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rse·16
第十六章
阮希理了理陸征河所說的話語。
腦子嗡嗡的。
直到沙漠上一陣攜帶涼意的夜風吹來,他才清醒了一點。
他扭過頭去假裝四處看風景,努力遮掩住不對勁的情緒,勇敢發問道:「那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聞言,陸征河怔了怔,深深地望了阮希一眼,像想要捕捉到什麼。片刻后,他才把挨到唇角的酒瓶放下,用瓶口刮下唇邊的酒,用一種很低迷、很失落的口吻說:「我不知道……所以我需要尋找到他。」
「你要找那個預言家?還是找你的omega?」
「預言家。」
「那你的omega呢,不找了?」
「omega……」
陸征河笑笑,沒有說話。
他曾經是想找的,但是他現在又忽然覺得找不找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了。甚至,在酒精融入大腦的迷濛間,他好想放肆地猜想,他的omega會不會幸運得近在眼前。
他又想起阮希包里的那一張照片,他有點不知道要怎麼問出口,或者不知道該不該問。有關於阮希的一切,現在對他來說都是需要小心謹慎的。
而另一邊,阮希在想,陸征河找預言家的目的是什麼呢?
是想解除這個詛咒嗎?
為什麼要解除?這也算是詛咒?
陸征河記不起來自己了是真的,但是……萬一自己就是那個命中注定的omega呢。或者有沒有可能,詛咒的另一面是失去的記憶。如果一旦詛咒解除了,陸征河會不會永遠都記不起來自己了?
阮希轉動眼珠,將蒙了一層霧的目光落在陸征河臉上,「陸征河,你談過戀愛嗎?」
「沒有。你呢?」陸征河反客為主。
聽他這麼問,阮希兩道烏黑秀氣的眉微微皺起來,還皺成一個很嚴肅的弧度。
他非常不合禮儀地挪了挪屁股,朝陸征河坐近一些,壓低嗓音,「全陸地的人都說我已經是人夫了。」好像在說什麼天底下秘密不得了的悄悄話。
「我知道,」陸征河低笑,「可是你婚禮還未舉行,那麼按照流程來說,abze城和zenith城就應該算還沒有完成這件婚事,雖然這已經是全陸地皆知的大事。你就暫時忘掉這件事不好嗎?」
「……」
阮希又睜著眼,盯住陸征河看了好一會兒,眼底盪開波光粼粼的湖面。
許久,他才慢吞吞地,用軟軟的語氣應了聲:「好嘛。」
陸征河擔憂地望了眼地上即將見底的酒瓶,「還喝嗎?你看起來不太好。」
「我酒量很好的。對了,你的那個omega,有什麼特徵嗎?一路路程很長,我也幫你留意留意。」阮希又下了一口酒。
酒像火山噴發后流出的岩漿一樣,一路灼燒著流淌進胃裡。
它燒得旺盛,燒得肆無忌憚,燒得他什麼都沒了。
完了,一般說自己酒量很好的人都沒什麼喝酒的能耐。
陸征河一邊想著,一邊回憶當時碰見預言家的場景。
當時,預言家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緒意味深長,像什麼都說了,又像什麼都沒說。
唯一的線索只有一句:
——他是這片陸地上最特別的人。
這些年,在不斷積攢的睡夢裡,陸征河依稀記得他的omega是一位男性,背脊中央有朵花形胎記,狀似玫瑰,呈寶石紅色,小小的一個。那也許是命中注定的象徵。
詛咒里還講——
他的omega會因為他受苦、會比他先死去。
「你在想什麼?快說啊。」阮希低聲催促道。
他的耐心告罄,也懷疑自己喝醉了。
但還好,遠處的風聲、近處的蟲鳴聲,他都還聽得見。
「他……」陸征河憋出一個字。
阮希連忙道:「嗯?」
見阮希一反常態,還這麼著急,陸征河忽然說不出口了,乾脆轉掉話語風向:「他應該很可愛。」
「哦。」阮希聽完,氣得想跳上去掐陸征河的臉。
當然可愛了!
畢竟自己的omega,怎麼看都是可愛的。
陸征河放慢喝酒的速度,朝阮希晃了晃酒瓶,豪氣道:「再干一杯吧。」
阮希答應下來:「好。」
碰杯,兩人痛飲。
陸征河見他原本蒼白的臉色現在紅潤了不少,便問他:「喝了酒還冷嗎?」
「不冷了,」阮希笑道,「其實就是想喝。」
沙漠之上的風再次朝這邊吹來。
阮希喝不下去了,他把空空如也的酒瓶扔到一旁的沙土上,晶瑩剔透的玻璃瓶很快因為自身重量而微微陷了下去。他眯起雙眼,鑽進可以取暖的被褥裡面,彎曲著膝蓋,弓著背脊,整個人睡成嬰兒蜷縮於母體的姿勢。
臨睡前,阮希認真道:「晚安,陸征河。」
「晚安,阮希。」
陸征河也睡在一旁,不過他還沒有打算這麼早就入睡,而是正在被褥里懷揣著一把槍,時時刻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走到今天這一步,陸征河內心是愧疚的。
婚約在身,礙於當下情況和身份特殊,他什麼都給不了。甚至在雙方接觸之後,他才知道阮希是有心上人的。雖然心裡不舒服,但如果自己現在不能做對方的alpha,那麼事事都要進退有度、有分寸。
來之前,陸征河一直以為阮希和傳言里一樣不愛講話,是不屑於搭理任何人的性格,一路上可以只是合作關係,結果阮希如此喜好親近,還願意把柔軟的地方露出來展現給自己看。
這打亂了他原本井然有序的計劃。
反倒是他陸征河自己,帶著從小養尊處優、沒怎麼吃過苦的未婚夫一路逃難,有上頓沒下頓,生死存亡尚且不論,連基本的坦誠相待都做不到。
想到這裡,陸征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稍微溫熱一些,一碰到阮希的臉龐,又遲疑地停住了。生生頓住幾秒,陸征河才動作非常小心地摸了摸阮希的臉。
如果能活下來,等到了雪山之巔,天地浩大……
我們還有許多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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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天還沒有亮。
陸征河一向睡得淺,對周圍陌生的環境較為警覺,醒得也早。沒一會兒,阮希也醒了,翻身坐起來,晃了晃腦袋,「天還沒亮?現在幾點?」
「還沒到早上,」陸征河說,「走吧,動身。差不多該回車上去了,趁現在其他人都還沒有醒。」
「好。」阮希迅速開始動身收拾。
沙漠晝夜溫差大,還沒有迎來太陽光照耀的大地實在是冷得離譜,阮希一路打顫,領口掩得嚴嚴實實,陸征河送的那把「地獄守衛犬」也冰冰涼涼地貼在胸口,只是也早就被體溫捂得溫溫熱。
「對了,我們等會兒上車就要離開這裡。正午,災難就要來臨了,你去哪裡找你的預言家?」
阮希環顧四周,確實沒有看見curse城中哪裡有路引。
沙土荒漠茫茫一片,行路沒有任何方向。
「預言家是出現在生命里的,能遇上自然會遇上。」陸征河回答。
「你好迷信。」阮希吐槽他。
陸征河:「……」
有嗎?
其實他平時訓練繁忙,休息時間也勞累,很少關心自己的事兒,對這些私人事務並沒有研究,倒都是厲深天天在耳旁嘰嘰喳喳告訴他的。
對了,厲深還說,如果遇不到預言家,就說明預言在被預言者身上不起作用。這一路顛簸下來,陸征河也不清楚自己希不希望遇到預言家了。
眼前的景象有了些變化。
長期被褐色、沙色充斥的土堆丘陵不再一成不變,其中多了個宛如藍寶石般的小點。小點自遠而近地在慢慢移動著,直至越來越清晰,最後逐漸出現一個人形。
遠處走來一個人。
那個人身披深藍色長袍,正在沙漠中行走得緩慢。陸征河看得明明白白,那個人就是朝著自己的方向來的。
「你的預言家?」阮希脫口而出。
此時此刻,陸征河意外地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和命運感知。
他幾乎是不受控地放慢腳步,迎面站在了初升的朝陽之下,不假思索道:「是。」
「你的預言家會認識我嗎?」阮希緊張地抓住面紗一角。
陸征河轉頭看他,對方一雙明亮而有吸引力的眼睛正露在外面,深紅的瞳色在沙漠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清澈。
好像哭紅的。他心想。
「……」
沉默著,陸征河伸手一抬,將阮希面紗遮住額頭的地方又往下拉了拉。
阮希:「如果你想悶死我不需要用這種方式。」
陸征河:「你忍一忍。」
兩人談話間,那位穿深藍色長袍的老者已走近了。他深邃的目光首先並沒有落到陸征河身上,而是從頭到腳打量阮希一遍。
最後,他把目光落在了陸征河身上。
他微微鞠躬行禮,將手放在胸前,露出手背上代表海王星的符號——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阮希在學校念書的時候,星系學課目雖然學得一般般,但是他記得海王星是凶星,意味著無邊無際、靈性與救贖。
「歡迎您,來自雪山之巔的少主。」
老者開口,聲音悠遠低沉,彷彿從天際傳來。
「您也好,」陸征河開門見山道:「請問我身上背負的預言是真的?」
「屬實。」
「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嗎?」
「萬物乾坤,斗轉星移。放慢腳步,也許會有轉機。」
「放慢腳步?」
末日災難時刻都在身邊,他們沒有辦法放慢腳步……
兩人陷入沉默。
而老者仍然保持著見面時的姿勢,微微弓著腰,態度十分恭敬。他的深藍色長袍非常寬大,連同頭部一起包裹了進去,只露出整張飽經風霜的臉。
預言家見兩位年輕人不再言語,道:「不只是這些。預言既然來自詛咒之城,自然有它不為人知的地方,需要你們自己去發現。」
阮希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預言家,也沒太注意那個「你們」。
但是他聽陸征河和預言家「聊感情」聊得那麼投入,忽然內心深處那股想要較真的勁兒就湧上來了。
於是他開口問道:「請問您,我有機會毀婚嗎?」
毀婚?
一旁聽見詢問的陸征河愣了一下。
老者遲疑幾秒,隨後說道:「要毀婚?摧毀美好的事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美好的事?」阮希疑惑。
「當然,」老者說,「不過您放心,它在您掌控之中。在四季扭轉的地方,婚約將為您出現轉機。」
四季扭轉的地方?
現在是南方的冬天,除了沙漠這些特殊地區之外,南方大部分城市都是寒冷的。
還有,為什麼是為我?
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嗎?
阮希克制住愕然,再稍稍彎腰,向預言家鞠了個躬,「感謝您。」
「時間不多了,二位少主。我需要繼續上路,去山頂。」
說罷,老者的目光越過兩個人,自上望向他們身後無邊無際的沙漠。
「山頂的方向不在這邊。」阮希記得那是朝beast城走的方向,那邊已經沒有路了,只有海水。
老者後退半步,畢恭畢敬地輕輕牽起阮希的指尖,讚歎似的觀摩一陣,低頭道:「海洋里也有我的山頂,就像天地也會為您靜默。」
他鬆開阮希的手指。阮希的手垂落下來,指尖乾淨得像抖落過雪花。
剎那間,沙漠上起了風,風吹開阮希面紗的一角,連帶著老者深藍色長袍,如藍閃蝶的蹤影閃現進無邊沙漠里。
陸征河靜靜地站立在一旁。
天地為您靜默是什麼意思?
回想起預言中所說的——
他的omega會先於他死去,再加上這個「靜默」之詞,陸征河不得放不下心來。怎麼聽都不是好兆頭。
他什麼也沒有跟阮希說。
旭日東升,晨光安靜地落在每一寸沙土裡,curse城迎來城史上最後一天。
預言家遠去,消失在沙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