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花下死做鬼風流
禦花園裏建有專門的暖房,宮中花匠們平日裏都是在暖房裏把花種培育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嗬護著,等到它終於盛放之後在白天將其搬出來,到了日落時分天氣冷下來之後又搬回去。
每日裏如此反複,一個偌大的禦花園便需要幾十人才能夠勉強夠用。
而憐兒便在這批看花護花的宮女之間。
她正俯身為一株剛剛端出來的牡丹除草,便聽得身旁有人推了她一把:“快,快起來見記,皇上攜貴妃娘娘來了!”
她站起身,然後直勾勾地看向不遠處,一身明黃龍袍的威武皇上擁著嬌小玲瓏卻又明豔動人的寧貴妃娘娘逶迤而來。
那身棗紅色貴妃大妝的裙擺拖得長長的,身後跟著四個小宮女輪番上前替她牽著裙擺。
憐兒看得愣住了,這是她見過的趙夫人最高光最美豔的時刻了。
這一身奢華名貴的貴妃袍襯著那精致的妝容,將她整個人映照得無雙美麗。
這是一向喜愛素雅風的蘇夫人從前從不曾展露在他們麵前的那一麵。
“阿寧,你瞧瞧這株牡丹可還好看?喜歡嗎?”
蘇芷輕笑:“喜歡!”
“喜歡就好,這是朕特意讓人替你栽種的,你便如她一般,開放得肆無忌憚,又美豔無雙!”
順和帝看著陽光下美得不可方物的蘇芷,也是一臉驚豔。
往日裏她的長相主足夠驚人了,隻是不如此時這般打扮,如今經過宮女們的精心裝扮,美得讓他移不開眼睛。
難怪,難怪他這般冷靜自持,以自律冷情著稱的人也忍不住動了巧取豪奪之心。
寧肯舍棄趙晉那般優秀忠誠的臣子也想要將其擁入懷中。
她值得!
蘇芷彎腰撫著那朵開得壯碩而美麗的牡丹花,看著那花瓣層層疊疊,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擴展,如同海上的波浪似的,又如那九天雲霄之上的雲紋,果然很美。
而順和帝瞧著牡丹花卻又有不一樣的感覺,腦子裏驀然想起了一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不過這句話實在是不雅又不吉利,隻在他的腦子裏停頓了一會兒,便立刻就被他揮散開來。
“你便是看著這朵花兒的人嗎?你叫什麽?”蘇芷眼見麵前跪了一堆的宮女,打心眼裏瞧著不舒服,她不知道為何,並不喜歡這樣的場麵。
雖然這些日子在宮裏日日都能看到,可是她就是習慣不了!
此刻手一抬就托起了那離得牡丹花最近的小宮女。
她生著瓜子臉,眉眼清秀,眼眸清亮,低眉垂眼,看似楚楚可憐。
她心裏莫名生出幾分憐惜之意。
憐兒被蘇芷點名,有些激動起來,看來就算夫人失去了記憶,但是還是能夠與她產生親近之感,說明她的記憶隻是被暫時封存了,其實並沒有真正從腦海裏遺失。
她有些激動,忍不住就想要撲進她懷裏好生地哭訴一番她的經曆,告訴她,她的真實身份。
但轉轉念一想,此刻不行,此刻斷然不行,她的身旁還有皇帝在側,立刻將所有不應該出現的情緒按壓下去,力盡溫和從容地答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是的,是奴婢所護。”
“種得好,我瞧了這花兒覺得心情好多了,重重有賞!”蘇芷瞧了一眼,覺得這個小宮女好生眼熟,但是在腦海裏一搜,卻又是空白的,她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
就好像她看到先前那個黑衣女子一般。
明明似曾相識,卻又不知從何認識。
其實不僅僅隻是這件事情,這些日子她都有過這樣的感覺。
看到一些器物,看到一些書籍,看到一些藥材,她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記不起來。
她是不是病了?
她握住憐兒的手走到順和帝麵前:“皇上,這個小宮女的手藝不錯,臣妾可否將她帶到身邊來?”
順和帝看著她這般,還以為是因為她喜歡那株牡丹花而有此行為,自然是頷首同意:“隨你!”
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這離得他對她的縱容底線還遠得很。
蘇芷將憐兒要到身邊之後,便沒有了什麽興致,便隨全在裏麵逛著。
此時憐兒看到不遠處的花圃裏她種植的那些草藥,忽然靈機一動,將她往那邊領去。
“這些是什麽,哦,我認識了,這是三七,這是蒼耳子,這是厚樸,這是魚腥草……它們不都是草藥嗎?怎麽堂堂皇宮的禦花園裏還種著這些東西?”蘇芷雖然這般問著,但心裏卻莫名的興奮起來。
看著順和帝的眼眸也亮閃閃的,充分展示著她的高興。
“那麽阿寧喜歡嗎?”順和帝順著她的思路問道。
“喜歡不喜歡的倒是說不上,隻是奇怪罷了,不過這味兒倒是挺好聞的。”
蘇芷繞著那草藥園子走了兩圈,然後扯了幾把魚腥草道:“皇上這幾日不是地龍烤多了,有些上火嗎,先前還說要宣太醫來著,我瞧著還是少吃藥為好,俗話說得好,是藥三分毒,今日我就替皇上做一碗下火的吃食!”
順和帝來不及思考蘇芷是怎麽突然想到這一出的,就被她話中表現出來的心意給震驚了。
她說她願意為她素手做吃食。
“那自然是極好!”
他攏著皇袍在一側,看著蘇芷將衣袖挽起,然後彎著腰采起魚腥草來。
憐兒看著,也忙著與她一道采摘。
不過一刻鍾,兩人就采了一小籃。
蘇芷拍拍手,立刻就有宮女打好了水來替她淨手。
蘇芷的興致來了,就嚷著要洗了去做菜。
“眼瞅著要到用膳的時辰了,皇上不用陪臣妾了,自己去忙,臣妾自行去準備!”
順和帝看看四周,笑著應了。
帶著一行大內侍衛離開,隻把小馬子公公留給了她。
憐兒和小馬子對視一眼,小馬子朝他搖了搖頭,示意她克製住,千萬不要說不該說的。
這邊的交流還沒有完,禦花園的另一頭就走來了一道粉紅色的身影。
蘇芷定睛一看,不認識,也不眼熟。
她便沒有了再看的興致,提著小菜籃轉身就走。
“嗬,我當是誰這大冷天的有閑情逸致逛禦花園了,原來是新晉升的寧貴妃姐姐。臣妾劉婉瑩,原先乃是玉容宮側殿的才人……”
劉婕妤那話一停,她身邊跟著的一個長臉宮女立刻尖著嗓門接過話頭:
“婕妤娘娘,您如今可不再是才人了,昨兒個夜裏您可是受了皇上寵愛,晉升成了婕妤娘娘了!這好歹也是一宮之主了!”
聽著那話裏麵滿滿的驕傲,蘇芷皺了皺眉。
有些蒙逼且茫然地看著她們主仆二人,然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你們這是在炫耀嗎?”炫耀昨天夜裏皇帝睡了她,然後晉升了名份?
這關她什麽事,她根本不關心好嗎!
她堅持背著小菜籃要走,可是這劉婕妤所站的位置正是她要回宮的必經之路。
人家就那樣杵在那裏,並沒有要讓行的意思,她隻好出聲打著商量:“劉婕妤麻煩你讓讓可以嗎?”
劉婕妤不說話,隻是笑著,還福了福身:“貴妃姐姐,臣妾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要與姐姐說說話兒,姐姐就不能通融通融幾分?”
蘇芷冷冷地道:“不好意思,我趕著回去給皇上做菜!”
劉婕妤冷笑:“做菜?貴妃姐姐要做什麽菜,莫不是就這白生生的東西?嘖嘖,好像這上麵還有泥呢!”
“與你何幹?”蘇芷才沒有心情與她們這群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人玩弄這些心眼,她不讓她也不生氣,她隻往旁邊走去。
可旁邊的空隙早就讓劉婕妤身邊那個貼身宮女給擋住了。
而且她膽子還賃般大,蘇芷往左,她就往左攔著,蘇芷往右,她就往右攔。
“讓開!”
蘇芷瞪她一眼,真是個討厭的家夥!
她氣不過,不雅的翻了一個白眼,想要折回去,從劉婕妤的身側穿行。
那裏種著一棵海棠樹,但因為時節未到,此時已經隻剩下光禿禿的黑樹枝。
她想著貼著那樹枝繞過去也是可以的,隻是今日這一身好看的衣衫恐怕要被毀了,無所謂,反正順和帝為了討她的歡心一口氣讓尚衣局的人給她做了十幾身冬裝,還不加現在正在做的春衫。
總之她現在最不缺少的就是衣衫了。
隻是她想得太美好,當她人剛往那兒一鑽時,身後劉婕妤的宮女不知怎麽的突然間就繞到了她身後,還神不知鬼不覺的推了她一把。
蘇芷沒料到有這麽一出。
她想著這些人再怎麽厲害,最多也就是用言語打擊一下她,卻不曾料到她們的膽子還真是挺大的,居然真的敢向她下手。
是實在覺得她的脾氣太好,還是不害怕順和帝的怒火?
不過此時她被夾在樹枝與劉婕妤之間,又被黑手一推,踮著的腳尖失去平衡,眼看著就要摔落下去,一麵是海棠樹尖尖的樹枝,一麵是劉婕妤軟乎乎的身體。
蘇芷連想都沒想就直接倒了下去。
“啊……”接著便響了劉婕妤那高頻率的尖叫聲。
她身邊的宮女慌忙扶住她,不讓她摔倒。
蘇芷卻是借著她身子這麽一堵倒是讓她止住了頹勢,然後站穩了。
待她扶住樹枝完全穩住身形之後,這才發現剛剛大叫一聲看似好像沒事的劉婕妤此時已經倒在地上,而她的手指向前,好像一個正在推倒她的動作。
她驚了一跳,然後便聽到一聲老鴨般的噪門:“皇上駕到!”
她怔了怔,看向那個已經在近前的順和帝。
看他行進來的方向和距離,怕不是將她剛剛碰到劉婕妤,然後她摔倒的事情全都看在眼裏了吧。
她反應過來,終於明白了劉婕妤打的是什麽主意了。
嘿……真是有趣!
她心裏起了一絲逗趣的心思,也不把手放下來,而是就著那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朝著順和帝道:
“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順和帝站在原地看著,見她行禮,上前一步,抬手扶住她。
“你身子還沒有好利落,行什麽禮!”
“禮不可廢!”蘇芷幾乎是條件反射說出四個字。
順和帝一下子愣住了,這語氣,這話兒就跟蘇芷出事那天在他麵前所說的一模一樣!
當時聽到覺得也沒什麽,畢竟是符合蘇芷的脾氣的,但是如今她已經不是蘇芷,而是他精心給她安排的新身份——寧貴妃,她竟然還是這般說話,難道有些事情竟然就是那樣無法避免的嗎?
順和帝一時之間心裏難以接受,麵色便略略沉了沉,看向劉婕妤時,神色冷冰冰的道:“你沒事吧?”
這番模樣看在蘇芷和那倒地未起的劉婕妤眼裏同時有了一樣的情緒。
蘇芷認為他可能還是護著劉婕妤的,畢竟她們兩個人在他眼裏都是他的妃,而照他剛剛看到的東西來說,畢竟是她推了劉婕妤,再怎麽說也是她錯了,所以他黑臉她也認了!
而劉婕妤則是認為她與她那貼身宮女的計謀成功了。
她讓這個一進宮就備受寵愛的寧貴妃吃了一記暗虧,讓她在皇上麵前的形象變得不好起來。
她很開心!
隻是此刻她卻隻能裝出一副委屈而又得維護著好姐妹的模樣。
“皇上,臣妾無事,就是……摔得有些疼,但是想必上點藥就沒事了還有,還有……剛剛貴妃姐姐推我想必也不是故意的,還請皇上莫要怪罪貴妃姐姐才是!”
順和帝揚了揚眉:“哦,你真是這麽想的嗎?還是隻是故意當著朕的麵演戲呢?”
劉婕妤一聽這話有些不對味啊,怎麽對著她不像是愛護問候,而像是責備質問呢?
她一時之間心頭有些亂,不由得低下眼眸點點頭:“臣婦真是這麽想的,雖然貴妃娘娘推了臣妾,可是臣妾複蘇皇上疼寵於她,臣妾願意為了皇上不與貴妃姐姐計較!”
“哦,你真是大方,那麽起來,待會兒宣個太醫給你看看診,這幾日就安生歇息著,朕晚上就不去擾你了!”
“啊……皇上,皇……上!臣妾沒事的,臣妾沒事的,皇上來看臣妾,臣妾想必一下子就好!”
“下去吧,好生歇著!還有這身體摔著了,以後就莫要再往這禦花園跑了!免得再被你這莽撞的貴妃姐姐碰了撞了,恐怕就沒那麽容易養好了!”
“皇上……”劉婕妤不是笨人,聽到這裏,哪裏還有什麽聽不明白的。
皇上這樣說不是已經看出她在假裝了,那麽就是看到了這是她設計的局,他看穿了,所以他不高興了,拿這件事情懲罰她。
當然也還有另外一層原因,皇上並不知道這一切是她與宮女故意設計,但是不管寧貴妃是對是錯,是真推她還是假推她,他都決意護著她。
這就是他要展現給皇宮各宮妃嬪看的事情!
她捂著臉頰嚶嚶哭泣,她做錯了,她錯了,她不該這般的……
“還愣著幹什麽,劉婕妤傷得那麽重,小李子,你還不趕緊讓人送她回宮!”
順和帝說著,在他們轉身的時候又道:
“對了,那玉容宮太大了,你這般傷著,恐怕那麽多宮女你也管不過來,還是住回你的偏殿去吧。”
“皇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劉婕妤哭得梨花帶雨。
順和帝冷哼了一聲。
親自上前扶住蘇芷,手指在她鼻間處輕輕刮了一下。
“調皮,你是真推了劉婕妤還是假推的?”
蘇芷退後一步咕嚕著:“真誰又怎麽樣,假推又怎麽樣?”
如今這事兒一傳開,這宮裏頭各宮妃嬪的明槍暗箭隻怕都要丟到她身上去。她哪裏有那個資格去想這件小事?
“你不高興呢?”
“誰會高興被人立做靶子?”蘇芷嘟囔著。
“錯,朕是真心護著你,怎麽叫立靶子,你試著立起來,你看看有誰膽敢朝你身上射箭?”
順和帝嚴肅起來。
那濃眉闊眼顯得格外的威嚴,這便是皇帝的威儀,不怒自威。
蘇芷低頭垂眸,卻不答話了。
她再說下去,順和帝不過又是一連串的承諾和各種各樣的好聽的話罷了。
她都聽膩了,記憶中,好像還是某個人說的情話最動人,會讓她臉紅,也會讓她心動,還會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喜歡他一些。
可惜那個人不是他,不知道他是誰呢?
藏在她的記憶深處,她對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這邊順和帝帶著蘇芷回宮,將她安置到內殿裏去看書寫字,他就叫來了小馬子,問明白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在得知蘇芷還的確是很清白之時,順和帝突然歎息了一聲。
“唉,終究還是我想多了!”他還以為是蘇芷在吃他先前召劉婕妤侍寢一事,所以故意在禦花園裏她的茬了,可沒想到的是,不過是劉婕妤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在狐假虎威地妄想要欺辱他此生最愛的女人。
“將那宮女抓住扔到禦花園鞭打九九八十一下,再扔到後宮等死!”
“是皇上!”小馬子一點兒也不好奇,在他看到那宮女朝蘇芷下手的時候,心裏就已經為她設計了十多種死法,當眾鞭打,接著曝屍而死,這是最不體麵的那一種,可見順和帝的怒氣有多濃厚。
當然這裏麵或許不僅僅隻有對那個宮女的恨意,同時還帶著一種對寧貴妃的無奈。
原來她並沒有吃醋,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他想多了!
玉容宮劉婕妤身邊的宮女蘭豔被鞭打曝屍之事,很快就在宮裏傳遍了。
劉婕妤躲在玉容宮偏殿的小房間裏緊緊地裹著錦被,捂著臉哭哭啼啼,嘴裏真念叨:“阿豔,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本不應該死的,本不應該!”
如果不是她一夜承寵,蘭豔就不會動了那等不好的心思,攛掇著她要以一己之身去挑戰最受寵的寧貴妃,如此又怎麽會出現這種事情呢?
“婕妤娘娘,你也別太自責了,其實我告訴這件事情與你無關,是蘭豔自己受了皇後娘娘的好處,故意過來挑唆你的,在你去禦花園之前我們都看到蘭豔去坤寧宮了!”
“就是,婕妤娘娘,如果不是蘭豔攛掇您,您現在可還好好地住著玉容宮的主殿,何至於又搬回這裏來?”
“如今還害得娘娘得不到皇上恩寵……都是蘭豔那個小賤蹄子!”
“也怪那一位……”這人的話說得太過於隱晦了,所以哭得稀裏糊塗,大腦缺氧的劉婕妤根本沒有想到她說的是哪一位?
但是想想恐怕是指坤寧宮裏的那一位,也有可能是指寧貴妃,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