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rse·14
第十四章
走回車門邊,兩個人很默契地又鬆開了手。
阮希打開車門上車,端坐在副駕駛座,怔怔地看了看汗濕的手掌心。
他攤開手,掌心向上,在空氣中輕輕地抓了一下。手空空。
沉思一會兒,他把安全帶重新扣好,抬頭去看前方修繕得不錯的詛咒主城。
沙漠里的城市和普通大都市不一樣,建築多為泥土基座,頂部安裝了一片巨大的透明天棚。建築表面基本因為風吹日晒而光滑平整,在日光強烈的照耀下顯得無比璀璨生輝。
也許是早已感知災難的來臨,本應該人來人往的城門一片混亂,已經沒有多少行人。
這些剩下的人,大多數正低頭匆匆趕路,或者正在為自家的車輛後備箱放滿充足的糧食。
此時此刻,太陽很低,低得已快降落至地平線以下,一切都被染紅了。
阮希明顯感覺氣溫降了一些。
他按下車窗,感受到從遠處沙丘刮來的風多了涼意。
回想到剛才看到的懸崖之景,阮希蹙起了眉,問道:「既然城內並沒有可以攻擊直升機的武裝能力,那為什麼我們剛剛不直接乘直升機到下一座城市去?」
「剛才那種地形,直升機想懸停需要冒很大的風險,耗費的時間會更多。而且城裡是沙漠,風向不定,順風懸停也難保證百分之百的安全。而且今晚應該沒有地面裂變,過了這一夜我們就走。」
陸征河說著,目光眺望遠方,不知道在看哪一處,「我在curse城,也還有想要尋找的人。」
「找誰?」阮希問。
陸征河只是簡短地道了句:「我會告訴你的。」
說完,陸征河指了指自己的背包,「阮希,你拿個紗巾出來纏在頭上,把臉遮住。」
阮希:「這裡也有人在搜捕我?」
陸征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警覺點好。」
阮希:「好。」
·
半小時后,他們的巨型皮卡車一路暢通無阻地駛入城門內。
直到開入城市中央一處佔地寬闊的廣場,陸征河才踩住剎車,讓皮卡車停下來。
這時候,天空已經昏蒙蒙的。
夜色四合,暗影漸濃。
相對於已經摧毀的獸城,curse城更加熱鬧一些。
curse城裡還不錯,有排水管道、小池塘,儼然已是一座初具規模的小型城市,可惜很快就要消失了。
在這片廣場上,不僅僅有他們,還有其他在這裡扎了帳篷的逃亡群眾,以及厲深和文愷駕駛的那一輛黑色越野車。群眾的帳篷都是粗麻布搭的,零零散散三四十頂。阮希從他們的神態中看出一種對命運的茫然感,大概所有人都對今後的生活是恐懼的。
阮希打量著一直伴隨著他們的那輛黑色越野車。
這時,他才發現一路逃亡而來,這輛車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車身全是飛濺而起的泥,還有斑駁的划痕,不知道是在哪裡被飛石砸中的。
外面的世界很兇險啊。
阮希眯了眯眼睛,看見陸征河的身影正佇立在不遠處。
陸征河站在掛得極高的路燈下,燈光柔和,肩膀上像落了層沙,整個背影看上去柔和不少。
他側過頭,手指在圖紙上點點畫畫,應該是在和文愷厲深二人交代著什麼。
軍事機密?
阮希非常自覺,也沒有靠過去聽。
過了幾分鐘,阮希又看見文愷點頭了。
他微微弓著腰,沒有怎麼開口,目光是一直停在地面上的。不知道為什麼,阮希總覺得文愷和陸征河之間,一點都不止是戰友關係,更像還有一種上下級之分的隱形屏障間隔在其中。
也許陸征河的軍銜比他們高?
但從外表看,文愷、厲深二人的年齡同陸征河是差不多的。甚至文愷和厲深還比陸征河年長一些。
正思索著,陸征河逆著光走了過來。
「走。」
陸征河路過他身邊時,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張開一隻手臂,順勢把他往懷裡帶。
阮希被攬得臉一紅,以為是有什麼情況,「怎麼了……」
陸征河道:「沙漠里入夜了天冷,我們去集市上買點禦寒的衣服。」
說著,他伸出手指,非常自然地碰了碰阮希冰涼的鼻尖,斷定阮希真的被冷到了。
阮希微微側過頭,想用夜色遮擋住發紅的雙耳。
往前趔趄著走幾步,他回頭看看跟在身後的文愷與厲深,又扭頭問陸征河:「你,你剛剛在和他們說什麼?」
很奇怪,這兩個人明明就是和他們同行的,但不管步伐快慢,永遠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陸征河回答:「中心廣場上有一些小孩,穿得很少。我讓厲深等下買一些毛毯送過去。」
「好,」阮希點頭,又問,「錢夠嗎?我那裡還有一些。」
陸征河不以為然:「有軍費。」
阮希:「……」
那不是私人財產吧?!
好哇!
又抓到一個陸征河的把柄。
陸征河倒沒有在意他在想什麼,拽著阮希,來到了中心廣場旁邊的集市上。
在很久之前,curse城的晚間集市是非常出名的,常常有各地的商販來這裡販賣一些奇異的玩意。現在末日來臨,各地即將分崩離析,晚間集市仍然有一些在生死攸關時積攢逃命費用的商人。
除了商人,阮希發現在這裡購買商品的人也不少,整座城市並不像城門口那般死寂。
他望見一家商鋪旁邊的木頭柱子上栓著好幾隻駱駝。
陸征河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笑道:「沒見過它們嗎?」
「我們沿海城市沒有這些,」阮希睜大眼睛,「連動物園裡面都沒有。」
話音剛落,一隻毛茸茸的沙鼠從腳邊快速地躥過去。
「還有這些……這些動物我只在小時候翻閱的圖書上見到過。」阮希的眼神追隨著沙鼠,直至它消失不見。
「沙漠雖然廣闊,但你不能隨便亂跑。這裡還有一種盤踞在沙土裡的蛇,黃色的,背上有菱形的黑褐斑。它有劇毒,攻擊性很強,通常也能夠偽裝得非常隱蔽。」陸征河說著,攬過阮希,躲開幾個人迎面的碰撞。
「知道。」阮希乖乖的。
「在curse城,食物和水比黃金還昂貴,」陸征河說,「其實不止在這裡,現在整片陸地,食物和水都非常珍貴了,只是還有很多人意識不到,沒有體力就沒有力氣活下去。其實雪山之巔還非常遙遠。還有,這裡的人都被規定不允許寫字,因為他們通曉天機,所以只能不能記錄。你看,這些沿街的商鋪都是沒有招牌的。」
「看到了,」阮希說,「所以傳說中詛咒之城的人民能知曉過去、現在、未來,都是真的嗎?」
陸征河一時不知道點頭還是搖頭,說:「他們只能預知人的未來,不能預知神的旨意。」
正說著話,身後一直在不停買買買的厲深停下來,招呼他們:「嗨!」
陸征河反應了一下才回頭,「嗯?」
「文愷買了吃的,坐下來吃點吧?」厲深給他看了看手裡拎起的紅棗、牛肉乾,還有幾隻用粗長竹籤穿起來的烤魚,「剛剛出爐的,很香哦。」
單獨找了個空地,陸征河接過厲深遞來的烤魚,皺著眉,聞了聞那去不掉的腥味,問阮希:「你可以吃這些沙漠里的食物嗎?」
阮希:「為什麼不能吃?」
陸征河:「還沒洗過。」
「這都什麼時候了,」阮希一口咬上紅棗,「我根本不在意這些。」
他長這麼大,沒怎麼挨餓過,但今天就差點氣力,胃餓得發疼,身子骨則像沒長好的藤蔓,軟綿綿地走不動路。
因為旁邊還有其他在走動的人群,他還是不方便把遮臉的面罩取下來,只能從面罩之下一口一口地喂。
他在想,為什麼都一起吃飯了,厲深和文愷還是沒有靠近過來?為什麼要在不遠處找了個空地單獨聚在一起吃?
「好吃嗎?」陸征河看他吃得歡,放心不少。
「好吃!你吃得慣嗎?」
「我在軍隊好幾年,什麼都吃過,環境不允許我挑食。」
聞言,阮希怔愣幾秒,失落的情緒不著痕迹。
他試探性地問道:「幾年?」
「軍齡嗎?我印象中是四年,」陸征河咬一口牛肉,大快朵頤,「但我的父親告訴我說,我從小時候就在軍營里摸爬滾打了。」
「……」
放屁,你爹騙你的!
阮希沉默,沒再接話。
吃了一會兒,阮希實在是不方便咬魚肉,只能換了牛肉乾,一口一口地嚼碎了咽下去。
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這時,厲深端著一個雪白的陶瓷瓶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來,那個……阮希!這是最後一杯牛奶,被我搶到了……這片已經沒什麼水源了,這杯奶簡直是天價!居然賣我兩塊金條!早就聽說curse城的人陰險狡……」
他還沒說完,嘴巴立刻被文愷捂住了。
文愷緩緩道:「我們附近有許多curse城的人。」
「……」陸征河接話:「有道理。」
見陸征河轉交過來遞到眼前的牛奶,阮希不太好意思,「給我喝的?」
「我們都是些糙人,喝什麼牛奶,」厲深看他拘謹的模樣,大笑起來,「我們隨便吃點就行。」
陸征河點頭,「喝吧。」
「謝謝。」阮希接過牛奶。
因為太久沒喝水,阮希的嘴唇已經乾澀了。他認真地看了看手裡來之不易的牛奶,擰開蓋子抿了一口,又小心翼翼地搖晃著,側過耳朵去聽裡面還剩多少。
他伸出舌尖舔過嘴唇。
這時候,他的唇峰、唇角連同著下巴,都掛上了晶瑩的濕意。
這是個適合接吻的區域。
陸征河眯眯眼。
緊接著,他抬起手,用掌心遮住脖頸上下滑動的喉結,把目光挪開了。
吃完晚餐,陸征河又拉著阮希去逛了集市的另一邊。
阮希的手又冰又軟,全程被陸征河牽著,掩藏在偌大的披風之下。為了防患於未然,陸征河拿著他的「軍費」,添置了不少禦寒的衣物,把阮希渾身上下包了個嚴嚴實實,還買了在車上做床的褥墊。
阮希被迫戴著皮手套,卻想把皮手套給摘掉。
他想肌膚貼著肌膚地被陸征河牽著。
路過酒鋪時,阮希還問:「為什麼要牽著我?」
陸征河非常自然地看了眼阮希發紅的耳垂,漫不經心道:「人多,怕你擠丟了。」
好死不死,陸征河還補了句:「阮希。」
「嗯?」阮希的眼睛露在面罩外,被沙漠的夜風吹得水汪汪。
「你也在回握我的手。」陸征河說完,唇角勾勒出弧度,像故意的壞笑。
啊?!
這算婚內實質性「出軌」了嗎?
阮希進入發矇狀態,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挪過步子,小聲說:「那……我那個未婚夫應該不會知道吧?不過知道了也沒關係,現在提倡婚姻自由,只要我沒同意,我就不能算是他的配偶……」
陸征河:「……」
頓了頓,他才用威脅阮希的語氣說:「他會知道的。」
「為什麼?你不說他怎麼知道?」
「因為他是雪山之巔最厲害的alpha。」
「再厲害也沒用,」阮希語氣惡狠狠的,「我不會想嫁給他。」
陸征河側過臉,看他閃動在夜色下的雙眸,冷聲道:「為什麼?你還在挂念你那個心上人?」
「嗯,」阮希捻住面罩的一角,稍微將頭仰起來,「他是個很難忘的人。」
「是嗎。」
陸征河也跟著看天空。
「陸征河,」阮希忽然叫他名字,「你看今晚curse城的月亮。」
阮希的眼神在月光下很亮,眼眸的酒紅色更顯深邃,其中之意不停地往下流、往下流——沙漠中的嘈嘈雜雜,紛紛擾擾,彷彿變得寂靜無聲。
他將目光投向陸征河,而陸征河仍然望著天空。
阮希張張嘴:「我……」
四年前的一天,abze城的海水漲潮,月亮被薄霧遮擋得幾乎看不見影。
我躲在阮家莊園的一個角落裡等他。
他渾身是雨水,**的。
那時候,他從莊園圍牆外翻了進來。
他的校服是系在腰上的。在嚴冬里,他上半身只穿了件單薄的長袖,站在陰雨過後的寒風裡。我蹲在牆角,身上蹭了泥也不顧。他衝過來抱我,並不說話。
瞞著父母悄悄見完面后,我必須要回房裡去了。
我走幾步就回頭幾下,每一次回頭,他就那麼在黑夜裡直直地看著我。
我看到他臉上有水,也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現在回想起來,我好像覺得他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那個眼神,可以抵過四年的不見不說不聞不問。
曾經我的願望,就是再和他一起看一次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