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耗子尾汁
有白衣人乘風而來，豐姿如玉，飄渺如仙。
不過剛落地便破了功：
“不過你應該少說一句，這樣我的出場會更有震撼力。”
“這種時候還在想這樣的事？”二小姐有些無奈聳了下肩。
“就因為是這種時候才會想，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白衣少年又把掉下的逼格給拾了起來，一邊拂去二小姐肩上的陰煞殘留，一邊微笑著看向丹羽中邦。
這位輔佐過關家三代家主雙手雙手與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叫了聲：“大少爺？”
一石激起千層浪，紛紛的議論聲比前次多很多。
人的名，樹的影。
關俊彥乃關家中興之家主，家裏的老人自不必說，新來的也都聽說過這位的傳奇事跡，硬是在風雨飄搖之中為家族撐起一片天，最後更是為了家族的發展，不惜自願放逐。
雖然關俊彥離家後，從不介入家族事務，盡可能淡化自己的影響力，但關浩二並不希望關家忘記長兄的存在，他做的事，以及時不時傳回來的消息在有意無意的擴散之下，讓關俊彥這個名字越發擁有傳奇色彩。
“是我，中邦叔，目前的狀態是奇怪了點。不過還是讓我說一句，好久不見，看到中邦叔的狀態這麽好，看到家裏的快速發展，我很高興。”
“都是靠大少爺留下的基礎，家主又非常努力。”丹羽中邦不無感慨地說道，“對了，大少爺，家主緊急去了千葉地區，確實不在家裏。”
“我知道，我剛從千葉回來，浩二正在我那被人灌酒，如果被人舉報，麻煩中邦叔去警察局交下罰款。”
便宜父母去世後，兄弟兩人的監護人就換成了丹羽中邦，這是最讓丹羽中邦自豪的事。
“大少爺說笑了，大少爺此來是——”
“聽浩二說了不少家裏的事，來試試看到底有多少水準，接下來要做件大事，後方不穩固，終究不行。今夜造成的損失，對各位的打擾，我會雙倍補償。”
動手前，關俊彥就想好了說辭，不讓現任家主和權力核心丟麵子，也不寒了下麵人的心，反正關俊彥現在有底氣了，也不差錢了。
“大少爺說得這是哪裏話……”丹羽中邦連連擺手。
“實話，我可是被放逐出去的人呢，和關家沒關係，所以該做一個都不能少。家族要發展，就必須要遵守對應的規則，不然沒法令內外信服，你說呢？”
“大少爺都這麽說了。”
丹羽中邦雙手下垂，眼中一分無奈，三分感慨，剩下的六分全是懷念。
關俊彥當家之時就是這樣，說一不二。他曾擔心過大少爺年少氣盛，擔心關家經不起折騰，結果證明是白擔心。
“時間不早了，請大家都散了吧，大晚上的沒必要在這陪我吹冷風。”
說完，關俊彥環顧四周，見一眾人等雖有動搖，仍站在原地，滿意點頭。
不管我之前做了什麽，有多少威望，那都是過去的事。現在的家主是關浩二，他以及他的代言人的命令才是最優先級，哪怕命令是讓你們砍死我。
不過令關俊彥驚訝的是，在丹羽中邦做出撤收的手勢後，眾人依舊沒有散去。
先是南條蘭等家中老人對關俊彥低頭表示敬意，而後，所有人都低頭致敬。
搞得關俊彥都有點不好意思：“挨打了還致敬，哪有這樣的道理，走，中邦叔，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大少爺請跟我來，房間一直為你留著。”
丹羽中邦頭前引路，關俊彥跟在後麵，與離家前如出一轍。
走了兩步，關俊彥突然扭頭，對正打算和人群一同離去的青衣女子說道：
“這位……縛骨清姬小姐也一起來吧，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不會占用你太長時間。”
縛骨清姬腳步一頓，目光迅速掃過周圍，發現二小姐不知何時走到了一個相當微妙的位置上，對著自己微笑，知道對方不是臨時起意，隻能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麵。
二小姐這才收起釘刺聖典和聖騎士甲，變換為一身黑色的袍服，氣態沉靜，如同在修道院內修行的虔誠修女。
諸多式神中，二小姐情商最高，最不需要關俊彥操心。
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丹羽中邦專注引路，關俊彥興致盎然地打量著曾經的家。
雖然搬出去半年，心態卻比住在這裏時還要好。
因為不需要強迫自己適應，再也不用擔心會被識破，反而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看。
與離開時相比，關家的主體建築沒有改變，變動主要體現在細節上。
除了日趨完備的防禦體係，一些陳舊的，疏於管理整備的地方都被修繕翻新，讓老宅煥發出全新的朝氣。
內院相較中庭和外院變動較少，因為是核心居住區，一直都有養護，屬於關俊彥的房間更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關俊彥坐進熟悉的書房，隨手拉開抽屜，裏麵的課本居然一本不拉，讓人無話可說。
丹羽中邦習慣性地侍立在側，問：“大少爺今晚是留在家裏，還是？”
“留不留，留多久，怎麽留，要看接下來的談話，你說對吧，這位……縛骨清姬小姐？”
關俊彥雙手交疊，托住下巴，目光正好與縛骨清姬相接。
在不少地方做過類似的動作，就屬這書房最有感覺。
“大少爺有話請直說，不必這麽故作姿態。”
縛骨清姬靠著書房的牆壁，原本能坐人的蟒蛇縮成一條手鏈粗細的青蛇，纏繞在她的手臂上，絲絲吐信。
丹羽中邦眉毛微皺，正要說話，卻見與縛骨清姬相對而立的二小姐對他擺手示意，隻好將話咽回肚子，臉上的疑慮漸漸加重。
盡管修為不入流，但憑著和人打交道的經驗，他嗅出了其中不尋常的味道，恐怕這才是大少爺連夜趕回，且不走尋常路的用意所在。
“那我就真直說了？”關俊彥姿態不變，“你來關家有何用意？”
“大少爺是以什麽身份向我問話？”縛骨清姬反問。
“你的……嗯，主人關浩二的兄長。雖然被逐出家門，但終究血濃於水。浩二的身邊突然多了你這麽一位大高手，還是比他強出很多的大高手，你說我這個做哥哥的會不會擔心？”
縛骨清姬，智力破120大關，妖王級的存在，遠不是關浩二目前能駕馭。單論陰陽師的水準，關俊彥一樣做不到，哪怕他可以殺鬼王、妖王。
“大少爺擔心可以親自去問主人。”
“已經問過了，還想再聽聽你的答案，角色不同，看問題的視角也不同。”
“既然大少爺這麽說，我便告訴大少爺，我會在這裏是為了報恩。幾個月前，我經曆了一場慘烈的戰鬥，重傷瀕死，借助關家的所有的靈脈才得以保全性命。
被浩二主人發現後，他不僅沒有將我驅逐，反而盡力幫助我，這才逐步恢複到今天的樣子。
承受了恩惠，應當給予相應的報答，但當時的我什麽都沒有，所以我決定用陰陽師的方式守護他一段時間，等恩惠還完了，我就會離開。
不知道這個答案，大少爺是否滿意？”
“滿意，當然滿意。浩二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上次是小雪，這次是你，有本事再撿個超越者回來我都不會意外。你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以你的能力想要擺脫陰陽師契約不是多麽困難的事。”
說到這裏，關俊彥突然一轉話題。
“對了，問個有點奇怪的問題，縛骨清姬是什麽意思？清姬我知道，《今昔百鬼拾遺》記載的女妖，你應該不是她本人。”
“不是。”縛骨清姬搖頭，“不過與我為伴的這條小蛇和她有些關係，我自身的存在方式也和她有相似之處。”
“都是人妖混血？”關俊彥眼神一閃。
“……”縛骨清姬沉默以對。
關俊彥繼續說道：“在我的認知中，陰陽師的式神包羅萬象，活物死物，鬼神妖邪，唯有一個種族例外——人類，因為陰陽師自己就是人。雖然不是沒有例外，比如花開院家的最終奧義‘破軍’，但那是禦三家才有的底蘊，不存在於關家。”
“你到底想說什麽？”縛骨清姬的表情越來越陰沉。
“禦三家中。賀茂家主攻占略與器物，處世中正平和，不會走這種帶有禁忌色彩的路子。
花開院家的‘破軍’我見過，不是這種風格。‘破軍’的誕生是為了與安倍家所持有陰陽道奧義‘泰山府君祭’對抗，而我關家這一支的陰陽術追本溯源正好可以歸到安倍家。
當時授予我關家先祖陰陽道的是當時安倍家的家主，正好也是一位與蛇有著很深的因緣，且混入了妖怪之血的女性，名為——”
“——安倍雄呂血。”
最後一絲僥幸被擊破，青衣女人自己說出真名。
一直都在忐忑的丹羽中邦雙眼瞪圓，懷疑自己的聽力除了問題。
關家的起源他讀過，安倍雄呂血，那是七八百年前的古人，怎麽會？
縛骨清姬，或者說安倍雄呂血沒有去管丹羽中邦的情緒波動，直視關俊彥的雙眼：“他都告訴你了？”
“恰恰相反，他什麽都沒說。我想你和他有過約定，不許將你的存在告訴任何人，他有很好的遵守，包括式神在內，都一個字沒說。”
丹羽中邦的反應，以及關浩二去往千葉，卻沒有帶上她都是佐證。
“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浩二身上的變化本身就是一條線索，猜猜看，浩二是在和誰喝酒？”
安倍雄呂血沒猜也沒答。
關俊彥自己揭曉答案：“酒吞童子。”
安倍雄呂血身體一顫，咬牙道：“那個陰魂不散的女鬼，她到底想怎麽樣？”
關俊彥放下手，一派輕鬆：
“沒想怎麽樣，大江山好不容易湊齊了五大鬼王，她作為大姐大高興，我混在裏麵當虎熊童子。浩二遇到你，我遇到酒吞童子，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有趣個鬼！
最大的克星和仇家攪在裏麵，安倍雄呂血整個人都不好了。
“說吧，你想怎麽樣？”
“這個嘛——還沒想好。”
不是裝的，是真沒想好。
之前說繞了一大圈，說這麽多話，也不止是在故作姿態。
酒吞童子喝多了，說話不清不楚，關俊彥隻知道關家可能有問題，不知道是安倍雄呂血藏在幕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投石問路。
人出來後，身份是知道了，但又帶來了更多的問題。
為什麽關浩二願意信任她，明明在京都，大家還齊心合力打安倍。
沒有關浩二幫忙隱瞞，就算安倍雄呂血是大陰陽師，也不可能瞞過神樂、八神、岩永的三重眼線。
天魂的靈魂視界，酒吞童子作為蛇類老祖宗對蛇的了解，店主和茨木童子的超越者級洞察，都沒有看出關浩二被人下了禁製、暗示、脅迫之類下作手段。
也就是說關浩二是自願的，這就很有意思了。
“呐，雄呂血前輩，能告訴我你是如何看浩二的嗎？”
“很有潛力，也足夠努力的陰陽師，比你們的先祖關清平更加出色。”
安倍雄呂血的評價不可謂不高，但關俊彥關心的不是這個。
“不說修行，說人。”
“是個好人，有點好過頭了，這樣的人當家主，容易吃虧。我之前告訴你的，報恩的說辭全都是真的——你們的教育有問題。”
矛頭直指兄長和監護人。
前者態度端正：“你說得很對，不過這一次浩二真的吃虧了嗎？蠍女和一反木綿有你的功勞吧？還有剛才迎擊部隊對於式神的應用……沒記錯的話，你在安倍內部的評價是最強的式神使。”
安倍雄呂血又不說話了。
關俊彥說：“浩二冒的風險不小，你的回報同樣不少。當然，不排除你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在關鍵時刻來上一記背刺，畢竟我和你家先祖安倍晴明已經算是死對頭。但我願意相信浩二，相信世界上總是好人多，你不負浩二，不負關家，關家也不會負你。
借機療養也好，散心也罷，厭倦了家族的宿命都無妨。哪天不想待了，離開也可以。我隻當你是浩二的式神縛骨清姬，隻要你不跨越某條底線，不要搞窩裏鬥，耗子尾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