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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遇險(「明明心繫皇上才心生妒意...)

  七月末,  天氣涼爽下來,眾人便啟程回了宮,回宮后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懷瑾宮裡,  顧清霜的思雅殿倒是還好,采雙那邊,  因為她幾日前剛晉封了正七品寶林的緣故,  尚宮局依著位份又撥了幾名新宮人過來,這便有的她忙。

  除此之外,更還有旁的宮嬪前來道賀之事,采雙硬著頭皮應付了足足三天。第四日見來的人可算少了,索性借口要去向主位宮嬪謝恩見禮,  直接避去了顧清霜殿里。

  顧清霜自然著人上了好茶招待,也勸了她幾句:「宮裡這樣的應酬之事總是免不了的,你若總這樣避著人,怕是不好。」

  采雙嘆氣:「臣妾知道,  所以才硬撐著應付了幾日。」跟著又嘆息搖頭,  「其實臣妾也非不肯與人走動,  只是臣妾出身卑微,  她們有時候說話……」她咬一咬唇,「陰陽怪氣的,  也太難聽了。」

  顧清霜想想,便知她這三天必然不好過。別的不說,就說入宮時封位頗高、如今卻降得比她還低的穎充衣,  大概就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這些陰陽怪氣聽上三天也還罷了,  偏還要維持著一張笑臉應對得宜。顧清霜想想,  都替她覺得臉僵。

  這般想想,顧清霜便著人去問了柳雁有空沒有,  聽聞有空,就借著去探望的由頭,打算下午帶著采雙一道避過去。現下在宮裡最為緊要的就是柳雁這一胎,連皇帝都親口下旨免了她的禮,她們兩個願意多陪一陪她,自是不會有人來挑理。

  於是顧清霜晌午時就留了采雙一道用膳,用過膳歇了一會兒,便打算往外頭去。宮人們知曉她們要出去,早早地在懷瑾宮外備好了步輦,然而顧清霜登上步輦剛要落座,一宦官急奔而來,到了跟前險些剎不住,趔趄著鋪地拜倒。

  衛稟見那宦官是個眼熟的,直接出言斥道:「怎麼毛手毛腳的?再驚了娘娘!」

  那宦官卻顧不上理他,上氣不接下氣道:「婕妤娘娘,不……不好了,我們貴人剛摔了一跤,動了胎氣,怕是不太好!」

  「什麼?!」顧清霜愕然,那宦官續說:「是……掌事的差臣來稟您一聲,說怕是要亂上些時候,娘娘怕是一時不方便過去走動了。」

  可出了這樣的事,顧清霜自是更放不下心,當即催促起了轎夫,一併往舒德宮趕。到舒德宮的時候,裡頭果然還亂著。主位榮妃早已到了柳雁房中,宮人們進進出出地忙個不停。顧清霜與采雙一路疾行而入,進了柳雁的院門,卻見與之同住的吳寶林與佘寶林都跪在外頭。顧清霜不禁腳下一頓,鎖眉打量著她們:「怎麼回事?」

  二人朝她一拜:「婕妤娘娘……」佘寶林哽咽著,「臣妾不知道……當時臣妾雖是……雖是與貴人娘子同在院中,但只說了幾句話便分開了。臣妾與貴人娘子連熟悉也算不上,更不曾結怨,如何會害她……」

  吳寶林也說:「臣妾也不知怎麼回事!臣妾離貴人娘子比佘寶林更遠些,眼下這事臣妾……臣妾……」

  說著就因驚懼而不住地抽噎起來,竟說不出一個字了。

  顧清霜眉頭蹙得更深了兩分。眼前這二位是與她同時受的封,但她也與她們並不相熟。她對她們最深的印象,就是這兩個人好像時時刻刻都要爭個高低,一旦相見,說話就總是夾槍帶炮,柳雁對此厭煩得很。

  可饒是如此,她也從不聽柳雁說過這二人對她有什麼不敬。這麼說來,起碼明面上的關係該是說得過去的。

  也不知現下這事怎的就疑到了二人頭上。

  顧清霜想了想,只覺她們說得都沒頭沒尾,懶得再做追問,直接進了屋去。

  榮妃正端坐在外屋鎮著,顧清霜與采雙福身見禮,便聞她一喟:「坐吧。」單聽著兩個字,也可分辨出幾分焦灼。

  顧清霜依言落座,望了眼裡屋,隔著影壁什麼也瞧不見,動靜也並不大,便只得問榮妃:「端妹妹怎麼樣了?」

  榮妃嘆息說:「太醫們正在裡頭盯著。本宮聽聞她初時疼得昏死了過去,現下如何……」她搖一搖頭,「本宮也說不好。」

  顧清霜又道:「那外頭那兩位……」

  榮妃的臉上多了三分沉肅:「端貴人身邊的宮女說,端貴人適才是依太醫所言在外散步。也不遠,就在舒德宮后的那片竹園裡。也正因為不遠,端貴人大意了些,只帶了這一個宮女出門。后又覺得今日風有些涼,便著那宮女回來取了件衣裳。等那宮女取了衣裳折回去,人已經摔了。」

  說及此處,榮妃眼底凌光一閃:「那宮女說,端貴人昏過去前說有人推了她,本宮便將舒德宮上下都看了起來。離端貴人最近的,就是外頭這兩個。」

  顧清霜略作思量,欠身道:「臣妾斗膽一言。」

  榮妃頷首:「你說。」

  「聽娘娘這樣說,臣妾倒不覺得是兩位寶林所為。雖是離得近難逃嫌隙,可這樣的事……豈有做完還不趕緊避開的道理?再者,兩位寶林也不是身邊沒有宮人,若真有意害人,自己避得遠遠的,著個宮人去動手就好了,何須自己也在附近轉著?」

  榮妃神色淡淡:「婕妤說的這些道理,本宮也不是不知道。她們兩個該是沒有那樣傻,會這般明目張胆地去害皇嗣。」

  說著又忽而話鋒一轉:「但本宮的舒德宮,也不是憑誰都能插得進手來的!」

  顧清霜一聽這話,便不好再說什麼了。她覺得此事別有隱情,但榮妃的話已說到這份兒上,她再講什麼都像是在質疑榮妃的本事。

  況且,榮妃這話雖是聽著太絕,她也並不覺得榮妃自負。

  榮妃到底是掌權多年的宮妃,這些年最大的亂子,大概也就是南宮敏的事了。可南宮敏之事之所以失控,實是因皇帝在上頭壓著,其餘有榮妃一手管下來的事情,鮮有能讓人挑得出錯的。

  能將六宮治理得井井有條的一個人,若說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反倒有這般厲害的紕漏,也確是不大可能。

  放在平常也就算了,凡事都無絕對。可眼下為著柳雁的這一胎,榮妃總是要格外驚覺的。

  顧清霜一時也就不再胡猜,又過小兩刻,聖駕親臨。

  事發之時,皇帝正在紫宸殿中與朝臣議事,事情一了聽了宮人稟話,即刻便趕來了舒德宮。

  外頭候著的幾人都離席見禮,原在卧房中忙碌的太醫也有兩人趕出來迎駕,皇帝神色一沉:「出來做什麼,好好為貴人醫治。」

  「皇上容稟。」那太醫抹了把額上的汗,「端貴人胎已姑且保住了。雖是……雖是胎像大不如前,能否平安生產還不好說,但眼下……眼下情形尚可。」

  話音未落,皇帝忽聞背後一聲疾呼:「婕妤娘娘!」

  他轉過頭,便見顧清霜身形不穩歪倒下去,好在淑寶林離得極盡,將她一把扶住。

  「清霜。」蕭致眉心微蹙,幾步上前,蹲身攬住她。

  「又是這話……」顧清霜怔怔自語,目光發空,手抓住他的衣領,人卻好像沒什麼意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原也保住了些時日的……」

  她是在寢衣之事出了十幾日之後,到底落了紅。

  蕭致心底一顫,聲音愈發溫和:「清霜,過去了。」

  「我的孩子……」顧清霜抽噎起來,「阿雁說,許就是我的孩子又投生到了她腹中。待得孩子降世,要認我做乾娘……」

  說著她啞笑了一聲,繼而一聲聲地呢喃,好似有些著了魔:「可怎麼就是保不住呢……怎麼就是保不住呢!」

  「……婕妤!」榮妃覺得她失言,低聲喝她,「孩子還在呢!」

  轉而卻見皇帝將她摟得更緊:「別哭。」他寬慰她,聲音也輕輕顫著,「會好的,孩子會沒事的。」

  顧清霜醞釀著情緒,任憑自己在他懷裡哭得悲傷絕望。

  宮裡有太多的事都在他一念之間了。南宮敏是正是邪如此,柳雁的事能被追查到什麼份上亦如此。

  眼下他來了,柳雁卻還昏迷著,無法與他訴苦,也無法讓他看到她的難過與驚恐,實在不是個好的開端。

  那柳雁既不能及時地讓他心痛,便由她來勾起他的心痛。

  她要他隨著心痛回味那個孩子是怎麼沒的,回味宮裡的女人可以有多惡,回味之後,再將心痛轉為震怒。

  若不如此,失子之痛這種事在男人眼裡就是不會像女人那樣劇烈。

  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感同身受。

  她直哭得撕心裂肺,他摟著她,她的手就一下下緊攥在他背後。精緻的護甲一根根脫落,她的長甲透過初秋尚還輕薄的衣料颳得他後背生疼,他聽到她沉浸在回憶里痛不欲生地喊著:「孩子……孩子無辜啊!」

  「若是恨我,她為什麼不沖我來!」

  「明明心繫皇上才心生妒意……為何又要害皇上的孩子……」

  一聲聲的哭訴刺進耳中,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連採雙都有些哽咽起來:「婕妤娘娘素日優雅……想不到心裡還藏著這樣的苦。」

  顧清霜聽得真想當場賞采雙些稀罕寶貝。

  這話實在是點睛之筆。說得不錯,她從不曾這般崩潰地爆發過,哪怕是剛失了孩子那會兒,她也不曾這樣。

  但正因如此,這突然而然地崩塌才令人震驚。若非情緒藏了太久、壓抑多時,斷不會有這樣的難以自抑。

  這倒要多謝賀清晏了。

  若不是他讓她那樣痛徹心扉過,她也不知原來疼痛悶得久了,爆發時會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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