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得饒人處且饒人
趙晉麵沉如水,擰著眉頭又不笑,整個人顯得無比的嚴肅深沉,蘇芷了解他,對他倒沒有任何害怕的,丫丫心頭卻有些小小的打鼓,而梁夏則表現得有些忐忑了。
他心道先前在刑部大牢裏因為不得已的原因在他麵前沒有立刻說實話,甚至還假扮被綿州郡主催眠,會不會已經惹得他不快了,而這信又是誰人寫來的?
正當梁夏心頭揪得緊緊的,渾然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突然見得上首的趙晉揚唇笑了笑:
“你很聰明,不過終究太年輕了,還算好,你到關鍵時刻到底還曉得保護自己,不然我可真怕現在要給你收屍!如此就沒有辦法給我家大舅子交差了!”
趙晉揮了揮手裏的信函遞給身旁的娘子。
蘇芷接了瞧過,不由笑了:“大哥還真是管得寬了,生怕你不管他,不過他這信卻是來得有些晚了點,要不是咱們丫丫先前堅持,咱們這會兒才趕過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了!”
丫丫一聽是自家大舅舅寫來的信,也仰著小臉想要看一看。
蘇芷一見這件事情地都參與到了這個份上了,這信也就沒什麽不能看的了。
便遞給了他,其實信上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先是中規中矩地打招呼,然後是說了一番如今西疆邊境的大概情況。
戰事還是有的,隻不過都是小規模的,畢竟吐蕃一向野心勃勃,沒有那麽容易就震懾到。
而北狄因為其大王子殞命西疆,對他們是深懷仇恨,又因為現在是冬日,他們到了一年最為難捱的時刻,所以為了生計也不得不出馬隊來掠掠村莊,打打牙祭。
但有蘇遠帶著一幹好兒郎們如今鎮守著連續,大的便宜他們卻也撈不到,隻是時不時地派人侵襲,有些惹人心煩罷了!
信中蘇遠話鋒一轉,說到邊疆之事他是手到擒來,但如今隻有一件煩心之事。
那就是讓他格外看好的一個後生少年在京城裏出了點子事,讓他能幫則幫一把!
“出了一點子事……大哥倒也會說話!”蘇芷笑著捏了捏信函。
“大哥有令,我豈敢不從!”趙晉朝她眨眼睛。
其實在聽完了梁夏所有的事情之後,便是沒有蘇遠的這封信,他也不會置他於不顧。
他既任大理寺卿,便就要為此做出一些事情來,而不是在此任職之上由著旁人胡來!
“你暫時先回去歇著,這事兒我管定了!”趙晉揮手。
梁夏躬身行禮而去,臨走時他感覺到了一道目光粘乎乎地粘在了他的後背上。
人一走廳堂裏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趙晉瞧向蘇芷,蘇芷則瞧向丫丫。
丫丫去看向了廳堂之外一個正在縮著頭往這邊瞧的丫環。
看到她打手勢,丫丫這回倒是舍得走了,起身行禮道:“爹娘,我還要回去處理家事,你們先忙著,我回去了!”
蘇芷曉得她其實並不輕鬆,每日裏也是忙忙碌碌的,今日這麽一出門,回去也得忙活好一會兒,便叮囑她一句,讓她有些事情能夠先入下的便放下,不必著急在今日辦完。
“不行啊,這會兒都年節了,咱們還有好些年禮沒有送出去了!”丫丫兀自著急著,邊說邊離了廳堂。
走到僻靜處,那小丫頭小聲道:“小姐,梁大小姐來了!”
丫丫睜大眼睛,她看著小丫頭那麽著急來請她還以為是管事的那裏有些不能決斷地事情需要她出馬了,沒想到竟是她的小姐妹來了。
她拍拍她的肩:“是這事啊,那年禮的事兒可是處理好了?”
“原本浣娘姑姑是想等到小姐您回來再說,但大小姐聽說了,就說這事兒她很熟,讓吩咐下去了,如今浣娘姑姑已經著手去辦了!”小丫頭靈芝伺候她也有些年頭了,從一開始的畏畏縮縮如今倒也大方起來了。
聽說這事兒有姑姑親自插手,丫丫一下子放了心,心無掛礙地與她一同去見梁真真。
梁真真比丫丫大一歲,不過個子卻不如丫丫高,她的身形有些胖,臉吃得有些圓乎,眼睛倒是水汪汪的,紮著兩個雙丫髻,正坐在她房間外的花廳裏著急地等著她。
遠遠看到她就立刻奔了出來:“丫丫妹妹,我聽說……我聽我三哥說你們去過刑部大牢了?我大哥在哪兒,他現在還好嗎,他會不會死呀!”梁真真邊問都快邊哭出來了。
丫丫心裏頭一軟,原本她此行隻是想跟替梁夏跟她報個平安的,但見她著急成這樣,心裏頭便起了一個想法,隻是這事兒還得經過爹娘的允許才行,此事事關重大,她不能擅自作主,便招過靈芝附在她耳邊小聲吩咐了一句。
靈芝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但在自家小姐那古靈精怪的大眼睛的直視之下她不敢違抗,連忙一路小跑著又跑回了主院,跟自家大人、夫人說了小主子的意思。
“拜托丫丫救梁夏的正主兒來了?”蘇芷聽得這些小小丫頭們卻一個比一個精明,不由覺得好笑:“咱們是讓他們見一麵還是……”
趙晉思量片刻爾後道:“見吧,讓丫丫派人在旁邊守著!”
他的態度很明確,見麵可以,但是必須不能是在私底下的,而是要當著他派的人的麵見。
靈芝得了準信兒,連忙又一路小跑著回去回話。
有了爹娘的準話兒,丫丫膽子大了一些,拉住著急得紅臉脖子粗的梁真真小聲道:“真真姐既然想知道你家大哥過得怎麽樣,不如我帶你親自去見一見?”
梁真真大的眼睛一睜,煞時就成圓圓的球形了,臉也是圓乎乎的,讓人瞧著平白多了幾分喜慶勁兒。
“我……我真能見到我大哥嗎?可是我三哥說了,大哥被關在刑部大牢,上次去見上一麵已經把他攢下的人情全用光了,以後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了,你……能行嗎?”
不是梁真真不相信,隻是上一次他們兄妹私底進入刑部大牢見梁夏一麵,那可是費了老鼻子勁兒了,她不相信比她還年幼的丫丫能夠做到,除非她爹娘……
對,一定是她爹娘!
她想著不由興奮起來,原本都已經做好了再探刑部大牢的準備,卻被丫丫帶著從花園的青石板小徑一路穿梭到了前院。
然後指著裏麵一間遍植鬆柏的小院了道:“你大哥就在這裏麵!”
“啊……”梁真真此時臉上的表情再度精彩起來。
她有太多的不敢置信。
要不是推開門就看到了聽到外麵動靜正往外走的大哥梁夏,她還會繼續以為丫丫是在涮著她玩兒。
畢竟這個小丫頭別看她平日裏挺正經的一人,但偶爾有時候也會跟她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所以對於她這般托大的話說出來時,她下意識地不相信。
畢竟三哥說過,要從刑部撈人,尤其還是被某些人刻意交待過的,這無疑更是難上加難。
可現在大哥梁夏就在自己麵前,身材筆挺纖長,容顏清新俊美,一身黑色勁裝將之緊緊包裹,更顯出他身姿的俊秀。
“大……大哥?”她記得當初在大牢裏見到他時,他一身的傷痕,臉上也髒汙不堪,但如今芝蘭玉樹的,她反而有些不敢認。
“真真!”看到梁真真,梁夏也有些奇怪。
丫丫見著這兄妹倆見麵,想來他們定是有話要說,便欠身道她先出去,一會兒再回來,這是要給他們機會說悄悄話。
梁真真自然是感激一笑。
但梁夏卻下意識伸手攔住她的去路,看她一眼溫和地道:
“不必了,外麵冷,我瞧你穿得多,恐怕也是怕冷的,還是去屋裏吧,剛剛雲隊長命人給我生了炭爐!”
丫丫猶豫了一下,她原本還想著要怎麽樣找個借口把靈芝留下來偷聽他們兄妹說話,畢竟這是爹娘的交待,她不能為了姐妹就全然不顧爹娘的意思。
但現在這樣就好多了,她也不必費力找借口了。
而且梁夏這般坦白,也讓她放心了幾分,想著等會兒去跟爹娘回話,她也能夠多些底氣!
一行三人再加一個小丫環靈芝進得房間,墨色錦簾一掀便是一股熱浪襲來,打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讓人十分舒適。
三人分主次坐下,丫丫為了不打擾他們兄妹倆敘話盡量不開口,由得他們兄妹倆盡情地說。
不過這倆人平日裏見麵的機會少,彼此之間雖然感情還算深,但共同話題卻並不多。
而且她發現梁夏其實並不是一個口齒伶俐的人。
他除了回答梁真真提出的一些問題以外,更多的時候都是沉默著的,所以整個主場似乎都是梁真真在活躍地找話題。
一會兒說到西疆,一會兒又說到他們家裏以前小時候的事情。
但見梁夏似乎都不是太感興趣,她又識趣地換了一個,終於說到了梁春。
“二哥哥這麽幾年跟我們來往的少,上次我在長公主殿下的婚禮上看到他幾乎快要認不出來他了。他胖了,眼睛又小,長得一點兒也不像我們梁家人!”
梁真真似真似假地吐槽著梁春的長相。
丫丫細細地看了一眼他們兄妹倆,發現他們的眼睛似乎都挺大,不管是胖乎乎的梁真真,她也有一雙睜開時大若銅鈴般的眼睛。
而梁夏就更不用說了,他本身瘦長纖細,勁瘦的臉上沒有什麽肉,那雙眼睛大而深邃,而且他的瞳仁似乎……
丫丫擰緊了眉頭,他好像是重瞳!
“他也許本就不是梁家人!”梁夏的語氣冷靜得讓人害怕。
但這話卻像一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一般,驚得梁真真頓時就愣在原地。
而先前因為跟著爹娘聽過一段故事的丫丫反倒還冷靜些。
她與梁真真不同,梁真真是被嚇到了,而她卻更多的是對這個僅比她大四歲多的大哥哥有些同情。
似她這般雖然少時波折頗多,但好在爹娘疼愛她,而在離開父母之外的那幾年也有一個視她寶貝的曾祖母和親祖母,並且還有一個將她捧在手心裏的白澤叔叔……
所以她從未體會過如此蒼涼的事情。
弟弟不是親弟弟,那麽母親便是背叛了他們這個家,野種弟弟就是實錘!
“大哥……那……那這事兒,可梁家還握在他手裏!”
梁禮伯是梁家的族長,那麽他的嫡係後代自然理所當然地掌控著他留下來的一切,而身為嫡長子的梁夏莫名出走,這才便宜了身二嫡次子的梁春。
“遲早有一日,他會還回來!”
梁夏嘴裏吐出的話狠決,但語氣卻一直能夠保持住一點兒波瀾都不曾有。
他這般鎮定反倒顯得梁真真的反應過於大了,她很快調整好情緒,看向丫丫,見她眼中沒有驚訝,隻有了然,便明白這些事情她早就已經知道了,刹時也不覺得丟臉難過了。
她隻是擔憂梁夏的事情應該怎麽解決。
梁夏沒有回答,隻是下意識看向丫丫。
“真真你放心!”丫丫沒有讓她失望溫聲解釋:“此事我爹爹已經答應替梁大哥處理!”
梁真真含淚點頭,對著丫丫福身:“丫丫,謝謝你!”
梁真真突然變得這麽客氣,丫丫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她嬌羞地抿唇笑著。
卻不想這抹笑看進了一直瞧著她的梁夏的眼中,他那冷峻而絕美的容顏上頓時顯現出幾分溫情來。
丫丫!
梁真真在完全確認過梁夏的安危後,拉著自己的小姐妹好生地謝了又謝,這才含了一泡眼淚離開,臨走時還歡喜地說要把這件大喜事告訴她三哥。
不過這話卻被梁夏阻止了,他不讓她告訴任何人:“趙大人自有籌謀,你們無需插手!”
梁真真也知道分寸,慌忙點著頭同意了,別的什麽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大哥還好好地活著,這就好了!
這邊梁真真一走,丫丫便也準備回去了,雖然家中送年禮的大事被姑姑接手解決了,但尚有些瑣事還需要她去處理。
但她剛抬腳,突然聽到屋內響起梁夏清冽的聲音:“丫丫!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丫丫一驚,條件反射點了點頭:“當然,這是我的小名,跟我親近的人都這麽叫我!”
“親近的人……”梁夏反複地念著這句話低低地笑了。
隻是他的聲音太低,丫丫有些沒有聽清楚,還以為他有什麽事情要交待了,本著友好待客的本分,她問他是否有什麽需要的東西。
“梁大哥你需要什麽隻管與我說,隻要府裏有的我都能給你找來!”
梁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重複確認她的話:
“隻要我要的,府裏有的,你便都願意給我嗎?”
丫丫沒明白這個比她大四歲多,卻心思多到極致的少年的話的意思,隻以為他是需要什麽物件便眨著眼睛點了點頭。
“嗯,很好,我暫時沒有什麽需要的,隻是這塊玉佩一直跟在我身邊許久許久了,我想替它找個荷包裝著,不知道丫丫妹妹這裏可有合適的?”
丫丫瞧見他從脖頸上拿出一塊墨青色的玉來,那玉在自然光下泛著冷光,但被他遞到手上時卻有一股暖意融融地生出。
她驚呼一聲:“天啦,這是塊暖玉!聽說好貴重的哦,那是應該弄個好的荷包給它裝起來了,不然碰碎了多可惜!”
聽她認同,梁夏別有心思地笑了,還用力握住了她小小的手指,一字一頓道:“那就有勞了!”
丫丫此刻自然不會想到這玉佩拿在手裏容易,可再要還回去卻就不那麽容易了!
當然這事兒不僅丫丫沒想到, 就連一向聰明慧極的蘇芷在前期也沒有察覺到。
畢竟梁夏再成熟也不過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罷了,雖說他可能已經懂得一些男女之事了,但是丫丫卻尚小,他不至於那麽秦獸,居然誰也沒有看上,直接看上了她的寶貝女兒!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此刻趙晉既然受人之托自當忠人之事,趕在大年節的,也是派出了多方人手前去查探。
且不說查探的結果怎麽樣,眼見著除夕便到來了。
那一夜倒也跟往日沒有什麽不同,一大家子就聚在一起過了一個年。
梁夏因為身份敏感,本來在趙晉的安排下他可以離開一會兒趕去梁家二叔家過除夕的,但他不願意,便厚著臉皮在趙府蹭了一個年過,甚至還接下了趙晉和蘇芷準備的紅包。
不過因為他為人心思深沉,當著人多的時候又不愛說話,並沒有什麽存在感,所以和蘇芷也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普通的晚輩,誰都沒有想太多。
場中隻有丫丫覺得有些不適。
為什麽那個叫梁夏的大哥哥的目光總是鎖在她身上?
尤其是在大年初三當傅青淵帶著他們家老大前來拜年的時候,因為她跟傅家大哥哥多說了幾句話,或者因為傅家大哥哥說的笑話太好笑了,她就笑了幾回,就引得梁夏不停地瞅她。
還甚至拿眼刀子飛傅家大哥哥,嚇得才滿十歲的傅家大郎再也不敢多呆,跟著錦衣衛指揮使的老爹溜到書房裏去了。
“今兒個你怎麽不去找丫丫玩兒?”在書房裏看到了傅家大小子的蘇芷不由有些奇怪。
以往傅青淵帶著人過來的時候,這小子是從來不肯跟著他父親在書房裏呆著的,總是借機出去瞎轉悠,這回倒是乖巧了。
傅家大郎自尊心強,他當然不會告訴他們,他是因為害怕他們家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大哥哥那殺人般的眼神才躲過來的。
他隻是捧了一本書,裝模作樣地說他娘親近日教導他要多讀書,以後要像趙伯伯這般考個狀元郎回來!
蘇芷笑了笑,但很快心頭又爬上一抹隱憂。
李思容如果正常著這當然是好事,可據剛剛傅青淵帶來的消息說她如今還是一心隻活在她的五年前。
為了配合她的演出,如今他們家的二丫頭都被送到李家去養著了,不然李思容一看到就問她是誰,甚至還懷疑她是傅青淵跟後院的小妾所生的庶女。
就這般鬧騰了幾回之後,由蘇芷建議暫時還是先把二丫頭送走,免得刺激到李思容。
畢竟現在她一時之間也是拿她的病沒有辦法。
而今日前來趙府,原本是夫妻兩人帶著兒子一塊兒來的,可李思容突然染了風寒,傅青淵隻好勸她留在家裏,自己趁著過來趙府拜年,再求些藥回去。
蘇芷早早就想到李思容了,與趙靈在年前的時候給她配了一些,不過用是能用,但到底還是治標不治本!
“這是心病,用句老話說的,心病還須心藥醫!”蘇芷歎息一聲。
傅青淵眼底又是一抹黑沉之意泛出。
趙晉看著不由得搖搖頭長歎一聲:“傅兄,那人已經處置過了,結局並不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傅青淵心頭一震,一股無名怒火悠悠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