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讓你從她的領口鑽出來,沒讓你從吊燈上掉下來,更沒讓你表演太空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家宴一結束,塞西爾便立即回到房間開始教訓小一。

  小章魚早已爬回了自己的水缸。他委屈巴巴地縮在飄滿水草的角落裡,觸手包裹著小腦袋,將自己捲成一隻球,一眼也不敢看塞西爾。塞西爾見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嘆了聲氣。

  「算了算了,以後還有機會。你現在嚇不到她是因為你太小了,只要你努力長大,變成一隻魁梧雄壯的大章魚,一定能把她嚇哭。」

  小章魚聽了頓時放下觸手,失落的情緒一掃而空,那雙圓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盯著塞西爾,裡面泛著激動的光。

  他已經在暢想美好的未來了。

  顯然這隻小傢伙並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塞西爾無奈嘆氣,拿起一旁的牛肉,繼續認命地喂起食來。

  今天真是出師不利。

  本想嚇一嚇莉娜,沒想到還把她給逗笑了,這讓順風順水的塞西爾第一次體會到了挫敗。好在莉娜並不知道這隻小章魚的主人是誰,她只覺得一直在盤子上狼狽打滑的小章魚有點可愛,甚至還想帶走他,還好被阿諾德及時制止。

  「這種不明生物還是不要接觸得好,以免染上未知的疾病。」

  他以這個理由打發走莉娜,然後提起盤子里的小章魚,無奈地詢問塞西爾。

  「小一怎麼會出現在吊燈上?」

  「這你就得問他了。」

  塞西爾若無其事地將小章魚從阿諾德的手裡奪過,並將滴滴拉拉的油一併蹭到他的袖子上。

  阿諾德:「……」

  「我知道你不喜歡那個孩子,我也不喜歡。」他彎下腰,溫柔地看著塞西爾。

  塞西爾:「你為什麼不喜歡她?」

  「因為我的妹妹只有你一個。」

  塞西爾眼睫輕眨,微微有些動容。

  「好了,」阿諾德揉揉塞西爾的小腦袋,輕聲道,「我們回屋吧。」

  *

  塞西爾設計的「初見殺」雖然失敗了,但她並不氣餒。

  之後的幾天,她用一種近乎嚴謹的鑽研精神給小章魚喂遍了各種各樣的食物,發現無論小章魚吃什麼,都沒有明顯的成長跡象。

  雖然想要在短短几天內發生變化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塞西爾還是覺得,小章魚每天吃那麼多都不長,與食物的成分多少也有點關係。

  她整天忙著搗騰小章魚,她的父親凱文和莉娜也沒閑著。

  再過幾天聖埃德蒙學院就會開學,凱文要確保莉娜能夠順利入學。這是整個亞斯塔帝國最頂尖的魔法學校,他自己和阿諾德都曾是這個學院的學生,如今塞西爾也是其中一員。

  學院招生的要求非常嚴苛,要麼是世襲三代以上的貴族子弟,要麼是天賦異稟的優等生。除此之外的普通學子,一輩子都沒有進入學院的資格。

  莉娜雖然已經被冠以萊維特的姓氏,但她畢竟是私生女,之前也有過私生子不得入學的先例,為了以防萬一,凱文還是提前與學院的董事會疏通了一下。

  一周后,聖埃德蒙學院開學了。

  一大早,凱文就提議塞西爾和莉娜共乘一輛馬車去學院,但塞西爾卻以「不想被學院的同學取笑」為由拒絕了他,並獨自爬上馬車先行離開。

  誠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遊戲中的台詞就是這樣,但更多的是因為塞西爾有需要隱瞞的秘密,使得她必須掩人耳目。

  馬車在高大沉重的雕花鐵門前停下,莊嚴肅穆的灰白色建築群隨之映入眼帘。

  學院大門前擠滿了貴族子弟們的馬車與僕人,塞西爾跳下馬車,避開人群,飛快跑向教學樓后的一座位置偏僻而又隱秘的黑色塔樓。

  在距離塔樓還有十多米的時候,周圍的空氣忽然泛起透明的漣漪,少女纖細的身影沒入漣漪之中,如同被什麼看不見的空間所吞噬一般,剎那間便消失不見了。

  這座古怪的塔樓被學生們稱為黑塔,是黑魔法顧問博德·姆菲爾德的工作場所兼棲息地。博德並不是學院的老師,只是學院聘請來製造黑魔法器的顧問,因此他不需要為學生們授課,只要安心地進行自己的研究就行。這位黑魔法顧問的脾氣很不好,非常討厭被打擾,所以學院下令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黑塔,否則出現任何問題,後果自負。

  但塞西爾是唯一的例外。

  雖然當初她也只是無意中闖入了這個禁忌的地方,但博德並沒有懲罰或驅逐她,反而將她留了下來,將她收為自己的學生。

  博德會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很簡單——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白毛控。

  「所以你今天打算教什麼?我先說好,要是再用什麼幽暗低語之類的低階法術來糊弄我,我就不學了。」

  塞西爾坐在一堆半透明的幽魂中間,興緻缺缺地說道。

  「小東西……幽暗低語可不是什麼低階法術。」博德盯著一頭亂糟糟的黑髮,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眼下的黑眼圈深得嚇人,「這個法術可以擾亂人的心智,在戰場上是可以一招致勝的關鍵,你可不能小看了它。」

  塞西爾聳肩:「那又怎麼樣,我又不上戰場。」

  博德放下手裡的試管,抬起頭,露出一張陰柔又萎靡的臉。他緩慢地盯著塞西爾,忽然慢悠悠地開口:「你帶了什麼東西在身上?」

  塞西爾頓了一下,掀開自己的小口袋。小小的、黑黑的小章魚蠕動著細長的觸手從口袋裡爬了出來,留下一行濕濕的水漬。

  「這是什麼?」博德微微睜大困頓的灰眸,語氣有些好奇。

  塞西爾攤開手心,讓小章魚趴在她的手上:「是我的寵物。」

  博德:「……」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的意思是……」他死盯著塞西爾手上的小章魚,試圖伸出手碰一碰它,「這是什麼生物?」

  蒼白細長的手指慢慢伸向小章魚的腦袋,小章魚如臨大敵,猛地彈出幾根觸手,瞬間纏繞住博德的手指,將它們緊緊絞住。

  塞西爾:「是章魚啊。」

  「章魚?那是什麼東西?」

  博德越發感到迷惑。他從未聽說過章魚這個辭彙,也從未見到過這麼奇怪的生物。

  「說了你也不懂。」

  塞西爾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里掏出一根風乾牛肉,小章魚立刻鬆開博德的手指,像瞬移般迅速移動到塞西爾的手邊,並用觸手抱著牛肉呼嚕呼嚕吃了起來。

  「其實我把他帶來是想請教你,這個小傢伙怎麼吃都不長,你覺得應該喂他吃什麼才能讓他快速長大呢?」

  塞西爾求教的態度十分認真,這讓博德也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認真打量起進食的小章魚來。

  「唔……因為是從未見過的物種,所以很有可能是尚未發現的魔法生物。既然吃人類的食物不管用的話,不如喂他點魔力試試?」

  「魔力么……」塞西爾微微沉吟,「那我試試看。」

  「不過我不建議你用自己的魔力喂他,畢竟那對你的消耗有點大。」博德慢吞吞地提醒她,「你的魔力還要用來學習更多的黑魔秘術,不能浪費在這種地方。」

  塞西爾:「不用我的魔力用誰的?你的嗎?」

  博德聞言,慢慢的、緩緩的揚起一個近乎陰暗的微笑,憧憧的燭火在他蒼白的臉上映下浮動的陰影。

  「你是我的學生。自然有上百種方法可以得到充足的魔力。」

  塞西爾明白他的意思。

  學習黑魔法並不能代表這個人是邪惡的,但博德絕對是因為本性邪惡才會去學習黑魔法。

  用他的話說,他從小痴迷黑魔法並不是因為他對黑魔法感興趣,只是因為黑魔法更適合用來殺人而已。

  本質來說,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而他之所以會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因為他一直深信——

  「如果有需要的話,」塞西爾微笑,「我會考慮你的提議。」

  ——塞西爾有著與他相同的本質。

  *

  學習的時光很快就結束了。學院里的學生紛紛走出教室,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歡聲笑語,充滿了青春活潑的氣息。

  莉娜因為私生女的身份,沒有交到一個朋友,只能一個人下課回家。她失落地站在刻有萊維特家徽的馬車前,默默尋找塞西爾的身影,直到學生都快走光了,也沒有看到塞西爾,最終只能失望地爬上馬車獨自回家。

  「可算是走了。」

  塞西爾從樹影後走了出來,放鬆地長舒一口氣。

  其實按照原劇情,她是和莉娜一起回家的。但那意味著她要在馬車上侮辱莉娜去世的母親,看著莉娜那張惆悵的小臉,她實在是不忍心。

  畢竟她自己的母親也去世了,她很清楚那種被人揭開傷疤的痛。

  為了避開莉娜,塞西爾一直等到天黑才走。回去的路上,馬車不緊不慢,晃晃悠悠,塞西爾在車裡幾乎快要睡著了,小章魚忽然從她的口袋裡探出腦袋,迅速爬到深色的窗帘下。

  他用觸手掀開窗帘,半截身子爬到車外,似乎是要離開馬車,然而爬到一半又停了下來,扭頭望向馬車內的塞西爾。

  他用細細的觸手敲了敲窗沿,試圖叫醒塞西爾。可惜塞西爾被馬車晃得昏昏欲睡,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點細微的聲音。

  小章魚收回觸手,圓溜溜的眼珠直直盯著塞西爾——

  下一秒,塞西爾的眼皮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雙眼。她清醒地看著上方的車頂,腦海中的記憶像霧一樣幽幽蕩蕩地散掉了。

  ——剛才,她好像聽到了一陣隱約的囈語。

  清冽的,模糊的……如同少年的囈語。

  是她在做夢么?

  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夢裡的內容,塞西爾搖了搖頭,慢慢坐直身體。

  「小一?你在幹嘛?」

  她望向趴在窗沿上的小章魚。

  小章魚立刻用觸手指了指路邊一個越來越遠的小巷,亮晶晶的眼珠里寫滿了渴望。

  塞西爾:「你要去那裡?」

  小章魚重重點頭,全身的觸手都在飛快舞動。

  小一似乎非常想去那個小巷,說不定裡面有什麼令人在意的東西。

  塞西爾微一沉吟,讓駕車的僕人駛回到小巷旁的路邊停了下來。

  「小姐,天色已經很黑了,請務必讓我跟隨您一起前往。」僕人不無擔心地說道。

  「不用了,在這裡等我就好。」

  塞西爾不以為然地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進漆黑的小巷。

  她可不想讓父親知道她偷學黑魔法這件事。

  小巷裡潮濕陰暗,細窄逼仄,散發著腐臭刺鼻的氣味。塞西爾眯起眼睛,看到巷道深處,有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正在不斷抽動著什麼。

  是血的味道。

  塞西爾隱約明白了這裡正在發生著什麼。

  她低頭看了一眼袖口處的小章魚,發現這隻小傢伙異常興奮,已經在迫不及待地揮舞觸手了。

  果然,他也聞到了血腥味。

  塞西爾無聲嘆息,放輕腳步,繼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她估摸著自己差不多也該被發現了的時候,那個不斷抽動的人影終於停了下來。

  黯淡的月光灑進這個陰森的小巷,照亮深處那血腥的一幕。

  一個女人躺在血泊中,如同一塊破敗的爛布,看上去早已斷了氣。而另一個男人正跨坐在她的身上,手舉匕首,眼中跳動著瘋狂的光芒。

  似乎是聽到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男人警覺地轉過頭來,粗啞地質問:「誰?」

  月光緩緩偏移,落到來人的臉上。雪發藍眸的少女如同不染纖塵的天使,站在臟污的血水中輕輕微笑。

  「只是個過路人而已。你呢?」

  「過路人?」男人沒有回答塞西爾的問題。他從屍體上慢慢起身,手中染血的匕首在黑暗中閃過冷厲的光,「你看上去可不像是普通的過路人。」

  「愛信不信。」

  塞西爾聳了聳肩,目光掃向那具殘破不堪的屍體。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是誰?那個女人又是誰?」

  男人仔細地審視她,眼中逐漸升起淫邪的色彩。

  「怎麼,你對那個女人感興趣?」

  塞西爾點點頭:「的確是有點興趣,不過我對你做的事更感興趣。」

  「是嗎?既然你這麼感興趣的話,那不如現在就來親身體驗一下吧,一定會爽到哭的……」

  男人猥瑣地笑了起來,舉起匕首向塞西爾一步步靠近。

  踩在血跡上的靴子發出沉重的聲響,巨大的陰影落下,男人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堵厚實的牆,慢慢逼近到塞西爾的面前。聽著男人回蕩在巷子里的笑聲,塞西爾面無表情地微啟雙唇。

  空中不知何時升騰起灰色的霧,霧中響起窸窸窣窣的、如同老鼠般的動靜,忽遠忽近,忽隱忽現,密密麻麻地重疊交織在一起,彷彿就在耳畔邊迴響。

  男人身體一僵,忽然一臉不安地望向四周,手中的匕首也隨之掉落下來。

  「什麼聲音?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塞西爾聞言唇角微揚,露出小小的笑容。

  看來博德教的「幽暗低語」還是有點用處的。

  不過,僅僅這樣可不夠。

  她的目光偏移到那具慘死的屍體上,口中默念晦澀的咒語:

  「亡靈召喚。」

  尾音幽幽地沉入黑暗,取而代之的,一道面目模糊的半透明人影從她的面前無聲浮現。

  這個人影的五官已經扭曲破碎了,但她散落的內臟、流淌的血液,都和地上的那具屍體完全一致。

  男人在看到人影的一瞬間,竟然發出一聲尖利的驚叫。

  「啊啊啊——!」

  塞西爾輕輕開口:「怎麼了,是你的熟人嗎?」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敢過來我就能再殺你一次!不要過……啊啊啊!」

  男人根本無暇理睬她,他尖叫著跑向巷道更深處,亡靈宛如一頭飢餓的野獸,迅速追了上去。

  黑暗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膽小鬼。」

  塞西爾搖搖頭,揪出口袋裡的小章魚,一板一眼地教育他。

  「下次不要一聞到血味就到處亂跑,你看剛才多危險啊,差一點我就要死在那個變態的手裡了。」

  小章魚歪著腦袋,完全看不出來剛才的情形對她來說哪裡危險了。但他還是聽話地眨了眨眼睛,晶亮的眼珠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真誠。

  「好,那我們回去吧。」

  塞西爾將小章魚重新塞回口袋,轉身向小巷外走去。在輕盈的腳步聲中,小章魚無聲無息地探出一根柔軟的觸手,慢慢、慢慢的伸長。

  伸長,延展,無數根纖細如毛髮的分支從觸手上垂下來,如同水中的絲線,飄飄蕩蕩地沒入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像是被吸收了一樣,屍體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乾癟,很快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小巷重新恢復了寧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