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黏膩細長的觸鬚在少女白皙的臉頰上慢慢掃過,少女睫毛微顫,懵懵懂懂地睜開了雙眼。
寶石般通透的眼眸里浮現出片刻的迷茫,但在觸鬚的騷擾下,她很快便清醒了過來。
「小一,你又餓了?」塞西爾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
小章魚從她的手臂爬到空空如也的骨瓷盤上,觸手在邊沿上用力地點了點。
短短一夜,他就吃掉了整整一盤的牛肉。
塞西爾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說:「等一下哦,我讓人送肉過來……」
小章魚這才乖乖爬回玻璃水缸里,收起觸手,在漂浮的水草中眼巴巴地看著塞西爾。
距離安妮被咬后,已經過了三天。
塞西爾以安妮受傷不能服侍自己為由,讓凱文把她安排到別處去了。原本是應該無縫安排一位新的女僕給塞西爾,但凱文這三天一直都在為莉娜搬過來做準備,一時間也就忘了這件事。
好在塞西爾並不在意,甚至樂得清靜。
這三天里,全宅邸的人都在為了即將到來的新小姐而忙碌,除了塞西爾。就連阿諾德也好巧不巧地被騎士團的工作絆住了,這樣一來,整個宅邸上上下下,居然只有小章魚陪伴塞西爾。
萊維特伯爵為莉娜準備的新房間距離塞西爾的卧房很近,為了裝扮房間,傭人們整天在走廊里走來走去,吵得塞西爾頭疼。因此白天的大部分時間,她和小章魚都是在薔薇園裡度過的。
薔薇園是塞西爾的母親還在世時親手布置的,如今儼然變成了一處用來睹物思人的傷心之地。園裡平時只有一位名叫蘭尼的園藝師出入,相比宅邸里的其他地方,要隱秘安靜得多。
塞西爾提著裙擺,踮起腳尖,小心翼翼跨過腳下的薔薇,走到鞦韆架前坐了上去。小章魚從細細的玻璃瓶里鑽了出來,一路蜿蜒爬行,無聲抵達塞西爾的手心,圓溜溜的綠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塞西爾。
「今晚莉娜就要來了,小一,我們一起送她個見面禮好不好?」塞西爾將他捧到眼前,輕聲細語道。
小一眨眨眼睛,好像在聽話地回應她。
「好,那你到時候聽我指揮。」塞西爾信心滿滿,「只要你能把她嚇哭,我就獎勵你一大盆牛肉。」
小一立即揮舞觸手,看上去十分興奮。
在共同相處的這段時間裡,塞西爾發現小一其實非常好養活。首先,他是純粹的食肉動物,除了肉以外的東西一概不吃,要是給蔬菜給他的話,他還會生氣,所以不用考慮營養配比的問題。其次,他似乎能聽懂人說話,不但能跟上塞西爾的指揮,還能給予她正面的反饋。
還有比他更聰明更可愛的動物嗎?
塞西爾高興地和小章魚互動了一會兒,便把他放到鞦韆上,然後自己跳下鞦韆,開始一朵朵認真地採摘起白色的薔薇來。
她的動作慢條斯理,透著無言的溫柔。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彷彿時間都靜謐了下來。小章魚在水裡玩膩了,就爬到藤蔓上,安靜地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塞西爾終於停止了採摘。她將白薔薇與藤蔓編織在一起,製成一隻美麗的花環,在自己的頭上試戴了一下,然後又拿了下來。
最後她對小章魚伸出了手。
「小一,我們走吧。」
*
塞西爾帶著小章魚去了城郊外的墓園。
墓園裡一片死寂,連飛鳥掠過都是悄無聲息的,似乎不忍打破這份肅穆的寧靜。
塞西爾站在一座乾淨的墓碑前,將薔薇編織的花環輕輕放了上去。
這是她母親的墓碑。母親生前最喜歡白色的薔薇花,死後,棺柩里也被鋪滿了白薔薇。
可惜她離開得太久了,白薔薇早已化成腐朽的爛泥。
塞西爾伸出手,將墓前的浮灰撣凈。然後她挨著墓碑坐了下來,腦袋靠在一側,雪白的眼睫低垂,寶石似的眼眸里霧蒙蒙的,浮著幽幽的光,像是在緬懷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她的身形纖細,此時隱藏在冰冷的石碑後面,顯得格外瘦弱。小章魚趴在她單薄的肩頭,認真地看著她,一刻不停的小觸手安靜地伏了下來,看上去出奇乖巧。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有薔薇的幽香環繞著他們,溫柔而恬淡,像是母親無聲的擁抱。
*
夕陽西斜,天空呈現出絢爛的暮色。金色的餘暉灑在少女純白的長發上,為她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輝。
她的面容恬靜美好,呼吸清淺綿長,顯然正在熟睡中。倏然,像是被什麼驚擾一般,纖長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顫抖,下一秒,她便醒了過來。
她又睡著了。
塞西爾恍惚地站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小一?」
沒有任何回應。
「小一?快出來,我們該回去了。」她頓時清醒,圍著墓碑開始四下尋找起來。
小章魚像是蒸發了一樣,到處看不到他的身影。而這裡不比家裡的房間,這座墓園又大又寬廣,不僅有很多墳墓,還種滿了樹,想要在這裡找到一隻小小的章魚,簡直是大海撈針。
塞西爾停下腳步,仔細回憶了一下安妮被咬時的情形。
當時她試圖用肉乾吸引小一,但並沒有用。後來她又舉起安妮的手,而安妮的手上有血……
所以,是血的氣味吸引了小一?
塞西爾揚起右手,雙唇微動。一道細細的幽藍流輝憑空出現,化作刀刃在她的指尖劃過,血珠瞬間滲了出來。
「小一,出來進食了。」她輕輕喚道。
微風拂過,塞西爾身後的樹叢發出細碎的聲響。她順著動靜轉過身,果然看到漆黑的小章魚從樹葉間慢慢爬了出來。
塞西爾勾了下唇角,左手輕撫了下滴血的指尖。一簇柔和的光暈籠罩在傷口的上方,幾乎是瞬間,傷口便痊癒了,連一點血跡都不剩。
這是她閑著沒事學的治癒術,沒想到還有用到的一天。
小章魚爬到她的手背上,嗅了嗅那隻完好如初的手指,觸手不滿地揮舞起來。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把自己送給你吃吧?」塞西爾好笑地點了下小章魚的腦袋,「走,找吃的去。」
她扭頭看了墓碑一眼,然後帶著小章魚,走到守墓人的小屋前。
精神矍鑠的守墓人一瘸一拐地從小屋裡走了出來,笑眯眯地說:「萊維特小姐,又睡著了吧?」
「還真被您猜中了。」塞西爾淺淺一笑,「索爾爺爺,您這兒有一盆生肉嗎?」
守墓人捋了一把鬍子:「有是有,不過你要那麼多生肉乾什麼……」
「您別問那麼多,有就行了。」塞西爾將胸前的水晶胸針取下來,雙手遞給守墓人。
「既然萊維特小姐需要,那我這就去拿給您。」守墓人樂呵呵地收下胸針,轉身回了屋。
很快,他捧著一盆血淋淋的生肉走了出來,徑直送到塞西爾的馬車上。塞西爾與他行禮道別,坐上馬車離開了墓園。
等到她回到宅邸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她走下馬車,囑咐駕車的傭人將車內的空盆處理掉。然後又看了一眼門前泥地上的車轍印,側首對肩頭上的小章魚小聲嘀咕:
「小一,莉娜已經來了。還記得我們的計劃嗎?」
小章魚懶洋洋地抬了下其中一隻觸手,一副「我辦事你放心」的大佬姿態。
「……」
小章魚看上去實在是太自信了,塞西爾姑且選擇相信他。
夜色沉沉,塞西爾將小章魚藏入袖子里,緩步走入偌大的宅邸。
宅邸里的僕人們忙進忙出,他們見到大小姐孤身一人,匆忙地對她低頭行禮,卻又眼神躲閃。塞西爾心知肚明,直接向著最熱鬧的會客廳走去。
會客廳里燈火明亮,年邁的管家正筆直地站在門側。他看到塞西爾,深深行禮,「小小姐,您來了。」
塞西爾微一挑眉:「怎麼?有貴客在嗎?」
管家沒有再回答,只是恭敬地退至一邊。塞西爾不緊不慢地走進去,雙足踩在柔軟的深色地毯上,無聲無息,像是一隻落在軟墊上的貓。
室內只有三個人,他們正背對著塞西爾,沒有人發現她的到來。其中兩個高挑的金髮男人分別是凱文和阿諾德,而剩下的金髮少女,無疑就是莉娜了。
他們都擁有美麗璀璨的金色頭髮,站在一起的時候,就像真正的一家人。而一頭雪白長發的塞西爾,反而更像是凱文的某個私生女。
不過塞西爾倒是更喜歡自己的發色。
她清了清嗓子,試圖吸引他們的注意:「爸爸,哥哥,這個人是誰呀?」
三人聽到她的聲音,齊齊轉過身來。凱文立刻揚起笑臉,阿諾德的臉色倒是有些冷峻。
不過塞西爾的注意力並不在他們的身上,她關注的是那位美麗的少女——
莉娜·萊維特,像雛菊般純潔的少女,她眨動著那雙比塞西爾更溫暖的藍眸,拘謹地回望著塞西爾。
真是一位可愛的女孩。
塞西爾在心底無聲感慨,如果不是被命運逼迫,她還真不忍心和這樣美好的女孩子作對。
在塞西爾審視莉娜的同時,莉娜也在打量著塞西爾。她看著眼前這個雪發藍眸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你、你好,我叫莉娜,是……」
她磕磕巴巴地介紹自己,不等她說完,凱文便出聲打斷了她。
「塞西爾,她就是我之前提過的莉娜,也是你和阿諾德的妹妹。」
「快向莉娜介紹一下你們自己。」
凱文望向自己的兒女,眼神充滿鼓勵。
阿諾德對上男人的目光。他側轉過身,對莉娜微微行禮,臉上的表情禮貌而又疏離。
「我叫阿諾德·萊維特,是塞西爾的哥哥。」
簡短,冷淡,透著無言的距離感。
但莉娜並不介意,她露出靦腆的微笑,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阿諾德……哥哥,您好。」
一旁的凱文頓時欣慰地點頭,轉而望向安靜的塞西爾。
該她出場了是嗎?
塞西爾認真地調整情緒,一秒切換到惡役模式。回顧著原作中的劇情,她傲慢地仰起臉,用不屑的餘光斜睨莉娜。
「我聽說你是個平民,對吧?我可不喜歡平民身上的味道,請你離我遠一點。」
聽聽這番話,看看這嘴臉。多麼完美的惡人做派啊,還有誰能超越她嗎?
塞西爾滿意地彎起嘴角,抬眸去看其他三人的反應。
莉娜自然是不用說,被她羞辱得手足無措。阿諾德也有幾分無奈,但並沒有顯露出責怪的意思。反應最為激烈的是她的便宜父親,看向塞西爾的目光充滿慍怒與斥責,彷彿下一秒就要拉她去書房裡關禁閉。
塞西爾對此視若無睹。反正她在書房裡藏了零食,就算真的關禁閉也不怕。
「塞西爾,你太無禮了。現在立刻向莉娜道歉!」凱文沉著聲音斥道。
「不用了,父親……姐姐也沒有別的意思……」莉娜弱弱地打圓場。
塞西爾聞言翻了個白眼,將嬌縱二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你……」凱文陰沉地看著她,終於還是忍住了,「塞西爾,你太不懂事了。」
塞西爾:「哼。」
場面一度變得十分尷尬,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好在管家適時地進來,打破了這個糟糕的局面。
「老爺,陛下傳召。」
凱文聽了頓時恢復冷靜,他對阿諾德留下一句「照顧好妹妹」便大步離開,很快,會客廳里只剩下兄妹三人,以及藏在塞西爾袖子里的小章魚。
阿諾德拉開桌邊的椅子,對莉娜說:「父親說你還沒有吃飯,剛好塞西爾也才回來,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吃吧。」
莉娜不安地蹙眉:「不用等爸……父親嗎?」
「不用。」阿諾德神色平淡,「他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
「那、那好吧……」
莉娜絞動十指,慢慢坐下來,言行舉止間仍然有些局促。
「塞西爾,到我這邊來。」
阿諾德換上溫柔的表情,拉著塞西爾坐到自己身邊,然後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純白的長發像雪一樣披散在少女的肩頭,璀璨的燈光照下來,流轉著晶瑩剔透的色澤。莉娜入迷地凝視,不禁脫口而出,「為什麼你的頭髮是白色的?」
可真會問。
阿諾德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陰鬱,但塞西爾卻沒什麼感覺。
「因為我遺傳了母親的發色。」她說。
「啊!」莉娜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對不起……」
她在來的路上就已經被管家科普過萊維特家族的大概情況了,自然也知道塞西爾的母親去世已久。
只是,她並不知道那位夫人是純白的發色……
塞西爾沒有再搭理她。就在莉娜猶豫著要不要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僕人端著豐盛的晚餐進來了。
熱湯,主菜,甜點,一應俱全。可口的食物被擺放在精緻的瓷盤中,飄出陣陣香味,看得莉娜眼花繚亂。
她從未見過如此豐盛的菜肴,更別提吃了。雖然很想嘗一嘗,但對面的兩個人還沒有開動,她只好忍住飢餓,端正地坐在座椅上。
阿諾德看出莉娜餓得不輕,大方道:「不用拘謹,吃吧。」
「謝、謝謝您……阿諾德哥哥。」
莉娜不好意思地道謝,拿起刀叉,低頭安靜地吃了起來。
阿諾德與塞西爾也開始用餐,一時間餐桌上只剩下默默進食的聲音。
塞西爾琢磨著時機差不多了,便在桌下捏了捏小章魚的腦袋,示意它出來幹活。
小章魚得到指令,靈活地從袖子里爬了出來。他順著桌子腿爬到光潔的瓷磚上,又經歷一番長途跋涉,爬到了天花板上,最後吭哧吭哧地攀上正對莉娜頭頂的那盞大吊燈。
塞西爾全然不知他這多此一舉的潛行路線,還在暗暗奇怪小一到底跑哪兒去了,怎麼遲遲沒有出現。
她放下銀叉,打算低頭找找,忽然,莉娜上方的吊燈輕輕晃了晃。
幽黑的小章魚出現在金色的吊燈上,觸手纏著垂墜的水晶,在空中搖搖晃晃。聽到聲響的三人齊齊抬頭,只聽「pia嘰」一聲——
小章魚從吊燈上掉了下來。
小章魚:∑(o_o;)!
莉娜:「?」
小章魚狼狽地掉進了盤子里。
他試圖用觸手支撐自己從盤子里爬起來,然而盤子里有一汪淺淺的油,他剛支棱起來,就因為觸手打滑而再次摔了回去。
這一幕過於滑稽,莉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塞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