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wn·18
第十八章
天色越來越暗。
前方公路筆直如劍,一眼望不到頭,卻能看見入境關口上大大的「d-a-w-n」,是由銀色發光導管做成的,比阮希見過的所有燈體都要明亮。
公路四周濃霧瀰漫,他們的越野車和前方同行的皮卡車都不敢開得太快,怕輪胎打滑,於是阮希有了更多的時間去觀察環境。
天際雲層低垂著,微弱的金光絢麗,頗有萬物初醒的感覺,可是現在時間已經快要到中午了。
「陸征河。」阮希忽然叫他。
「怎麼了?」陸征河分出一點神來看他,前方路況不太穩定。
「厲深有沒有配偶?」阮希問著話,用手按下車窗鍵,將車窗升了起來。
陸征河有點驚訝於阮希突如其來的八卦,回答道:「暫時還沒有。怎麼了?」
「文愷不是omega吧?」
「不是。到底怎麼了?」
「我……」
阮希眼睛泛著緋紅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陸征河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他將油門速度放慢,緩緩輕踩剎車,趕緊從衣兜內拿出衛生紙捻成條狀,一邊鼻孔給阮希塞一個,著急道:「你怎麼不早說?」
什麼味道?
omega對alpha的味道真的就這麼敏感?
原來阮希也可以對其他alpha的味道敏感?
想到這裡,陸征河非常不爽。
「味兒太大了……」阮希輕聲喘氣,「不過沒關係,味道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你好好開車,我自己躺一會兒就好。」
剛說完,那一股他再熟悉不過的玫瑰味又悄然鑽入鼻腔。氣味仿若裹在荊棘之中,尖刺誘人,步步危險,卻仍舊擁有想去親近細聞的魔力。
在座位上換了個姿勢躺著。
阮希歇口氣,胸膛微微起伏。
這時候,他的耳朵已經緋紅得通透,像是被人用手掐出來的。
過幾分鐘,車內的味道逐漸平復了他聞到陌生alpha信息素的不安,調整好心緒,致謝道:「謝謝你。」
「沒事。」陸征河說,「你耳朵好紅。」
「……」
阮希呼吸一窒,下意識就把頭頂上方的鏡子扳下來。
他側過頭,想要看看自己的耳朵到底有多紅。目光落在圓潤的耳尖,隨著它動,像是曖昧的,害羞的,然後一隻寬大有力的手也出現在了鏡子內,帶了無法抗拒的熱意。是陸征河的。
然後他聽見陸征河的嗓音帶了笑意:「真的好燙。」
陸征河、黎明,背景是無邊無際的淡紫色,大自然能為他鑲嵌一層淡金色的光。
阮希想,如果他是畫家就好了,能用油彩將現在的情景留在這一瞬。
真壞啊。
怎麼感覺更燙了。
阮希偏頭,聳聳肩膀,想讓耳朵的溫度快一點降下去。
·
黎明即起,天將明未明。
車輛還沒有駛入dawn城入境關口的臨時檢查區域,遠遠地,陸征河就已經望見關口辦公室內沒有工作人員坐班了。踩下剎車,陸征河跟著文愷在臨時檢查區域旁邊停了下來。
大霧依舊瀰漫。
前方,厲深戴著頭盔,身著一身標準又一流的作戰服,懸挂著皮卡車門從后側輕輕落地。
他背上的「幽靈弩」已經斜掛到了胸前,取而代之的則是插滿尖利兇器的蟒皮箭袋。撥下護目鏡,開啟頭盔上的探照燈,調至最低亮度,厲深轉過身,朝身後的越野車比了個手勢。
陸征河會意,抬腳,用手肘頂開車門,前胸抱槍,「我下車去看看。」
「我也去。」阮希裹好遮臉的面紗,也把所需裝備裝戴齊全。
「你在車上,注意後方。」
陸征河嚴肅道,「你坐到駕駛位上去,等會兒有情況我直接往副駕駛上跳。」
他的警惕性無比之強,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略微冒出青筋的脈絡。那個輪廓讓阮希想起學校美術館里的宣揚男性alpha力量之美的雕塑。
雕塑也該自慚形穢。哇,自己粉絲濾鏡也太重了。
「我們還沒進城,」阮希見陸征河一副作戰準備的模樣,小聲抗議道,「前面的入境處是有什麼問題嗎?」
「嗯,」陸征河說,「文愷說附近有雷達干擾,不太正常。所以我和厲深去看看。你和文愷墊后。」
阮希心緊了,「好。有去有回。」
「啪嗒!」
陸征河的腳步落地聲后,彷彿整個世界被按下靜音鍵。
他走遠了。
阮希沒有閑著,他一屁股坐上駕駛位,動作利索地清點一遍車上現有的槍支,按照陸征河教給過自己的方式,迅速拆了一支以供彈藥補給,再揣了和配給陸征河m4卡賓/槍的子彈在背包中。
最後他檢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刀。
很好,一把小雁翎刀,一把戰術雙刃直刀,非常嚇人,殺傷力滿級,足夠把想要至自己於死地的人砍成兩半。阮希惡狠狠地想。
他把掛在脖子上的戰術雙刃刀鬆開掛鉤,將其橫著咬在嘴裡。他打開車門縫隙,低低地伏下身,隨時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皮卡車上的情況。
因為皮卡車更靠前,看得更清楚,而且文愷常年身處這種環境,比他更明白陸征河和厲深什麼時候需要幫助。
半晌,入境關口傳來突兀的槍聲。
槍聲打破平靜,湖面被投擲入石子,又或者說被放入了飢腸轆轆的水蛇。水蛇遊動入水裡,正吐露著蛇信,一口一口地啃噬阮希靈敏的感官。
槍響似火苗燒出皮肉。
阮希放不下心,悄悄將車門又敞開一些,眼睛死盯前車,雙耳警覺地傾聽濃霧之中的情況。
霧蒙蒙間,「d-a-w-n」的燈字也漸次朦朧。
無聲的戰鬥號角吹響。
他看見文愷取了把槍下來,緊接著,對方沒有回頭,沒有絲毫叫他跟緊的意味,而是撥下護目鏡,貓身觀察數圈,繼而躬身扎入濃霧裡。
文愷不是軍醫嗎?
還能參與戰鬥?
可是留給他們的時間也許不多了。
阮希反應敏捷,推開車門跳下車落地,謹慎地放慢腳步,但他心急,這種擔心愛人的心急會毀滅一切值得注意的警覺。他的心臟在胸腔內跳得劇烈,比前幾天偷看陸征河側臉時還要劇烈,他能清晰地、心有靈犀地察覺到,他的alpha出現危險。
在濃霧之中試探、摸索,入目是晦暗不明的紫灰色,阮希眼前彷彿有數百個人影摻雜在其中廝殺,又像一切皆為鬼魅泡影。
向前,他感到一片無形的血腥味化成風,撲面而來。
耳畔風動、霧散開一些,一個清晰的、陌生的人顯現出來,是他沒見過的人,眼仁並不發亮,看起來不像是dawn城的人,根據長相和個頭,更像是來自北方。這人突然看見眼前出現個大活人,嚇得不輕,隨後半秒不頓,抬起槍托就砸向阮希。
肩膀狠狠地挨了一下,阮希疼得直抽氣,他看出來了,這槍托原本是往他脖頸最脆弱的地方,或者是想要從太陽穴斜著砸下來的。
於是他很快地適應了現在什麼也看不見的戰局,腦海里只明白一件事——
拿刀,拿刀砍不認識的人。
不過這麼想很容易,實施起來卻很難。
很好,小雁翎刀這次沒掉鏈子。
阮希拔出長刀,出鞘,進一步,稍微放低重心,自這人膝蓋處從肩頭上一揮,利刃用力地鑲嵌進人體骨骼里。
他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連廚房都沒進過,更沒有切過肉,現在第一次,他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了刀刃砍進肉是什麼感覺。
但他沒有擊中要害。
幾乎是同一瞬間,左邊又來了人,試圖從他身後朝後腦勺下手,阮希回頭就是一刀,砍在哪裡他不知道,應該是大腿,砍得對方轟然跪地,捂著腿,血液彷彿從四面八方噴到阮希臉上,那是比他眼眸更猩紅的猩紅色。
他下意識地側身,擋住裸露在外的戰術雙刃刀。
這是陸征河送的,他想。
目光穿破濃霧,阮希隱約看見地上躺著一個黑色耳麥。
他將耳麥撿起來,湊近聽。
「霧太大!沒辦法開槍!」
「他們好像也很多人——」
「看不清目標!」
……
阮希聽見耳機里說。
果然,這些對話的人操著一股濃厚的北方口音,並不是本地人。
還沒來得及繼續聽下去,霧中又來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這人先是將阮希撲倒在地,隨後拽住了阮希的腳踝。
阮希將戰術雙刃刀咬在嘴裡,背脊劃過幾粒堅硬的石頭,硬生生被拖拽了幾米遠,單腿發力,使勁踹掉了那隻毒蛇般纏繞在小腿上的手。陸征河沒說錯,他討厭外界其他任何人的觸碰,被拖拽的難受感彷彿陷入沼澤地。
他翻身站起來,將小雁翎刀比在身前,抬腿臨門一腳。
兩個人糾纏扭打在一處,哪怕阮希將對方砍得渾身是傷,自己手臂上的衣袖也被割開大大小小的裂縫。
中途,阮希好幾次被撂倒,但他下不了殺手,雙刃戰術直刀只能被死死咬在嘴裡。
近距離接觸中,他看清了對手的長相,是個三十來歲的北方男人,正滿目輕佻地沖他吹口哨。
「你就是阮希?」
那人已經發不出聲音,阮希從他的口型中辨認出這一句。
「你不配說這兩個字。」
阮希瞪著漂亮的眼睛,壓低眉頭看向對方,眼底泛起危險的氣息。隨後,他吐掉口中銜著的雙刃刀,在地上翻滾一圈,甩掉壓制在身上的人,快速撿起雙刃刀,一刀切入這人的腹腔。
血又飛濺出來,噴了他一臉。
這時候,耳畔突然響起了熟悉的男音:「你沒殺過人?」
阮希立刻回頭。
是陸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