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劉運球之死
從澳門回來后,千沙按部就班就進入到了既定的軌道和程序,如果說,她的工作相比年會之前有了一些變化的話,那就是她的身份由初級代表變成了高級代表,而且多了一個身份,後進導師,專門輔導後進代表范學軍。本來,按著陸剛和王楚湘最初的計劃,是直接把她提為醫院主管的,但王楚湘思慮再三,覺得她畢竟經驗不足,多一些磨練興許更有利於她的成長,於是,便有了現在的安排。不過,千沙倒是很滿意,輔導范學軍讓自己有了更大的施展拳腳的舞台,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了更大的挑戰。
就在這個時候,千沙卻接到了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消息:劉運球失蹤了。
起初,楚喬只是打電話給她,抱怨劉運球來看她們的頻率越來越低。過了一個月,楚喬又無不擔憂地告訴她,這個月的零花錢到了日子也沒有給,而且電話、微信都聯繫不上他。最後楚喬在電話里告訴她,連警察都找上門了,說是在調查劉運球的失蹤線索。
劉運球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劉運球失蹤后,他的髮妻鍾媛去警察局報案,在警察查訪的過程中,劉運球的四房「姨太太」暴露無遺。妻子鍾媛知道后一度大鬧警察局,五個女人之間發生了一幕幕人間活鬧劇。經過警察的縝密偵查,最終確定劉運球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絕食自盡,至於自殺的原因,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唯其死後,有一生前摯友作《墓志銘》一篇,從中我們可以管窺一豹。
劉氏運球,地產商人也,幼時困頓,少時鬱郁不得志,后遇神人點化,如得醍醐灌頂之功,終成摧枯拉朽之勢,在地產界風生水起,極盡攬財之能事。
劉氏運球,性格隨和,融會變通,如滾球之勢,左右逢源,故能成就生前之偉業。
劉氏運球,初時感情淳樸,心性真摯懇切,雖遇紅顏知己,尚不得叛妻悖子,越雷池之半步,后因諸多紛爭,紅顏知己命損黃泉,而後,劉氏心性大變,慾海沉淪,不知所往,終因精神困頓,理想盡失,故而坐而化之。
觀其一生,從困頓到發達,從迷茫到迷失,如黃粱之夢,終成一空,此人生之常態乎?然人之為人,固因其精神和靈魂,方有別於萬物,今精神和靈魂盡失,此無異於行屍走肉也!
(註:劉運球生平事迹請參看作者另一部小說《精神已亡》)
劉運球死後,雖然遺書中對四房「姨太」的善後皆有交代,但她們的身份都不受法律保護,故而,最終也都一無所獲。這樣一來,楚喬徹底斷了經濟來源,好在,一套房產早已落在了自己的名下,也算是在冠城還有一個落腳之地。那段時間,千沙在工作之餘也經常去陪她,當她問起楚喬將來的打算時,楚喬也是支支吾吾沒有主意,只是說先把三歲多的女兒徐千莎送回老家交個外婆帶,自己再出去找工作。千沙有心把她帶到醫藥銷售這個行業里來,無奈,楚喬的學歷不夠,而且她自己也沒有太多的興趣和信心,千沙只好做罷。後來,楚喬只得又回到了康足匯去上班,這當然是后話,在這裡先暫且不表。
對千沙來講,劉運球的消失只是她人生的一個小插曲,或許連小插曲都算不上,她原本就跟這個人毫無瓜葛,得到他的死訊有過短暫的吃驚,這也無非是因為楚喬策緣故。或許,劉運球的離開對楚喬來講還是一件好事,能夠讓她重新鼓起自力更生的勇氣,畢竟一輩子依附他人的生活是可悲的,更是不可持久的。因此,劉運球這個人在她的記憶中很快就消失殆盡,她的心事又全部回到緊張繁忙的工作當中了。
目前,她工作的重心是全力協助范學軍開發醫院。
范學軍生性老實,而且對范英明言聽計從,想要把他調教好絕非是一件易事,但千沙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自己只是他的導師,負責指點、幫助他成長,而不是他的領導,控制或者約束他的行為。范學軍老實,這既是他的缺點也是他的優點。因為老實,所以他更能給客戶留下一個忠厚的印象;因為老實,他更能夠忠實地執行千沙給他提出的任何建議;還是因為老實,他腦子裡少了一些投機耍滑的念頭,千沙要做的只是提升他的自信和奮鬥激情,況且范學軍還有一個她無法企及的優勢,那就是他紮實的醫學基礎知識,這樣說來,倆人豈不是更容易配合,相得益彰嗎!認清這一點的千沙看起來志得意滿。
然而,正當她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范學軍的愚鈍和不善交際還是讓她備受打擊。每次她們一起去拜訪客戶,幾乎都是千沙一個人在說,范學軍的表現就像是一個悶葫蘆,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有幾次千沙刻意把說話的機會留給他,好讓他磨練磨練,藉此積累一點信心和經驗,但遺憾的是,范學軍總是支支吾吾,說不到重點,而且目光遊離,給人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這樣做的後果是,客戶越發對他愛答不理,他自己也就更加失去了信心。一來二去,千沙也不再去勉強他,而是自己親力親為,就像對待自己的客戶一樣,哪怕范學軍的業績增長,自己的獎金不會增加分毫,她從范學軍那裡得到的僅僅是每個月固定一千元的導師獎。
慢慢千沙也發現了范學軍除了有社交恐懼症外,他的理論知識是真的紮實,每次都能深入淺出地講明白她所碰到的任何醫學疑問,她對此大惑不解:為什麼面對客戶的時候,你不能這麼深入淺出地講出來呢?
「他們不給我機會啊!每次想講的時候,她們總像是不耐煩一樣的,她們一不耐煩我就緊張起來,一緊張就什麼話都忘掉了。」范學軍顯得無可奈何。
看來,他是一個極度缺乏自信的人,按照人們慣常的說法,就是他氣場不夠,氣場不夠就壓不住陣腳,壓不住陣腳就容易亂了方寸,這是他的性格使然,這麼說來,他真是不適合搞銷售,千沙只得在內心默默地嘆息。
這個時候,由陸剛發起的整風運動愈演愈烈,一度有失控的危險。
為了響應陸剛的號召,人力資源部制定了一套專門針對管理人員的評價系統,美其名曰「管理人員360度全方位評價系統」,名字看上去高大上,實際上就是匿名問卷調查,與被調查者有業務關聯的人員都必須參與問卷填寫,比如被調查者的上、下級以及與被調查者相關的職能部門有關人員,這就是所謂的全方位360度。而問卷調查的內容,幾乎都是與「老白兔」、「牛魔王」相匹配的特徵,既然是匿名調查,調查出來的結果到底客不客觀,很難說,但人力資源部會根據這個結果來判定管理人員是否稱職,對於評分較低被判定為不稱職的管理人員往往會被人力資源部約談。范英明就是被約談的對象之一,但范英明被約談的原因並非是評分過低,事實上他除了少數代表對他幾乎打了零分以外,他的總體評分在所有被調查者中間還不算是太低的,原因是他那張老好人的臉皮矇騙了不少職能部門的同事。范英明被約談的原因是有代表在問卷調查表上直接揭露了他兼職以及做假會議套取公司費用的事實。范英明對這些事實當然一概予以了否認,他甚至不惜以賭咒發誓的方式向公司表達了自己的忠心耿耿。財務部也核實過他報銷的發票,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費用,最終也沒有找出他兼職以及套取公司費用的證據,約談的結果最終不了了之,但范英明一直對此耿耿於懷,到底是誰在背後捅了自己一刀?他發誓要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
起初,他幾乎篤定地認為這個人非郝建強莫屬,但人力資源部的內線告訴他,從問卷調查的字跡看,不像是男生所為,因為那字跡過於秀氣。范英明腦海里馬上浮現出了千沙清秀的面容,俗話說字如其人,他留意過千沙的字跡,確實端端正正,更主要的是,千沙有報復他的動機。但還有個問題他沒有想明白,千沙是如何知道自己這麼多事情的?他又想起了郝建強,她們倆走那麼近,這倆人肯定串通好了要整他,想到這裡,他突然感覺到像得了針眼般難受。
千沙對范學軍的輔導卓有成效,但這個效果並不是表現在范學軍身上,而是表現在他的業績上,三個月後,范學軍依然是榆木腦袋一個,但他的業績已經是大幅度地提升了。對於范學軍業績增長,最為樂見其成的恐怕是王楚湘,。
王楚湘之所以為范學軍的「成長」感到高興,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對千沙的重點培養是正確的,在她對市場未來的布局中,千沙是一個理想的地區經理的人選,因此,千沙每一個小小的進步都能引起她的興奮,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范學軍業績增長的背後,完全是千沙一個人努力的結果,直到有一次,她和千沙特意聊到了范學軍。
「范學軍今年表現得不錯啊!看起來,你對他的輔導是卓有成效啊!」王楚湘微笑著看著她。
千沙表現得有一些羞赧,她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他不適合搞銷售。」
「怎麼了?他的業績表現的不是很好嗎?」王楚湘吃驚地說。
「他在客戶面前始終放不開。」千沙把范學軍的實際情況說了一遍。
王楚湘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才對千沙說:「你的意思是把他開掉?」
千沙搖搖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王大區,我是說他更適合做一個產品專員。」
「為什麼呢?」王楚湘繼續問。
「范學軍醫學基礎知識是很紮實的,但他直接面對客戶時有一些心理障礙,我想,如果讓他做產品專員,給代表們做做產品培訓,開科室會時講講產品還是能勝任的,我覺得。」
「你確定?」
「雖然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但給他一次機會我認為還是可以的,畢竟,在這一行找工作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像他這麼不會變通的人。」
千沙的這句話讓王楚湘內心糾結起來:如果僅僅出於同情就給他換崗的話,似乎不太妥當,那是對公司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但按千沙的描述,以及自己曾經的一次隨訪經歷,幾乎可以確定,范學軍不太勝任目前的崗位,難道真的就這樣武斷地把他給開了?這也似乎確實不是很人道!
王楚湘並沒有馬上對千沙的意見進行表態,而是說,這事還得研究一下。碰到問題,採取緩兵之計,這是她一貫的做法。
不過,沒過幾天,王楚湘就給她帶來的答覆:「千沙,你的建議值得考慮,我想這樣,先讓他兼職做做產品專員試一試,如果確定能勝任的話再給他轉崗,你看咋樣?」
當千沙把王楚湘的這個決定告訴范學軍時,他的表現有一些模稜兩可:既沒有反對,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很高興的表情,但最終出於對千沙的信任、感激還有內心深處那一抹愛慕,他還是同意了這種安排。
但范英明知道這個安排后卻是勃然大怒,他的勃然大怒不是因為王楚湘的這個安排有什麼不妥,而是因為這是千沙的建議,而且范學軍此前一直沒有徵求過他的意見。此時此刻,范英明已經感覺到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岌岌可危,他隨時可能與郝建強以及千沙撕破臉皮,魚死網破后一走了之,因此,這個時候范學軍倒向千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事情,雖然范學軍資質平庸,但他能像傀儡一樣機械地執行自己的一些安排,也是有用的,更為關鍵的一點是,他內心接受不了范學軍倒向千沙的事實,他把范學軍的這種行為視為一種叛變。
一直以來,范學軍像木偶一樣受范英明的擺布,絲毫沒有自己的思想,但沒想到的是,自從遇見了千沙,心中滋生出了那麼一點對千沙的愛慕之意,這隻木偶居然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思想的木偶是不願意再受人擺布的,因此,范英明的勃然大怒並沒有改變范學軍嘗試新職位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