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再見王石磊
年會進入到第三天，高潮隨之到來。
在萬眾矚目的頒獎典禮上，千沙將作為優秀新人代表進行發言。她是到了澳門以後大區內勤才通知她準備發言稿的。她為此冥思苦想了三個晚上，每天會議結束大家都去找各種消遣的時候，她卻在房間里準備發言稿。起初，她的頭腦一片亂麻，她不知該講些什麼，什麼是大家愛聽的、什麼是大家忌諱的？她對此毫無感覺，直到她想起戴金辰的話：「你只要做好真實的自己就行」，於是她才有了思路。她開始思考自己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包括她童年時的悲慘、中專畢業時的迷茫、沐足閣的苦悶以及加入公司以來的各種糾結和抉擇……
在雄渾的音樂聲中，千沙款款走向宏大華彩的舞台，作為三名總裁新人獎的得主之一，千沙從集團總裁戴金辰手中接過那張寫著五萬元獎金的支票，又從戴金辰旁邊的禮儀小姐手中接過一大簇鮮艷欲滴的玫瑰，她望著戴金辰的眼睛，充滿著感激和崇敬，要不是他，自己還在迷途中掙扎，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能遇到這樣一位改變自己命運的人生導師是何等的幸運！戴金辰也注視著她，眼睛中充滿欣慰和鼓勵，就像一名慈父在注視著自己小有成就的孩子，這眼光讓千沙淚流滿面。
頒獎完畢，閑雜人等都離開了舞台，只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宏大的舞台中央，今天，這是她一個人的舞台，她可以自由地表演和發揮，台下六千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她，禮堂里有一種肅靜得很不真實的感覺。她講起了她的童年，起初聲音是顫抖的、羞澀的，但漸漸地，她看到了母親年輕時的模樣，看到了自己父親過世時滿院子來往的人群，看到了跟隨母親寄人籬下時自己孤獨的身影……她不再緊張，彷彿又回到了過去，這一路走來，經歷過痛苦、悲傷、迷茫和抗爭，終於，她找到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台下的聽眾，多數抱著懷疑的、擔憂心態看著她，這個清秀文靜的小姑娘，也許從來沒有登上過這麼大的舞台，她能完整自然地做好這個發言嗎？但慢慢地她們便沉浸在她的敘述里，似乎不是在聽演講，而是在身臨其境度過一段悲慘卻又不甘屈服的往事。
「自從加入公司以來，我感受到了客戶對我們的傲慢與偏見，也忍受過她們對我提出的不合理的要求，也見到過這個行業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說實在話，我糾結過，也迷茫過，有一段時間。我差點放棄去掙扎，但後來我想明白了，我們該以怎樣的姿態對待我們的工作和客戶：那就是信念，一種善的信念！什麼是善，善意味著真誠、奮鬥、忠貞不渝和不屈不撓！」
千沙的演講在一片寂靜中開始，又在一片寂靜中結束，良久，禮堂里才爆發出一片雷鳴般的掌聲，掌聲經久不息，直至主持人再度上台。
接下來，便是頒獎典禮的最後一個環節，也是整個年會的尾聲，那就是陸剛的主旨演講：一切從「心」開始。
「說實話，前面那一位新代表的發言讓我深受感動，信念！一個年級輕輕的小姑娘就有這樣的感悟，試問，我們的老員工們，你們心中還有信念嗎？信念是什麼？信念是燈塔，當你在茫茫人海迷失方向時，它可以給你帶來指引；信念是力量，當你的人生不堪重負時，它可以帶給你堅持下去的勇氣；信念是希望，當你在黑暗中踽踽前行時，它可以讓你看到遠方的光明！平凡的人給了我不平凡的感受！而平凡的人必將創造不平凡的事業！那麼平凡的人將如何創造不平凡的事業呢？這就是我今天發言的主旨：一切從『心』開始。」陸剛的演講也很精彩，他指出，一個人外在的行為都是受內心的意念所指揮的，因此，號召大家從改變自己的認知開始，進行一場由內而外的身體心靈革命。
年會的正式議程到第三天中午就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是大家娛樂和放鬆的時間，下午進行年會慶典表演，晚上則是全體人員的晚宴。
晚宴結束后，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包括千沙。
郝建強纏著千沙，說要一起去樓下感受一下賭場的氣氛，千惠也在一旁極力攛掇。千沙本來對「賭」懷有深惡痛絕的看法，但在郝建強一再堅持下，最終還是答應了她們的請求。
賭場裝飾得富麗堂皇，頭頂碩大的琉璃吊燈發出璀璨的光芒，讓整個大堂亮如白晝。各種娛樂工具羅列其間，有五花八門的自動賭博機，也有種類齊全的人工賭場，各色人等往來如梭，有神采各異的賭徒、穿著舉止統一的侍者、打扮新奇怪異的掮客。
整個賭場人聲鼎沸，單看那些圍坐在賭桌周圍的醉生夢死的賭徒，也是一副活生生的市井浮世繪。他們或穿戴考究、或衣冠不整；或外表光鮮、或形容邋遢；或神情亢奮、或表情萎靡；或正襟危坐、或舉止荒誕；或沉默不語、或驚聲尖叫……
這真是個娛樂至死的年代，他們忘記了天，忘記了地；忘記了父母，忘記了妻兒；忘記了信仰人倫，忘記了人間正道……
郝建強和千惠每人換了五千元的籌碼，開始在場地里躍躍欲試地遊盪，千沙百無聊奈，只得跟在她們身後來回走動。最終，郝建強和千惠終於找到各自擅長的項目開始下注了，千沙對所有項目的規則套路一竅不通，也就很快沒有了看下去的興緻，勉強支持了一會兒，她打算回房間休息。
此刻，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鐘了，她獨自一人在電梯里準備上二十樓，這時，一個穿著打扮花里胡哨的身影在電梯門關閉的那一剎那快速閃了進來。
「抱歉！讓您久等了！」那人頭戴一頂鴨舌帽，很有禮貌地說了一句。
千沙的身體像觸電一般顫抖了一下，多麼熟悉的聲音，她盯睛一看，那個高瘦的身影不是王石磊是誰？
在兩人二目相對的瞬間，千沙的眼淚正欲奪眶而出。
王石磊也愣住了：「怎麼會是你？」
千沙忍住眼淚，她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脆弱。她淡淡地笑了笑說：「意外嗎？」
「相當意外！難道你不意外嗎？」王石磊也笑了。
「看來，你還真是從哪裡跌倒了就從哪裡爬起來呀！」千沙譏諷地說。
千沙的話讓王石磊面紅耳刺。但他馬上轉移了話題：「怎麼你也來這裡？……」
「你可別想多了，我是來開會！」千沙冷冷地說。
電梯里一陣難堪地寂靜。
電梯到了十八樓，王石磊在出電梯的時候擋住電梯門，回過頭望著千沙：「明天還在嗎？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一坐？」
「有這個必要嗎？」千沙不以為然地說。
「我只想鄭重地給你道個歉，再說，我們分手了普通朋友還是可以做的嘛！」
千沙想了想說：「我明天下午去珠海，上午有時間。」
「你電話沒變吧，明天上午我跟你聯繫。」
千沙點點頭。
王石磊的出現徹底擾亂了千沙的心神，說實在話，雖然她與王石磊已經是形同陌路，但她內心依然還在為他擔憂：難道他經過上一次的慘痛教訓依然沒有悔改？還沉迷於賭博而不能自拔？或許他和自己一樣來這裡僅僅是公幹？
人性的沉淪永遠沒有底線，千沙曾經是王石磊唯一的精神支柱，她的美好與純潔一度讓他有幡然悔悟和改邪歸正的決心，然而懦弱的性格最終讓他半途而廢，在他一夜之間徹底輸掉了他和千沙全部的積蓄以及愛情之後，他萬念俱灰。他賣掉了手上唯一的房產，留了一半給前妻，剩下的一半準備通過楚喬的手轉交給千沙以彌補自己的罪惡，然而，千沙最後拒絕了他的好意。他明白，千沙已經對他徹底死心，這讓他生無可戀，當他再一次輸掉了另一半房款后，幾次想通過跳樓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一個連好好生活的勇氣都沒有的人怎麼有面對死亡的勇氣？他最終苟且活了下來，然而他既沒了家庭，又沒了事業，他該如何苟活於世？正如千沙所說，他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了起來，最終又在賭場了找到了求生的門路，他成為了一名賭場掮客。
所謂賭場掮客就是替賭場介紹賭客的人。他們通過哄騙的手段引誘內地的富人來到賭場豪賭，起初，富人都會小有盈餘，一來二去，她們的賭癮逐漸加大，賭注也不斷翻新，一擲千金地揮霍掉手中的現金后，多數人會選擇借高利貸來翻本，這樣做的結果是雪上加霜，高利貸的本金和利息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等你清醒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是傾家蕩產！這就是人性的貪婪與罪惡，而王石磊最終就淪落到十八層地獄的邊緣。
第二天她們在樓下的咖啡廳里見了面。
王石磊先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千沙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一杯摩卡，實際上她一直喜歡的口味是卡布奇諾。
起初二人無話可說，場面一度有些冷清。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王石磊率先打破沉靜。
「醫藥銷售。」
「是嗎？」王石磊顯然很意外，他實在想不出足療與醫藥銷售有任何搭界。
「你呢?」千沙心不在焉地問。
「我啊？……」王石磊支支吾吾地說。「幫一個朋友跑業務。」
場面又冷清了下來。
「對了，你老婆曾經找過我，你那個賣房款有還給她嗎？」千沙說。
「給了她一半。」王石磊如實的回答，頓了一會兒，他繼續說：「對不起，千沙！我……」
「不要說了，都過去了。」千沙面無表情地阻止了他。
「你現在過得好嗎？有沒有找男朋友？」王石磊鼓足勇氣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王石磊的問題讓她心裡很不是滋味，該怎麼說呢？離開王石磊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確實，離開他讓自己的生活有了轉機，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自己可以終生為之奮鬥的事業，但代價呢？自己曾經吃的苦痛和遭受的折磨呢？他能體會得到么？
聽不到千沙的回答，王石磊再一次陷入某種自責的情緒中：「實在對不起！都是我讓你受苦了！」
「你不用多心了，我挺好的，一個人！真的。」千沙不得已，只得去安慰他。現在想起來，他不是個壞人，而且，她們之間畢竟還有過甜蜜的過往。
「你呢？你怎麼樣？找女朋友了嗎？」
王石磊點點頭，雖然他缺少了愛情，但他並不缺少女人。自從和千沙分手后，他已經先後和三個女人發生過同居關係，不過那只是一種苟合，相互之間聊以互慰而已，和愛情沒有半點關係。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直至兩人杯中的咖啡都見了底，千沙才站起來說：「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你坐會兒！」
王石磊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來說：「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看緣分！」千沙笑道，笑得很風塵。
千沙轉頭離去，王石磊看著千沙的背影，直至背影快從他眼中消失的瞬間，他再一次叫住她。
「你提醒一下楚喬，要她留意一下劉運球。」王石磊追上去說。
「劉運球怎麼了？」
「嗨！不好說，你讓她留意就行了！」
千沙並沒有進一步追問，無非是多了一些風月之事，自己早就提醒過楚喬，楚喬也心知肚明，這些都是她的選擇。
「我知道了。」千沙淡淡地說，然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