不止一個。」
阮希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低估了alpha的「領地意識」。
以前和陸征河以情侶的身份相處的時候,阮希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在學校里, 偶爾有其他提前分化的alpha釋放信息素,大多都被教務處和德育處的老師及時抓走, 而陸征河只是形影不離地跟著他,掩蓋住一切不屬於彼此二人的氣息。
離開火城的境內,大雨變作小雨。雨淅淅瀝瀝,直至停下。
冰城沒有太陽,只有飄雪。
車內太悶,阮希將車窗按下來。
幾片雪花落到他們之間,柔軟、寒冷,沒有要融化的跡象。
從小到大, 阮希屬於臉皮薄的那種人, 什麼都學會了, 就是沒有學會過撒謊。平時對於需要隱瞞的,要麼不開口,要麼開口就說真話, 現在根本不知道如何糊弄過去。
「是誰?」陸征河又重複一遍。
他的語氣帶著慍怒,天生的強勢給阮希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的眼神似是在凝視的,一眨眼, 宛如有淚順著眼角滑落。那種感受如同受傷的飛鳥從高空摔入海洋,羽『毛』碎在了水面。
要命……
到底怎麼說?
而且明明是你哥哥來找我的麻煩,他想ntr你,你怎麼能拿我撒氣!
阮希覺得委屈。
他抬起頭,用平靜的眼神迎接對方,「可能是哪幾個不懂事的alpha在公共場合管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不懂事的alpha,」陸征河一字一字清晰重複,「有你的舊相識嗎?」
「舊相識」三個字,徹底惹惱了阮希。
他是『性』格冷淡,是不愛惹是生非,是永遠臉上寫著「管好你自己」的那種人,但是這不代表他不計較,不會介意被親密的人傷害。相反,阮希覺得自己特別敏感,特別能斤斤計較,只要是難受了,一點點小事他都能給人掰開一片一片地扯清楚。
這是以前的他。
現在的他呢?
他感覺到了陸征河的暴躁,可是很巧,他也開始躁動起來。
把車門反鎖過後,阮希的眼神平靜無波,他盯著窗外某一塊緩慢移動的冰川,然後發獃。
越野車還在浮冰上,浮冰還在冰河上悄悄遊走,他們像身處於漂流、被運送去其他城市的浮棺。
點頭,他氣得看都不想看陸征河一眼,「對,舊相識。」
「誰?你那個心上人嗎?」陸征河的眉頭沒有放鬆。
阮希扭頭,這才把目光投向了他的愛人。
可是此時此刻,對方看上去像全世界最可憐的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可恨就可恨於裝了一路的未婚。
這像是阮希想象中的合約制婚姻,又像不是。
它應該強取豪奪,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拱手讓人……但阮希到現在都不知道既然陸征河不要自己了,還護著自己去雪山幹什麼?
「沒有,」阮希隱忍怒意,不願意再多說,「我沒有什麼心上人。」
對方又該死地強調:「這是alpha的味道。」
「和你有關係嗎?」阮希眼眶泛紅。
他很煩惱自己這個一情緒激動就紅眼眶的『毛』病,明明占理的氣勢被削弱一大截。
陸征河回答得異常爽快:「有。」
阮希快被氣笑了:「你對這個味道不熟悉?」
「……不熟悉。」
「你以為是什麼?是在火城遇見的隨便哪個男人嗎?」
「阮希,我沒有這個意思。」陸征河同他對視。
是的,初步建立的信任垮塌之後,碎片能擊垮一切。
他們在用言語傷害對方。
「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阮希一憤怒起來,言語分外刻薄:「而且,你拿什麼管我,拿你高貴的身份?」
「拿……」
陸征河眼尖,看見阮希已經從腰側懸挂的刀鞘中抽出了一半刀身,「你要幹什麼?」
阮希沒有回答他,另一隻手從衣兜內拿出一塊乾淨的紗布,聲音變冷,「你不要再問是誰了。來,別廢話,我們打一架,誰活下來誰就繼續往前走。」
說完,他將紗布咬在嘴裡,慢慢地將剩下的刀身完全抽出,側過身,刀尖抵在車內的方向盤上,皮質面料被劃破一道口子。
刀尖轉變方向,前進幾寸,直至抵在陸征河的胸膛。
剛進冰城,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換厚外套,陸征河身上穿的仍然是清涼的短袖體能服。
看他過於鎮定的模樣,阮希突然感到疲憊。
自己親手想要將絲線斬斷,對方也沒有絲毫躲閃。陸征河越是這樣坦然,阮希越覺得自己可憐得無處可躲,連想要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要打也不應該是在這裡,下車了再打。」
陸征河沒有躲他的刀,硬生生讓刀尖停留在胸前,而這刀尖的鋒利程度他並非沒有見識過。
只要阮希再進一步,刀下的皮膚就會被劃開。
最終阮希還是輸了。
他把刀放下來,捏緊拳頭,換上了重頭來過的架勢,「打完這一架,到了冰城,我們各走各的吧。」
「不可能。」陸征河拒絕得乾脆,「不是什麼事都能用武力解決的,阮希。」
他話音剛落,阮希臨門一拳砸過來,不偏不倚地砸到鎖骨上。陸征河痛得一聲悶哼,隨後背部死死地被抵上車門,像是再稍微用力一點,整個車都要從浮冰上翻下去。
他能感覺到整個車身在搖晃。
陸征河身上被攻擊的部位很快地紅了起來,甚至隱約有些透著紫『色』。
他是身份尊貴的少主,沒怎麼被這樣打過,第一次攻擊他忍了,但在阮希出手第二拳時,陸征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反身為上,俯身將阮希猛地壓上駕駛位椅背。
他不能讓無邊無際的戰火繼續燃燒在彼此之間。
兩個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空氣黏稠,氛圍滾燙,他們恍然間又回到火城,又或者是回到了ablaze城那個相遇的夜,糟糕又美麗。
阮希的一隻手被壓在身下,另一隻手被陸征河死死鉗制著手腕。
他的手掌是自由的,可以翻轉,五根手指也可以動彈,而他的手掌就正在陸征河的臉頰旁邊。毫無疑問,阮希正在考慮要不要放棄粗暴的武力,直接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直接打得陸征河雲里霧裡最好了,阮希咬牙切齒,想讓對方感受一無所知的感覺。
然而阮希沒有下得去手。
他只是眨著眼,從那眼眸里發泄出不滿的情緒。可惜阮希生得足夠好,情緒一低落下來,眼神永遠足夠吸引人,從什麼角度看都像淚光閃閃,讓人忍不住想關心。
陸征河彷彿無視他的意念攻擊,驟然將距離拉得更近。
鼻息間的呼吸粗重了。
阮希的心被「不告而別」、「遺忘」、「欺騙」這樣的字塞滿了,他的痛苦流向其中,像只盛了半杯水的水瓶,被晃得叮噹作響。
「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阮希『舔』『舔』嘴唇,嘗到一股血腥味,「我死了會少許多麻煩事。」
「殺了你?」
「嗯。」
「為什麼?」
可是陸征河靠得太近了。
也許是空氣『潮』濕,阮希的發梢沾了水似的黏膩,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他的額角。陸征河一靠近,也感受到酥麻的氣息。
「為什麼……」
阮希閉了閉眼,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從眼眶裡溢出,一發不可收拾。
他咬著牙,咬著舌頭,想說話,說不出,只想要把丟人的眼淚給吞咽下去,但可惜那塊紗布不在,他就算咬得自己滿嘴是血,眼淚還是會自己跑出來。
他慌張地垂下眼,怕被陸征河看見。
他開始想,人在什麼時候才會閉上眼睛看不見任何事物呢?接吻的時候,對,在兩個人雙唇相接的時候。
反正都這麼近了——
想著,阮希將壓在身下的那隻手抽出來,從兩個人的懷裡探出手掌心,悄悄捧住陸征河的臉。
然後他吻了上去。
一聲悶哼被封在陸征河的喉間。
沒有深入、沒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激烈。
阮希偷偷睜開眼,看見了對方閉上眼睛的模樣。
受到冰城環境影響,他感覺到陸征河的嘴唇冰涼,像永遠不會訴說想念的北方。
接著,陸征河空出手,反客為主,將結實的臂膀撐在椅背的上方。
停戰結束,緩和的氣氛僅僅持續了幾秒,阮希被迫張開唇齒,迎來招架不住的攻勢。他低低地喘氣,捧住人臉的手被拿著挪開,再壓到頭頂。
久違的吻讓想念鋪天蓋地。
完了,阮希更想哭了。
他那隻被壓上頭頂的手腕仍是被強勢地摁住的,陸征河的進攻太過□□猛,他什麼都抓不住,也不知道抓什麼,只能徒勞地去拽安全帶,抓緊了又放開。
他從來沒想到一個久別重逢的吻能夠如此漫長。
車內充滿一股繁複『迷』人的味道,像長滿了細密的刺。這股玫瑰味帶給阮希一種尖銳的刺痛感。
親吻結束,陸征河汗濕的鼻尖抵了上來。
眼前的男人稍稍後退,兩個人之間空出一段可以溝通的距離。
陸征河凝視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種讓人近乎落淚的疼痛。片刻后,阮希的手突然被抬起,中指接觸到一種冰涼的觸感。
那是一枚戒指。
準確地來說,是一枚婚戒。
而這枚婚戒正被陸征河鄭重其事地、慢慢地套入阮希的中指。
這是什麼意思,招了?
阮希完全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錶情。
「你知道嗎,我們結婚了。」
陸征河的表情那樣真誠,像在婚禮上發誓的新人,用一生中最誠摯的態度在說我願意。
對於阮希身上的陌生氣味,陸征河有所察覺,又不太確定。
兩兄弟平時相處的時間很短,又不合,雖然血濃於水,但那是種和自己身上完全相反的味道讓陸征河極為反感。
他能從阮希身上聞到不同的人傳遞而來的氣息,又不敢魯莽確定。那種氣味不是像玫瑰,更不具有什麼沉悶的誘『惑』力,反倒像暴雨撲向群山後的雪松林。
他是在剛才靠近阮希后完全感受到了這種味道,直到衛弘的名字隱約浮現在心頭。
除了心情好的時候會變得話多,其餘時候,阮希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樣。除了被欺瞞之外,陸征河想不出他有什麼別的生氣的理由。
乾脆就坦白了吧。
大不了被打一頓,再努努力,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我們……真的結婚了?」阮希吃力地重複。
「是的。婚戒我一直帶在身上,想著哪一天能對你說出實情。」他低頭,將阮希的手背托舉起來,「原諒我。」
阮希並沒有提什麼原諒不原諒,而是反覆確認,「預言家為你預言的那個命中注定的omega,會是我嗎?」
「我想是的……」陸征河笑不出來,「或許我們小時候在南北集會上見過?」
他想起那個未成年時就已經相遇的預言。
可是我成年之前都沒出過ablaze城。阮希很想這麼回答,但是忍住了。
果然。
陸征河一臉良心發現的樣子,但是果然什麼也沒記起來。
你喜歡我嗎?阮希也不敢問。
也許是神憐憫他,這樣的結果已經比較不錯了。至少他很大幾率會是所愛之人的omega,自己是有權利和對方走到生命盡頭的那個人。
見阮希不講話,陸征河抬起眼,去看那張讓自己感覺到疼痛的面孔。
陸征河在軍隊學習武力、學習如何做領袖,卻沒有人教過他要如何去愛一個人。
但他知道,愛不僅僅是歡喜,還有疼痛,而阮希的恨意能讓他感覺到胸腔內莫名的撕裂感。
儘管他們早就結婚了。
對上阮希漂亮的眼,陸征河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貫耳。
阮希的呼吸很細,像在強制『性』地忍耐什麼。
他張口,吐出的話語微微顫抖:「陸征河……有時候我真想一把掐斷你的脖頸。」
陸征河沒動作,只是答:「可以。」
「你這麼瞞著我一路,看我因為婚約的事情發愁,看我像個被逗弄的玩偶,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阮希倏地抬起眼帘,一圈緋紅佔據了他的眼眶,拳頭越發收緊,「你是不是覺得,我也只是你們兄弟二人之間爭搶的所有物而已?」
「沒有。」
想要觸碰他的手指僵硬片刻,陸征河的語氣強硬起來,「我從來沒有。」
「是嗎,」阮希勉強擠出冷笑,「你為什麼沒想著要取消婚約?」
「一開始是有這個打算的。但是見到你之後……」陸征河說話的時候,喉結上下滾動著,「我發現幸運眷顧的是我,委屈的是你。」
不能聽他的狗屁話,這是個混蛋。
阮希閉了閉眼,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不能被陸征河現在一時說出的話語蠱『惑』。他定了定神,說:「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是繼續配偶關係?」
「如果你願意,」陸征河說,「我會對你盡到alpha應有所有的義務。」
阮希這下是真的冷笑出來:「包括上床?」
看他滿不在乎的態度,陸征河有些受傷,抓住他手臂的力度鬆了松,最終也不得不求饒似的喊一聲:「阮希。」
「我不信你。」
阮希緊緊盯著他,像是想要從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看出半點痛楚……可是只有內疚。
阮希心下一嘆,認命似的把眼神挪向別處。
「無論如何,你要活下去,」陸征河說,「不管為了什麼,為了你自己也好,為了ablaze城也好,你一定要活下去。」
阮希在想,如果沒有這一場早已預知的災難,如果陸地上的居民們願意相信預言,有許許多多的死亡就可以規避。
在婚禮開始的那一天,他會在阮家莊園的後院坐上前往zenith城的直升機,然後順利見到朝思暮想的人。或許會被擊落,或許會有不測的風雲,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他抬起眼,態度冷冰冰:「你不和我一起去你的家鄉嗎?」
「要,」陸征河勉強擠出微笑,用鼻尖抵住阮希光潔的額頭,態度溫柔下來,「帶你回家是我目前第二想要完成的事。」
「第一呢?」
「讓你活下來。」
聽他這麼說,阮希抬起頭看他:「那你呢?」
陸征河避而不答,用手掌心托住阮希的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往胸前帶了帶,阮希將臉埋到他的頸項邊,暫時沒有反抗。
全世界安靜了。
冰川、河流靜止,天空彷彿在綻放絢麗的煙火。
阮希調整了一會兒情緒,往後退了退,有意想要迴避陸征河的親近。
他忽然想象出他們本該擁有的一切。
他們本該有全城慶祝、栽滿整個婚禮會場的紅玫瑰、華麗繁複的禮服、幸福又討厭的複雜儀式,以及所有親朋好友的道賀。
他看著陸征河的眼睛,一時不知道現在該以什麼關係去面對對方。
而陸征河好像在用眼神問他:你會愛上我嗎?
我已經愛你好多年了啊。阮希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