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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月雨

  蘇好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

  她大局為重,不計前嫌地請他回家收拾這一身狼狽,他在打什麼誑語?

  被戳穿了真面目就乾脆丟掉下限了是嗎?

  「不回就不回,你感冒關我屁事?痴心妄想,我叫你大爺!」蘇好罵完掉頭就走。

  後邊有人笑著跟上:「大爺也行。」

  「……」她又給他升了個輩分?她這張嘴!

  蘇好咬緊牙關往前走,一路風風火火,臨到家門前卻急急一個剎車。

  身後徐冽停得及時才沒撞上她。

  緊張蓋過了生氣,蘇好突然一個激靈轉過身去:「等會兒,還好我機智,我家門口有監控的啊。」

  雖然一般情況家裡人不會盯著監控,但今天鄒譽和林闌帶著鄒愷住在了外婆家,又知道她晚上跟同學出去玩了,難保不會通過監控遠程確認她是哪時哪刻回的家。

  要是看到她深夜帶徐冽進了家門,這事還說得清?

  徐冽的高中生馬甲被扒事小,她在酒吧惹事被發現可就事大了。

  徐冽倒也沒在意,扯了下嘴角:「那走了。」

  「不行!」今晚臉丟太大,她非要找回南中一姐的場子,拽住他說,「這世上還沒有能攔住我蘇好的監控。」

  *

  魯迅先生說過,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tieoviejo也便成了路。

  五分鐘后,蘇好摸索到了一條監控照不到的陽光大道,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家裡一樓洗手間的窗,朝外招招手,用氣聲說:「快點進來!」

  徐冽站在窗外,掃了眼窗檯的高度,眯起眼嘆了口氣。

  這就是擋不住蘇姐的路。

  他抬手,食指中指併攏,朝她打了個手勢:「站遠點。」

  「哦。」蘇好往後退了兩米。

  徐冽單手撐上窗檯,輕輕一躍,一絲動靜沒有地翻了進來。

  業務能力熟練到家。

  不僅如此,等蘇好準備離開,他還記得確認窗檯有沒有留下印跡,再把窗戶關回原樣。

  就差把指紋抹掉。

  蘇好懵懵地看著他駕輕就熟的一條龍操作,再次為自己的識人不清感到懊悔不已。

  她艱難地回過神來,壓低聲說:「曹阿姨睡在二樓的保姆房,上樓別出聲。」

  徐冽點了下頭,跟她走出洗手間。

  蘇好賊頭賊腦地上了樓梯,回頭看徐冽,卻見他腰桿筆挺,腳下生風。

  真是笑話,到底誰是賊?

  蘇好也挺胸抬頭起來,不料走到二樓平台,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噠」。

  她一個猛虎回頭就要把徐冽往下推。徐冽雙手握住她兩邊肩膀,攔下她,無奈地比了個口形:姐姐。

  蘇好:「?」

  徐冽指了下二樓那間敞著門的洗手間。

  是窗沒關,風吹動了窗帘的拉繩,拉繩底下串著的一顆塑料珠子打在了白瓷牆壁上。

  「……」蘇好拉下臉,面無表情地繼續往上走。

  把徐冽領進房間,鎖住房門,她從浴室柜子取出一條嶄新的毛巾和吹風機,拿出去遞給他:「你在外面,浴室我要用。」

  她淋過雨渾身黏糊糊,皮膚都在發癢,不洗個澡實在受不了。至於徐冽,大老爺們直接吹乾得了,讓他冒險去別的浴室被發現可就前功盡棄了。

  徐冽沒意見,站在她房間的書桌邊默不作聲地擦頭髮。

  蘇好從外邊衣櫥拿了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

  淅淅瀝瀝的水聲很快響起,像今晚巷子里的那場雨,又比雨聲更纏綿,摻了些窸窣撓人的細碎動靜。

  是他心裡的動靜。

  徐冽擦頭髮的動作微微一滯,緩緩眨了眨眼,打開手邊的吹風機,把風量調到最大檔。

  這下,耳邊只剩了熱風的鼓噪。

  良久后,頭髮和襯衣西褲都已經干透,幾乎無處可吹。

  他關掉吹風機,浴室里也沒了聲響。

  因為蘇好正呆站在浴室門邊,滿臉的生無可戀。

  墨菲定律說,只要一件事有可能出錯,那它就一定會出錯。

  剛才拿換洗衣服的時候,她心底閃過一個念頭:應該不至於發生漏拿這麼難堪的事吧。她還特意檢查了下,確認平常洗澡只拿那麼幾樣。

  直到穿好家居服準備推門出去,她才覺得胸前有點空蕩蕩的。

  她沒拿bra。

  那也不怪她,在自家房間誰穿bra啊,她就按習慣那麼一拿。

  蘇好回頭看了眼浴室角落的內衣專用洗衣機,換掉的bra已經被她扔進去洗了。

  如果讓徐冽去她衣櫥拿,跟直接出去有什麼區別?

  有,反而比直接出去更羞恥。

  所以算了。

  蘇好一把拉開浴室門,身體掩在門后,腦袋先探出去:「喂。」

  徐冽剛拔掉吹風機的插頭,聞聲回過頭去。

  或許是因為被溫熱的水淋洗過,蘇好此刻的唇色比平時更艷,皮膚像光下的玉瓷白得透凈,瞳孔澄澈,眨一眨就會滴水似的。

  她遮遮掩掩,只露了一個腦袋,長發全數裹進白毛巾里,在頭上頂了個「蒙古包」。

  但明麗到驚心的眉眼卻讓人忽視了這個造型的滑稽。

  「怎麼?」徐冽聽見自己的嗓子有點發啞。

  蘇好全神貫注於自己,沒注意他神色的異樣,義正辭嚴地說:「你去牆角,為之前騙我的事面壁思過兩分鐘。」

  「……」徐冽打量了下她躲藏的姿態,明白過來什麼,轉過身去。

  蘇好盯著他後腦勺看了幾秒,確認他不會回頭才出來,到衣櫥拿了bra就跑,回到浴室穿上。

  直到她重新回來,徐冽還保持著面壁的姿勢。

  「好了,兩分鐘到了。」蘇好滿意地拍拍手,等他轉過來,從上到下地看了看他,「弄乾了?送你下去。」

  徐冽跟蘇好走到了房門邊。

  她打開房門,給他比個「我先走你殿後」的手勢,然後率先貓腰走下樓梯,剛走兩級台階,底下忽然傳來「咔嗒」的開門聲。

  蘇好心頭一跳,飛快轉頭把徐冽推回房間,放輕動作小心翼翼關上房門。

  徐冽:「……」

  這回不是杯弓蛇影,確實有人,他也聽出來了。

  蘇好背抵房門,低低地說:「可能是曹阿姨起夜上廁所,稍微等會兒。」

  徐冽往後退了點,背靠住牆,跟她面對面地等。

  這樣著實有點尷尬。

  雖然蘇好覺得她和徐冽清清白白,可看這架勢,連她自己都懷疑他們在做什麼偷雞摸狗見不得光的事情。

  蘇好有一絲不自在。

  她跟男生插科打諢慣了,很少會產生這樣的感覺。根本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就只是面對面看著彼此,臉上居然會泛起一陣陣熱意。

  腦海里不住地浮現出雨巷裡的那一幕——徐冽渾身被雨打濕,拳腳卻依然利落分明,雨珠懸挂在他濕漉漉的鬢角和眼睫,在他干架的動作間一滴滴性感地滑落。

  蘇好心臟陡地跳快起來,琢磨著得說點什麼,想了想小聲問他:「之前在巷子里,最後你跟那人說了什麼?」

  她指的是徐冽擰折丁柏手腕之前,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

  當時雨聲大,又隔了一段距離,蘇好沒聽清,也已經分辨不出那人到底是三人中的哪一個。

  徐冽回想了下。

  他說的是:剛才說要廢她手的,是你?

  丁柏沒答,他就當是默認。

  右手對畫畫的人來說有多重要?那是在毀掉一個人的人生。

  他在那一瞬間,記起蘇好站在教室黑板那片花海前神采飛揚的樣子。所以他動了手。

  「說話。」見他沉默,蘇好催促。

  「真想聽?」徐冽挑起眉梢。

  蘇好奇怪地看看他:「不想聽我問個屁。」

  「我說——」話到嘴邊,徐冽卻輕描淡寫起來,「記好,剛才她那聲爸不是叫你,是叫我。」

  「……」

  徐冽皺皺眉:「但他用手指著自己鼻子,像在說,是叫他。」

  「……」

  「我就把他那隻手摺了。」

  「……」

  「你還是閉嘴吧……」蘇好咬牙瞪他,怒火中燒地打開房門。

  沒了房門的阻隔,一陣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忽然傳了上來,聲源好像是一樓客廳。

  蘇好一愣,讓徐冽躲回房間,自己下樓去看情況。

  原來曹姨正倚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曹阿姨?」蘇好叫了她一聲。

  曹姨轉過頭來,拿遙控器調輕了電視音量:「哦,好好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是,我還沒睡。」蘇好擺手。

  「那就好,」曹姨笑著指指電視,「最近老失眠,房間也沒電視,就想下來聽會兒戲,聽著聽著可能會困。你要睡了的話,我就在這樓下散會兒步也行。」

  在客廳散步和看電視是一樣的結果,都是堵在了徐冽離開的必經之路。

  「沒事,吵不著我,我就是下來拿瓶牛奶。」蘇好心裡發苦,臉上笑著,改道去廚房冰箱拿了瓶牛奶,臨要關上冰箱門,又多拿了一瓶,重新上樓。

  徐冽看她抱著兩瓶牛奶回來,等她關上房門,嘆息似的問:「出不去了?」

  「曹阿姨失眠聽戲。」蘇好把一瓶牛奶遞給他,環視房間,給他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坐著等吧。」

  徐冽在書桌前坐下來,翻著手機里的未讀消息。

  蘇好拿吹風機到浴室吹頭髮,出來以後在徐冽側後方的飄窗邊盤腿坐下,抱枕往懷裡一塞,擰開牛奶蓋咕咚咕咚喝起來,喝了半瓶,兩眼盯著地面漸漸發直。

  好無聊,手機也不在,現在幹嗎?

  她這間客房也沒裝電視。筆記本電腦倒有一台,跟徐冽排排坐著看綜藝嗎?

  畫面有點不敢想。

  不敢想就說明這件事很不和諧。

  實在無所事事,蘇好歪歪斜斜靠著牆壁,問徐冽:「欸,你哪學來那麼牛逼的身手?」

  徐冽的椅子背對著她,也沒回頭,直接答:「沒學過。」

  「你逗我呢?」

  徐冽回頭看她一眼:「逗你幹嗎?」

  這回真沒逗她。

  他的確沒專門學過格鬥,所謂的身手都是叛逆來的。

  他含著金湯匙出生,有個一夜暴富的珠寶商爸爸。雖然爸爸在前妻亡故后才遇到他媽媽,卻並沒有對他這個二婚的兒子缺少疼愛。

  只是他媽媽有點貪心,總擔心活人爭不過死人,擔心他爸爸心裡一直裝著前妻,將來會在家產上偏心跟前妻生下的女兒,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所以他從小就在學業上被媽媽嚴格要求。他必須優秀過人,必須成為所有人眼裡無可挑剔的家業繼承人。

  同齡人還在想方設法逃課去網吧打遊戲,每天的煩惱不過是作業好多,又要考試了好煩,他卻從初二起就開始接觸金融學。

  玩樂都是奢侈。

  在這樣讓人喘不過氣的高壓下,他反而慢慢滋生出一些不規矩的念頭。

  他在媽媽看不到的地方抽煙,喝酒,打架,學了一身瞞天過海的本事。

  當然,原本也沒那麼能打。

  是他在美國打工的酒吧挨打挨多了,才知道人的身體哪個關節脆弱,哪個位置容易失守。

  蘇好不知道徐冽在短短一剎想到了多少事,擺出道理來說:「拼蠻力你又打不過那麼壯實的武校生,你打架使的都是巧力,不是專門學過怎麼懂這些?」

  徐冽似乎笑了一下:「挨打挨多就知道了。」

  「又裝逼。」蘇好已經不相信這隻披羊皮的狼。

  徐冽也沒多解釋,回過頭看她,見她無聊到摳起了手指甲,掂了掂手裡的手機:「拿去玩?」

  「你不玩啊?」

  他搖頭。

  蘇好精神奕奕地坐直身體,朝他攤開手:「那給我!」

  徐冽把手機解鎖了遞給她。

  *

  第二天上午八點半,蘇好在房間的床上醒來。

  她隱約覺得不對勁,想來想去都沒有躺上床的記憶,仔細回憶了下,自己印象中的最後一幕,是她拿徐冽的手機在打遊戲。

  所以她可能在飄窗邊睡了過去?

  那徐冽呢?

  她猛地從床上彈射起來,環顧四周,在房間里裡外外找了半天,沒看到他,也沒見他留下字條。

  手機又不在身邊,聯繫不了他,她只能下樓去找曹姨試探情況。

  曹姨正在廚房做早餐,看見她笑眯眯地問:「起來了啊好好?」

  一切正常,應該沒有穿幫。

  蘇好像往常一樣跟她打了個招呼,又去看奶鍋里煮了什麼早餐,裝作不經意地順嘴問:「曹阿姨您昨晚後來睡著了嗎?」

  「睡著了。」曹姨嘆了口氣,「這失眠真是愁人。」

  「那您怎麼這麼早就起來忙了,才睡了幾個小時啊?」

  「沒辦法,這人上了年紀,一到六點再累也睡不著了。合了兩個小時眼也算湊合吧。」

  「……」

  蘇好獃若木雞:「所以您四點才回房?」

  「是啊,怎麼了?」

  所以徐冽起碼熬到四點才離開。

  蘇好打著馬虎眼搖搖頭:「那您下午記得睡個午覺,我先上樓洗漱。」

  她邁著有點虛浮的步子走上樓梯,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麼,轉頭沖廚房喊:「對了,曹阿姨,您早上有沒有進過我房間?」

  「進過,七點多那會兒本來想喊你起床,見你睡得很香就沒叫。」

  「我……」蘇好輕咳一聲,「我在哪兒睡得很香?」

  曹姨一愣:「當然是床上了。」

  「……」

  蘇好尷尬地咬了咬手指甲,慢慢踱回房間,看了眼飄窗,又瞅瞅距離飄窗三四米遠的那張床。

  她總不能是夢遊過去的。

  所以是徐冽抱她上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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