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神女
黑暗沉重,將天地團團圍住。
蟋蟀在潮濕的角落中叫的淒切,厚密的空氣中有一個人影顯露出模糊的輪廓,捧著一個缽盂,黑暗中不斷有齷齪肮髒之物鑽入缽盂中,缽盂仿佛能裝進天下所有的汙穢。
女子敲響了第二家袁橋的門。
“你家中的瘟疫病人我可以醫治,錯過了今晚的機會,病人將踏上黃泉路了。”
門打開,裏麵的人將她請了進去。
屋子裏的人痛苦哀叫,請求女子趕緊解除他的痛苦。
他和前麵的元不修不一樣,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好的,隻有右手從肩膀處到手指尖都是烏黑的顏色,黑斑如墨,鑽入了血肉之中。
“這是一隻犯過許多殺戒的手啊。”女子目不轉睛的看著這隻手。
“你……你怎麽知道?”袁橋太過驚訝,以至於忘記了手上的痛苦。
不過遺忘痛苦隻是片刻,很快疼痛就席卷而來,像是有許多人拿著錘子在砸他的手,一下一下將骨頭砸的粉碎,再用刀子挖出肉,剔出筋。
這種疼痛穿透了骨頭,帶來極度的恐怖,死亡之路已經在他腳下鋪開了。
他的眼睛甚至看到鬼影,被他丟下河裏淹死的三任妻子圍住了他,每一個人臉上都流出水來,掩住他的口鼻。
“我……我活不下去了,我要死了,救我……”
女子的缽盂裏又盛滿了清水,她叫一個仆人捧著缽盂,另外一個仆人拿著帕子,沾上清水,一遍一遍的擦拭袁橋的手臂。
他的手臂慢慢有了變化,黑氣從皮肉裏麵往外鑽,在漆黑的手臂上停留。
仆人害怕的看著女子。
“繼續擦拭,等到看到原來的皮肉就可以停下。”女子吩咐。
仆人隻能繼續擦拭,足足擦拭了有上百遍,缽盂裏的水都用盡了,才終於看到了原本的皮肉,黑氣凝結起來,化作一條長蛇,鑽入了缽盂之中。
袁橋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狠狠鬆了口氣,疼痛也沒了,正想向女子道謝,可是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女子原來的位置上,站著三個水淋淋的鬼魂,他尖叫一聲,響徹夜空。
天已經快亮了,發出了朦朦朧朧的破曉之光,灰白色的霧氣遮住了天空,變成了顏海所說的陰不陰,陽不陽的樣子。
女子出現在了第三戶人家裏。
這是鬼市街的一座破院,沒有仆人,沒有燈光,隻有一個落魄的中年男子孤獨的躺在床上咒罵。
“得瘟疫的應該是他們,不應該是我,好事全沒有我的份,壞事都給我,等我好了,我要去告發你們!你們挖了鹽,等著瞧吧,你們都得被拉到菜市口去,砍頭!砍了你們的頭!”
他憎恨那些沒有得病的人,有錢的人,有權勢的人,他恨不得所有人都得病,都過的不好。
咒罵聲不絕於耳,女子站在窗外,沒有進去,那黑氣就化作一條大蛇,從中年男子的口中鑽了出來,鑽進了缽盂裏。
“好了。”她捧著缽盂,消失在灰色的霧氣之中。
……
“寧昭,真的有神醫,不不不,是神女,昨天晚上好多人都看到了!”顏海一驚一乍的蹦躂進來,手裏還拎著一個洗了沒吃的桃。
寧昭劈手將桃奪過,道:“你看到了?”
顏海十分遺憾:“沒有,一部分人看到了,看到了的人都說是神女,一碗水就把那三個病的最嚴重的人治好了。”
寧昭道:“水是好水,人嘛……”
顏海沒有聽出她的話外之音,道:“可是京城裏還有很多不怎麽嚴重的病人,她今天是不是還會出現?你看我去哪裏等比較好?”
寧昭道:“晚上就能見到了。”
顏海道:“可是我晚上……”
寧昭高興道:“你不去?”
顏海:“去,必須得去,怎麽我不去你很高興的樣子?”
寧昭道:“哪裏,一般般高興而已。”
顏海將顏遠山約他晚上去河壩上摸魚的事忘的一幹二淨,焦急等待夜晚的降臨,吃過晚飯,天色完全暗下去,寧昭都沒有動靜,屁股長在了凳子上。
等到烏雲湧現,月亮像被貓爪撓破了一樣,她終於起身了。
“不要說話……也不要打噴嚏。”
顏海含住寧昭給的一片忘身草,突發奇想,忍不住嚼了嚼,一股苦澀之味衝入腦門,除了苦還是苦。
再回味,又還有一點甘甜。
寧昭心道這智障怎麽什麽都吃,隻能又給了他一片。
顏海含住,將味道說給寧昭聽。
寧昭道:“這就是人生的滋味,除了苦還是苦,臨死之前回想起來,才有那麽一點留戀,不要說廢話了,走吧。”
她伸手拉住顏海,帶他往那混亂的陰陽交界走去。
不用馬車,隻需要跟著寧昭,就能走到那神秘而離奇之處。
走過亂葬崗,水汽漸多,讓衣服也變得沉甸甸起來,夜色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月亮徹底不見,朦朧之光從天地之中湧出來,照亮人的眼睛。
顏海覺得自己好像分成了兩個,身上被冷氣激起了雞皮疙瘩,心裏卻是一把火旺盛的燃燒,抵禦著寒冷的侵襲。
奇形怪狀的黑影從他身邊而過,有的甚至往他身體裏鑽了過去,鬼物以各種可怖的姿態出現在這裏,絲毫沒有保留。
黑暗的河流也出現了,不知道源頭在何處,也許是由各種陰暗之氣所組成,裏麵伸著殘肢斷臂,頭顱瞪大眼睛,張開嘴,不甘不願。
明明是喧鬧之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萬籟俱寂。
寧昭帶著顏海步步往前,在迷霧深處終於停了下來,熟悉的馬車停在那裏,車中人卻站在外麵,額頭上被一一張符咒鎮住,動彈不得。
明紂站在一旁,低眉順眼,手中捧著缽盂,不知道她敬的是哪一個天下之主。
顏海看看明紂,又看看缽盂,一時回不過神來。
這就是神女?
這是巫女吧。
寧昭看向馬車:“你的事情辦完了吧。”
“你想要就拿走吧。”馬車裏傳出來乾陽的聲音。
寧昭隨意一伸手,取走了明紂手中的缽盂,這就是玄奘法師的紫金缽。
明紂笑道:“吾主怎麽不看我一眼?”
寧昭冷淡道:“我不看你,就是因為我不想看你,因為你令我厭惡作嘔,愚蠢且自以為是,並且毫無用處,將我給你的機會都用盡了。”
明紂的臉色猛的一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