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wn·19

  第十九章

  小時候,阮希在阮氏花園裡爬牆去摘藤蔓月季,由於手掌太小,攀住邊緣又使不上力,直接從牆上掉下來摔了個頭破血流。除此之外,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極少見到過這麼多血。

  現在陸征河就站在身後。

  眼前的陌生男人像是已經死了,又像是沒有,他哼哧哼哧地喘氣,怒目圓睜,手掌死死捂住腹部傷口,鮮血依舊噴涌而出,大片大片的紅色流淌在地面上,裹挾著泥與灰。阮希手持著小雁翎刀,大口喘氣,怔愣地站在一米開外。

  他的眼神留在滴血的小雁翎刀刀刃上。

  同樣,他的眼神無法穿透濃霧,也看不清襲擊者痛苦哀嚎的表情。

  見阮希置若罔聞,陸征河擔心他不適應這樣的局面,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開口道:「別看了,退到後面一點來。」

  聽見愛人關切的聲音,阮希的心緒才平靜下來。

  「沒有。」他說,「我沒有殺過人。」

  給完答案,阮希看向陸征河。

  而對方很快地靠過來,比之前的距離更近,「意料之中。」

  說完,他伸出手,擦去阮希面頰上飛濺的血。他手勁很大,大得阮希的皮膚泛起緋紅,那塊痕迹比周遭的皮膚更燙。

  霧中頻頻傳來近身肉搏的響動,可見這一場混亂的戰局並未結束。

  陸征河背上掛著槍,手持一把開了刃的槍灰色□□,開始再一次地擋在他前面,像在天崩地裂的家鄉,像在森林深處的beast城。

  經過觀察,濃霧依舊四處瀰漫,卻已垂垂散去不少,空氣中盪開水氣蒸發入雲的乾淨氣息。

  他們二人並肩站在原地,周圍仍然有揮舞刀槍的襲擊者。

  迎面飛來刀刃,陸征河抬腿踹飛對方手握的刀,再攻其下路,最後一腳踩到手背上,動作迅疾,宛如一頭善於爭奪領地與配偶的牡鹿。

  阮希沒閑著,迅速調整好心態,重振旗鼓,抬手一抹,手背上的血擦紅半邊臉頰,他高高舉起小雁翎刀,再次一頭扎入濃霧之中。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沒見過沒拼過不是借口,自己的心理一定要強大起來,才能去漸漸適應和面對之後所要解決的一切。

  半個小時后,雙方體力似乎殆盡,撤出戰局。

  阮希是在周圍一切歸於平靜后才從濃霧裡跑出來的。

  他微微喘著氣,像才結束渾渾噩噩的晨跑,平靜無比,面無表情,身上因為暴力械鬥而破碎的布料像流動的風箏。

  他看見陸征河和文愷都站在dawn城入境關口處的檢查口外,二人站姿如松,身形依舊修長挺拔。

  走近了,他發現文愷正在查看口室內地面上散落一地的文件資料。

  那些白紙黑字的資料看起來並不舉足輕重,上面留有彈痕、油漬,還有火燒過的青黑痕迹。看來襲擊他們的這一群人是早已提前在此埋伏好的,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原來dawn城已經沒有專門負責境外安檢的檢查官了。

  公路上偶爾駛來外來車輛,這些車輛的車燈總是很亮,筆直地照向前方。在暗色里,阮希甚至分不清那是車燈還是dawn人獨特的眼睛,那讓他總有種被盯上的錯覺和驚悚感。

  那些襲擊他們的人呢?

  都跑了?

  再環視一圈,之前「聚眾械鬥」的痕迹幾乎消失不見,很明顯那一撥人已借著濃霧撤走,或是退到了公路兩旁的茂密山林中。

  阮希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但從不難分辨的北方口音來猜測,應該又是衛家的人。

  只是這次這些人刀刀致命,每次出手都沒有留情,倒是隱隱約約讓他感覺到,衛家有一番「活捉不成就地處決」的架勢。

  他再次陷入沉思。

  他在想怎麼回事,這年頭抗婚那麼難了?

  況且說這都什麼時候了,災難當頭,結不結婚真的有那麼重要?

  陸征河見阮希走過來,趕緊叫起專心致志研究文件的文愷,命令道:「別看了。文愷,起來給阮希檢查檢查,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好!」

  文愷應下,摩拳擦掌,舉著小巧的手電筒跑來,立刻站到阮希面前,「請您抬起手。我需要觸碰您的身體。」

  一想到軍醫那四四方方的醫藥箱,阮希像產生幻覺般,鼻腔里吸入一股難聞的消毒水味。

  他狼狽地躲開,擺擺手拒絕道:「我……我應該沒有受傷。」

  陸征河在這件事上態度非常堅決,「你身份特殊,不能出半點差錯。」

  阮希:「這話讓我的耳朵已經聽得快起繭子。」

  「事實如此,讓文愷看看你。」陸征河不是愛勸說的人,他常年身居高位,更擅長下達命令與決策。

  「好吧。」阮希妥協。

  緊要關頭,爭對錯爭口氣無意義,還是小命要緊。

  在文愷的要求下,阮希抬抬左腿,又抬抬右腿,連同手臂的每一寸都用手捏了捏,確定這裡不痛,那裡也不癢,文愷這才理智地下了結論:「沒什麼大問題。」

  陸征河聽不得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皺眉道:「有小問題?」

  「表面上沒有外傷,內傷應該也沒有,但如果您需要非常精確的結果,那要……」

  「算了,他哪裡要是不舒服了應該會說的。」

  文愷撓撓頭,想起來,「對了,有一點。」

  「什麼?」

  「阮希的性/腺,比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要稍微更鼓了一點,」文愷努力回想著,「這是個不太好的標誌。是抑製劑注射過多的緣故。」

  「注射過多?」陸征河強調。

  文愷輕輕咳嗽一聲,繼續說:「他體內的omega性徵非常明朗,自然體質也比一般的omega更具有不可控力。呃,我是說,他不能再服用一些束縛天性、壓抑自身激素的藥物了。」

  「如果繼續注射會怎麼樣?」

  「可能造成性徵反噬,會比較難熬過去。」

  「我知道了。」陸征河說。

  暫時晾在一旁被當成透明人的阮希沉默了:「……」

  這兩個人是怎麼做到一唱一和的?

  文愷把自己的病情交代給陸征河,陸征河還乖乖地聽,乖乖地回答「我知道了」,好像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醫生正在警告一個omega的alpha配偶。

  畫面的詭異程度堪比婚禮前夕他在自家花園裡偶遇陸征河。

  文愷說完,轉面朝向阮希,抱歉地笑笑:「我給您重複一遍……」

  「我聽進去了,」阮希擺擺手,「我很感謝。」

  然後陸征河悠悠地踱步到他身邊。

  阮希正蹲著系鞋帶,於是陸征河的眼神非常「不自覺」地落在阮希后脖頸的腺體上。

  「聽到了嗎?不能再用抑製劑。」狼說。

  羊抬起頭,懵懵懂懂地回答:「那發情期……怎麼辦?」

  狼沒表態,只是高深莫測地說:「走一步看一步,還有段時間吧。」

  「好。」羊回答。

  「對於剛才……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陸征河流露出一些著急的情緒。

  阮希想了想,眨眼,「你比我想象中強很多。」

  陸征河擔憂地看著他:「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有不舒服嗎?那樣的場景對沒有經歷過這些的人來說,確實……」

  在獸城,阮希確實和獸人搏鬥過,但是那不一樣。這樣的日子過久了,陸征河很擔心阮希適應不過來,會在高壓環境下精神崩潰。

  「我可以試著克服……但我討厭打架。」阮希放鬆下來,身體前傾,軟綿綿地往陸征河肩膀上靠靠,「我們進來多久了?」

  「兩個小時。」

  「感覺像一生一世。」

  阮希說完,像突然想起什麼,飛快地撥開單薄的袖口看錶,提醒他:「完蛋,地面裂變要來了。」

  剛才的搏鬥太激烈,他的手錶表面裂開了好幾條縫,看來是不太能用了。

  話音剛落,打掃戰場的厲深戴著頭盔上的小照明燈從茫茫霧海中衝出。

  他的臉上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油彩,橫著抹了三道石灰色在臉上,白灰、淺灰、深灰。他又戴著頭盔與護目鏡,遮了大半張臉,不仔細看根本無法辨認長相。

  厲深走近了,把掉落至胸前的箭袋甩到背脊上,揮舞著他殺傷力無比猛烈的「幽靈弩」,朗聲道:「哇!你們能想象嗎?就剛才入城那一戰,我居然遇到了我的小學同學……」

  文愷皺眉道:「什麼同學?」

  「小學啊,就是你念完幼稚園要念的那個。我隱隱約約記得他是北中地區的人。」厲深想起剛才的經歷都驚奇,半捂住嘴,像在說什麼得不了的悄悄話,「不過你知道,像我們這種正規出身的隊伍,都比較善良、手下留情。他的匕首快要劃破我喉嚨了,我還能近身叫得出他的名字。」

  「那你的箭插/入了他身上哪個位置?」文愷冷不丁發問。

  「右邊內手肘。他拿不起槍了,再也不能戰鬥。」厲深笑嘻嘻地回答。

  「……」

  阮希的喉結動了動。

  他在看厲深頭頂的小探照燈,再對比一下黎明之城永遠昏暗的天色,他認為這玩意的用處一定很大,看來都是有備而來。

  文愷和厲深,冒著性命危險,費這麼大周章從北方過來,只是為了保護戰友的安全?不過阮希懶得去糾結這些,當下最重要的是四個人一個都不要少。

  「在看什麼?」陸征河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厲深頭頂。

  「他像個尋找蘇裏海寶藏的寶石礦工。」

  「蘇裏海?你家鄉的那個?」

  「嗯。」

  「講講?」陸征河很明顯被勾起興趣,「我只在軍事沙盤上看見過,我們的戰友總用一大片塗抹上海藍色油漆的泡沫板代替它。」

  「好啊。」

  點頭,阮希也很想念那片美麗又神秘的海域。

  可能是臨死前的勇氣鞭撻著他,他抬手靠近陸征河的臉,用千言化作一語的力道輕輕碰了碰,語調中的情感在一瞬間真摯至極,「先逃命吧,能活下來就跟你講。」

  「走吧,各自上車。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陸征河帶著阮希往越野車上走。

  幾分鐘后,兩輛車駛入dawn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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