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不如歸去
半個時辰後,城郊外荒村一勉強可以容身的草屋中。
常雲夕躺著的地上鋪著嶄新的錦被、繡枕,除墊、蓋之外,朱勤又堆起一道道矮牆將安寢的雲夕包圍起來,在被褥下還鋪了層幹燥鬆軟的枯草。若不是四處可見半塌的土牆屋頂,幾乎會讓人誤以為這是某位皇女、親王的臥榻。
至於朱勤自己,他至今未曾合眼,在聽完楊叡卿氣喘籲籲的敘述之後,陷入了沉思。
若說不信,他已在這荒村守了常雲夕一天半,除去夜晚的囈語和發狂之外,雲夕再無其他任何反應。這種狀態實在太過荒唐,即使是朱勤也從未見過。但若說相信,呂敬的話對他而言不亞於酒肆客棧中說書人的那些鬼怪神話,實在有些超出朱勤的認知範圍。
如今之計究竟如何,朱勤自己也沒個主意。
這種毒朱勤沒見過。他本以為隻是程度深些的寒毒,便依照逆轉陰陽之法替雲夕療傷,可萬沒想到自己幾乎付出生命的代價,結果卻隻換來雲夕的幾聲輕咳。如今他已元氣大傷,再沒什麽辦法可用了。
現在的朱勤,就連施展普通輕功都頗為吃力,遑論其他那些運轉真氣、內力的功法了。
“朱大哥,我知道此事過於荒誕,但呂兄回客棧之後也曾犯過和常姑娘一樣的症狀。要救常姑娘,呂兄的話應該是唯一的線索了。”
“這我知道。”朱勤說起話來中氣也虛了不少,他幹咳了幾聲以掩飾自己的虛弱,鼓起力氣對楊叡卿道:“楊進士,哪怕你現在就對我說這個法子必定能救得了大小姐,我們又能做什麽?”
楊叡卿一怔,無話可說。
隻能依靠中毒者自身掙脫出來,那就是說其他人都隻能在旁邊幹看著。對朱勤而言,這個答案是最難接受的。
“哪怕對我說要去尋天山極巔上的雪蓮,或夢澤譚底的魚須,也都好些。”朱勤痛苦地閉上雙眼,“讓我眼巴巴地等著,絕不可能。”
楊叡卿從未見過朱勤這副模樣,他擔心朱勤急火攻心下會一時衝動,忙道:“朱大哥,你——”
朱勤伸手示意楊叡卿住口,接著道:“楊進士,不必多言,我自知分寸。”說罷,便走到一旁去用被衾將常雲夕裹起來,又從地上抓起一把枯草結為草繩,把被衾綁好。
看著被朱勤包裹如嬰兒的常雲夕,楊叡卿心中生出萬分感慨——鐵漢柔情能到如此地步,難免令人敬佩感慨。
“朱大哥,你這是……”楊叡卿自知不應攔他,他隻想問個明白。
“與其在這幹等著,我總要做些什麽。”朱勤黯然答道,“既然是因為我讓大小姐受如此苦難,那自然也要由我來幫她擺脫。至於大小姐醒來之後如何罰我,無論怎樣朱勤都甘之如飴。她受的內傷屬寒陰性,需多多進補江淚、江冰方能穩固根骨不受寒毒侵染。”
“你要回停雲縣?”
“對。”朱勤點點頭,小心地把常雲夕背在身上,又用草繩紮緊。“既然你說呂敬中毒時水米不進又不出恭,那就說明中毒者體內已被寒氣淤塞,須得用江冰、江淚佐以內力疏通。否則萬一大小姐昏迷日久,恐生不測。”
“……”楊叡卿幫著朱勤將常雲夕負在背上,又見他極其小心地確定是否會在走路時顛簸、搖晃,忍不住問道:“朱大哥,以你現在的狀況,怎能回到停雲縣?”
朱勤從一旁地上撿起個包袱提在手中,“輕功不行,便走回去。路上的飯食、飲水之物我都準備好了,絕不會讓大小姐受任何委屈。”
“但——”楊叡卿心細,想起那些幾日前被他們一行人綁在山廟中的盜賊,擔心地提醒朱勤道:“路上若遇賊人,又該如何?”
朱勤啞聲大笑。
“楊兄弟,朱勤謝你提醒。不過我習武多年,這一丈高的身子也不是白長的。”朱勤含笑拍了拍楊叡卿的肩膀,“你我相識雖不長久,卻也算意氣相投。代我照顧大小姐之恩暫且無以為報,若日後尚有相逢時,朱某必有所回報。”
“朱大哥,你——”楊叡卿本想勸他,猛然看見朱勤虎目圓睜,眼中卻隻有柔情與決心,全無平日的凶悍勇壯,不覺釋然,便道:“一路小心。”
“多謝兄弟。”朱勤說吧,沉默著轉身踏出門外,義無反顧地離開了荒村。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楊叡卿喃喃道。
雖不知常雲夕究竟是否堪稱朱勤的‘知己’,但至少在眾人眼中,朱勤已然是效忠於她的‘士’,而且是‘死士’。
“久留無益,還是速速回去吧。”
楊叡卿轉身離開了荒村,運起輕功往客棧方向奔去。不料剛一回到客棧,就目睹了讓他有些尷尬的一幕。
“呂敬,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受傷的地方還疼嗎?”青柳攙著呂敬的左臂,不厭其煩地問:“要不要喝點水,或者……吃些飯也好?”
青柳渾然不覺其他吃飯的客人紛紛向她投去異樣的眼光,經曆過幾乎失去呂敬的恐慌和不安以後,她現在隻想照顧他快快好起來,讓一切都恢複正常。
“……”剛邁過門檻的楊叡看著正在喂呂敬吃飯的青柳,不知怎的總想避過他們兩個。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呂敬眼中的救命稻草。在尷尬又無可奈何的狀態下,呂敬環視四周,剛好認出了正要從旁邊溜走的楊叡卿。
趙語雁已經躲了,現在能‘救’呂敬的隻有楊叡卿,若放過這個機會,又不知得到何時才能吃完這頓飯了。
“楊進士——”
呂敬顧不得許多,立刻高聲一呼,瞬間把店裏客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了楊叡卿的身上。
“那美男子竟然是個進士?”
“哎呀,你看他相貌堂堂又一副書生氣,這種人自然是人上人,豈能有假?”
“前幾日在路上被一大群姑娘圍著瞧的怕不是他?”
“誰知道呢,那天人實在太多,我也看不清楚……”
“唉,為何我老陳就攤不上這般好命,既有相貌又有才幹……”
“我看你老陳啊,隻要老老實實的殺豬,興許下輩子也能撈個官來做。”
“真的?你還懂相術?什麽官,提前說來聽聽,也好讓我過個癮。”
“索命判官——”
聽著眾人竊竊私語的議論,楊叡卿在心中長歎一聲,心想終是躲不過這一劫。隻好認栽般地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