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月雨
這個人是徐冽,好像又不是徐冽。
他的戾氣,他陰晦的眼神,他擰折那人手腕時冷靜到麻木的模樣全都太陌生,蘇好從沒見過這樣的徐冽。
以至於她無法分辨,此刻的心悸到底是對這幾個武校生的心有餘悸,還是因為徐冽。
雨勢漸漸小下去,徐冽把癱軟成一灘爛泥的丁柏往地上一扔,轉過身來。
他臉上的淡漠還沒散去,看著蘇好的眼神跟剛剛對丁柏似乎沒有區別,朝她慢慢走來的架勢,讓蘇好覺得自己好像也會被一把摜到泥地里。
蘇好反手抵住牆,想支撐著身體站起來。
美術生長期久坐畫畫的通病就是身體耐力不好。蘇好從小好動,已經算能跳能跑的類型,初高中也拿過運動會短跑獎牌,但頂著精神上的恐懼和壓力去跑跟運動會完全是兩種概念。
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被逼到極限,衝破負荷的時候,體力也會迅速透支。
她站到一半,兩條腿都有點不聽使喚。
徐冽走快兩步,到她跟前一把撐住了她的手肘:「跟沒跟你說過,像你這樣的,在電影里活不過片頭。」
他的語氣像上次掐她煙時一樣,冷淡,隱忍著怒意。
「我……」蘇好一張嘴,聲音啞得像個破鑼嗓,喉嚨底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在蔓延,她不說話了,把黏在臉上的髮絲撥開,抿著唇撇過頭去。
這一撇,就看到兩個人一前一後奔到了巷子口。
徐冽瞳仁一縮,拉著蘇好的手腕往身後一掩。
蘇好先認出了這一男一女。
「是陳星風和許芝禮。」她剛說了句完整的話就偏頭咳嗽起來。
陳星風狂奔到巷子口一個急剎,眯起眼,目光緩緩掃過蘇好和徐冽的臉。
林天揚帶著一群武校生闖進酒吧的時候,陳星風剛好在低頭看手機。文銘和李貌雖然注意到了,卻並不認識武校生。於是三人錯過了幫蘇好解困的最佳時機。
陳星風發現女廁那邊出亂子的時候已經晚了,追到分岔路口一念之差選了西邊,沒找見蘇好,只看到許芝禮。
他著急蘇好的下落,但也沒法不管許芝禮,畢竟許芝禮吸引了更多武校生的火力,所以在那邊耽誤了幾分鐘。
那群武校生都認識他,兩邊沒直接干架,打了個商量。陳星風打了包票把許芝禮帶走,說自己回頭會給林天揚一個說法,這才追到東邊來。
然後就看見了眼前這一幕。
許芝禮看了眼地上痛苦呻吟的幾個武校生,輕輕「嘶」了一聲。
陳星風一動不動杵在巷口,目光沉沉落在徐冽抓著蘇好的那隻手上。
徐冽同樣紋絲不動地望著陳星風。
雨停了,那幾個武校生也沒了喊痛的力氣,又長又窄的老巷安靜下來。
徐冽和陳星風似乎誰也沒打算先開口,蘇好又在清嗓子,許芝禮成了在場唯一適合打破沉默的人,朝對面問了句:「沒事吧你倆?」
「沒。」徐冽代蘇好答。
蘇好終於咳舒坦,支著腰問許芝禮:「你那兒解決沒?」
「暫時吧,」許芝禮聳聳肩,「今晚對不住,以後再遇到就別管我了,我找刺激呢。」
蘇好咬牙切齒:「你真是活該被打死,再管你我名字倒過來念。」
許芝禮輕笑一聲:「那聽起來也不錯。」
她話音剛落,雜亂的腳步聲紛至沓來。西邊那撥武校生趕了過來,一看地上幾人慘狀,齊齊把臉一拉。
後邊那幾個趕緊上前扶人,把丁柏他們架起來。
領頭那人不太爽利地質問陳星風:「風哥,不是說不動手嗎?我們答應你放了人,你轉頭搞成這樣?」
陳星風皺了皺眉:「我這邊……」
「我動的手。」徐冽打斷了他。
眾人一愣,朝一旁徐冽望去。
蘇好在徐冽身後壓低聲提醒:「陳星風是地頭蛇,這事推給他容易解決,你悠著點別攬事……」
「南中高二七班,徐冽。」徐冽直接照規矩報了名字。
蘇好震驚地瞪著徐冽。
「今晚還有事,改天奉陪。」徐冽拉過蘇好的手,在眾目睽睽下把她帶出了巷子。
「哇哦。」許芝禮望著徐冽的背影驚嘆,「蘇好眼光可以啊。」
*
蘇好被徐冽一路拉到大馬路,兩條腿還沒徹底恢復力氣,走得軟趴趴不太穩當,嘴巴卻已經元氣滿滿:「草!你瞎拽什麼!你今天運氣好一打三,明天能有命一打三十嗎!武校多少鐵人你有沒有點ac數!還說我呢,我看像你這樣的,活過了片頭也活不過開場!」
徐冽停下來,偏頭看她:「你再草一句。」
「?」
她說了這麼多金玉良言,他就聽到一個無關緊要的語氣詞?
蘇好給他氣得胸悶。
好啊,那就草吧。
「我就草,我就草怎麼了?」蘇好剛中氣十足地揚起下巴,下一秒天旋地轉,頭重腳輕,被徐冽一把扛上了肩。
「……」蘇好臉朝下,滑稽地掛在他肩上,蹬著兩條腿使勁踹他,「你幹嗎?你有病!放我下來!」
徐冽單手摁住她兩條小腿,一言不發地朝十字路口走。
這一走,蘇好被顛得頭暈目眩,壓在他肩膀上的胃腹翻江倒海:「喂喂喂別動了!」她拿拳頭重重砸了一下他的背脊,尖叫起來,「徐冽——!」
周圍路人朝兩人投來驚詫的目光。
徐冽剛好走到路口,停下攔了輛計程車,一手拉開車門,一手把她半扔半塞進車後座。
蘇好捂著胃,死魚一樣歪歪斜斜癱在了座椅上。
徐冽隨後坐進去,關上車門:「春庭灣。」
司機卻沒有立刻發動車子,詫異地望著後視鏡里兩隻濕淋淋的落湯雞:「你們這……小姑娘是不是自願的啊?」
「……」蘇好抬起一隻蔫答答的手,打了個「走」的手勢,「是的,那是我家,開車吧師傅。」
司機這才發動了車子。
蘇好緩了一陣,把嘔吐感抑制下去,看了眼徐冽:「你是變態嗎?我剛吃水果吃得撐死,你這麼搞我?」
「我讓你吃的?」徐冽瞥她一眼,「酒吧也是我讓你去的?」
「我……」蘇好腦子裡一團漿糊,這才記起疑問,「等會兒,那你呢,你怎麼在那裡?你跟施嘉彥他們一撥的?」
徐冽手頭沒有電腦,今天一個人在網吧做了一天網課課件。
傍晚的時候,施嘉彥約他出去玩,他說不了,在網吧忙。施嘉彥和他堂哥堂嫂剛好在大學城附近,順道給他帶了些零食,來看看他的進展。確認他進展順利以後三人就走了。
接到施嘉彥那條微信消息的時候,徐冽剛離開網吧,正在那一帶等車。之後一到酒吧就看到出事了,遠遠聽見有人喊去追蘇好和許芝禮。
其實他和陳星風趕過去的時機差不多,不一樣的是他選擇了東邊。
因為東邊距離馬路更近。
按徐冽攔許芝禮自殺那天得到的了解,許芝禮不會希望蘇好受傷,應該把能夠更快逃生的路線留給了蘇好。
所以蘇好去了東邊。
「問你話呢,」蘇好覷覷他,「你跟施嘉彥是不是一撥的?」
徐冽沒細細解釋過程,只說了個「是」。
「那那些大學生呢?」
「南州大學的。」
「還真把自己當南大高材生了。」蘇好嗤笑一聲,偏頭看向窗外,「我看南大配不上你,清北也不適合你,北電中戲倒挺符合你的人設。三十秒撂翻三個武校生,在我這兒裝了這麼久兔子,你可真行。」
徐冽沒說話。
不說話的結果就像放任女朋友一個人生氣,註定讓她越來越生氣——蘇好自顧自回想過去這些日子種種跡象,越想越不對勁,也不管自己此刻濕噠噠的模樣有多狼狽,轉過身面對他:「所以當初在學校被混混堵,那三個也被你撂了?」
徐冽看了她一眼:「嗯。」
「那你居然和我說,你跟他們講了點道理?」要不是頭髮是濕的,蘇好現在已經可能炸毛了。
徐冽平靜地抬起拳頭:「用這個不能講?」
「……」言下之意他沒騙人。
他大爺的。
「好,那你身上的傷呢?」蘇好繼續質問他,「這總是胡編亂造的了吧?」
「不是那次受的。」
「……」言下之意雖然那次沒受傷但他身上真的有傷。
蘇好以為一個四肢簡單的人,頭腦發達一點是正常的。
可是眼前這個人明明四肢一點也不簡單,為什麼頭腦還這麼發達?
興師問罪都說不過他。
草泥馬草泥馬!
蘇好一路憋悶到春庭灣小區門口,下車的時候準備拿手機掃碼付錢,一摸口袋發現沒有。
徐冽用手機付了車費,下車后注意到她在摸口袋,問她:「怎麼?」
「手機落酒吧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陳星風那兒。」蘇好思索著說。
徐冽的臉色在聽到陳星風三個字時變得有些陰沉。
「我爸媽周末會給我打電話的,被酒吧服務生接到就完了……」蘇好煩躁地薅了薅頭髮,「你快把手機借我一下。」
徐冽把手機解鎖以後遞給她。
蘇好一邊往小區里走,一邊撥了自己的手機號碼,意外的是,接電話的是個女生。
許芝禮的聲音。
「我手機怎麼在你那兒?」蘇好愣了愣。
許芝禮那邊很安靜,應該已經到住處安頓下來:「本來在陳星風那兒,這不是想著萬一你家裡人打過來,男生接不好么?我就拿過來了,明天約個時間還你吧。」
「行吧。」
「你這用的誰手機,你男朋友電話?」許芝禮在那邊奇怪,「怎麼連個備註都沒有。」
蘇好看了一眼徐冽,也不知道是在跟許芝禮澄清,還是趁機罵徐冽:「男朋友個屁!他就是個騙人精!」
「幹嗎,」許芝禮一愣,「人家為你得罪了整個武校,你還罵人。」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蘇好太陽穴都在一抽一抽地作痛:「掛了掛了,明天找你。」
蘇好掐斷電話,把手機還給徐冽,打量了下他濕漉漉的襯衣西褲,心煩意亂地嘆了口氣。
算了,賬以後再算。
她站定在路口,指指不遠處的聯排別墅:「你跟我回家去把人弄乾。」
徐冽挑了下眉:「用不著。」
「你,又,在,拽,什,么!」蘇好生氣地看著這張之前眼瞎沒發現的臭拽臉,像以往那樣殺氣騰騰地威脅道,「你跟不跟我走?」
徐冽的表情里多了一絲少了掩飾的戲謔,他垂眼看著她:「你在威脅我?」
「對啊,看不出來嗎?很不明顯嗎?你眼盲心瞎嗎?」蘇好氣得三連問。
「那你威脅我之前有沒有想過,被人追得抱頭鼠竄,哭著喊爸爸的人,是你還是我?」徐冽扯了下嘴角。
她好心請他回家,他居然揭她傷疤!
「我那是……許芝禮說武校的規矩,不打叫他們爸爸的人,我那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總不能真讓人廢了右手吧?我畫了十三年畫,我的右手比命還重要!未來畫家的手,拿一聲爸爸換不值得嗎!」
蘇好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心裡狠狠咒罵了許芝禮一通。
死丫頭,讓她風評被害!
「是這樣,」徐冽點了點頭,「那我值不值得?」
「?」
徐冽興味十足地看著她:「你叫我一聲爸爸,我跟你回家,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