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范英明的算盤
范英明資質平庸卻又自命不凡，他是戴金辰的同鄉好友，原本在老家一個政府單位任職，一直碌碌無為直至三十五歲還是一個普通科員，升遷無望卻又與同僚水火不容的他最終在三十五歲那年憤而辭職，加入了戴金辰的隊伍。那段日子正是戴金辰的公司快速擴張而急於招兵買馬的時間，原本就是發小且生計無著的范英明被戴金辰收入帳下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范英明簡單粗暴的工作方式迎合了當時的市場需求，為遠望醫藥的發展立下了攻城拔寨的功勞，加上他又是一個見風使舵的人，一張老好人的臉龐迷惑了不少的領導和同事，以至於在以後戴金辰倡導學術轉型的過程中，明顯不合時宜的他並沒有被清理出戴金辰的隊伍，相反還擔任了一個地區經理的職務，當然戴金辰多少還是看在同鄉好友的份上才如此安排，倒不是真正被他蒙蔽了雙眼，但范英明卻並不滿足，他總覺得按論功行賞的話他應該坐上王楚湘的位置，他因此而記恨在心。在戴金辰還沒有離任營銷公司總經理之前，范英明的嫉恨尚且埋藏在內心並未落實到行動上，自從營銷公司換了新的掌舵人，他的嫉恨開始萌芽並且很快付諸於行動：他打算自立門戶，自立門戶的第一步是培養自己的嫡系隊伍，安插親信和打擊異己是他常用的手段，范學軍就是他的親信之一。范學軍是他五服之外的一個本家親戚，從一個三流醫學院校畢業后就被他介紹到了遠望醫藥公司，最終被安排在了自己的身邊。除此以外，他還代理了自己的產品，讓范學軍私下裡去運作。范英明重點排擠的對象是郝建強，郝建強的後來居上和他的綜合能力是范英明排擠他的最主要的原因，這是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即便拉攏也無法得心應手地完全控制他，唯一的手段是打壓他，以便儘可能地消除或者抵消對自己實質性的威脅，辦事處的其它兩個代表沈嘉偉和千惠范英明倒是挺放心，他自信可以用小恩小惠或者資源傾斜把她們玩弄於鼓掌之中。對於千沙石子范英明卻有一些搖擺不定，他摸不清她的底細，只知道她的成人本科還沒有畢業，這樣的文憑卻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家醫院，這是誰安排的他不得而知，他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試圖用恩威並施的手段驗一驗她的成色。
當王楚湘跟范英明聊起新加坡項目的時候，他有一些語塞，原本把這樣一個絕好的資源給到范學軍就是源於他自私自利的相法，也是他精心布局的一個環節，誰曾料到范學軍那邊對「先達」的開發遲遲沒有進展，而千沙石子這邊卻是迫在眉睫。所謂的學術項目不過是一件工具而並非是給客戶的一項福利，工具用得好自然會產生巨大的生產力，用不好卻是一種巨大的資源浪費，王楚湘和范英明都對此心知肚明，因此，此刻的范英明有一些理屈詞窮，好在他也是一個老江湖，乘勢借坡下驢，把這份資源讓給千沙石子不僅能在王楚湘面前顯示自己的大度也能起到收買人心的作用，於是他說：「這個項目原先是準備用在范學軍那邊的，現在看來，千沙更需要這個名額，那就給她吧！」。
王楚湘顯然對范英明的表態很滿意，她並沒有追究之前他的安排是否合理或者別有用心，而是有意無意提醒她要多多幫助千沙石子這個新代表，范英明卻並沒有心領王楚湘的苦心，而是藉機敲打了一下千沙石子：「千沙還是太年輕，而且沒有什麼經驗，我看她做這家醫院有一些力不從心。」
對於范英明的觀點王楚湘並沒有否定也沒有支持，而是說：「正是這樣才需要我們關心呢！誰不是從這樣的狀態中成長起來的？」
范英明略微有一些尷尬，但他並未因此而停止對千沙石子的質疑：「公司最近怎麼招人的標準越來越低了？不是說非學醫學葯的不招的嗎？」
「她是戴老闆的人，你知道就好了，不要在外面亂說。」王楚湘提醒他。
「戴老闆的人？她跟戴總是什麼關係？」范英明大吃一驚，窮追不捨地問。
王楚湘有一些惱怒，這人情商怎麼這麼低？都已經暗示過了，他怎麼還沒明白，不要說她不知道這層關係，即便她知道，她也不可能在下屬面前大張旗鼓地宣揚老闆的私生活，告訴他千沙是老闆的人已經超過她的底線了，她突然很後悔告訴他這些事實。
「你就別管了，專心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老范！」王楚湘不耐煩地說。
從王楚湘那裡了解到的信息讓范英明更堅定了自己對千沙石子的態度：既要提防又要收買，因此在王楚湘離開后不久他就親自找到千沙石子談心，他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神態和藹可親，言語溫和細膩，先是對她的生活噓寒問暖；接著又肯定了她的工作態度、成績；最後表示為了支持她的工作，他特意為她爭取到了一個新加坡項目的名額，在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他信誓旦旦地說：「這是我跟王大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爭取過來的，你一定要好好利用啊！」
儘管妞妞不知道為何范英明前後會判若兩人，但她知道這應該與王楚湘有關，只是最後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假了以至於她身上突然冒起了雞皮疙瘩，但她並不打算拆穿他，相反她還裝著非常激動的樣子再而三地對他表示了感謝，這只是一種做人的技巧而無關人品的高低，她想。
新加坡的這個項目給妞妞的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幫助，其結果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第二天當她如約把資料送到劉月波辦公室時，劉月波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她臨購報告她已經批准了，可以讓公司送貨了。
這是一個質的突破，也是她生平完成的第一單生意，如果能把她的工作看成一樁生意的話。所謂生意，本質上就是一種交換，她該拿什麼去換取更多的銷量呢？這是她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有人拿金錢，比如范英明；有人拿友情，比如郝建強；而她準備靠服務，準確一點講，應該是學術上的服務，她應該給客戶提供更多學術上的資源，包括最前沿的醫學信息、更專業的學術會議；更有意義培訓課程，當然，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個人的學術素養外，公司的戰略導向至關重要，還好，戴金辰是堅定的學術營銷的支持者，「哪怕暫時犧牲一點銷售也要堅定不移地走學術營銷的道路！」這是他的戰鬥宣言，可以說這就是一場戰鬥，帶金銷售是當時環境下所有從業者普遍推崇而且習以為常的營銷方式，戴金辰這麼做就相當於與所有從事醫藥銷售的人為敵，這是一條孤獨而且危險的道路，搞不好就等於慢性自殺，但戴金辰顯得信心滿滿，他的信心來源於對新葯研發的重視，只有提供了原創的、高質量的產品學術營銷才可能變成現實，否則就是一句空話。
冠城市人民醫院的臨購是范英明區域「先達」銷售零的突破，這也緩解了他在大區排名靠後的窘境，在季度管理人員述職會議上他熱情洋溢地分享了自己的成功經驗，在經驗分享過程中他隻字未提千沙石子的功勞，反而含沙射影地表示由於負責這家醫院的代表經驗不足，導致開發過程走了一些彎路，幸虧他及時出面，力挽狂瀾才徹底扭轉了乾坤，王楚湘對此笑而不語，她對事情的經過當然心知肚明，但她並未當場指出他的狂妄和虛偽，這是她的一貫策略，市場開發之初團結為重，市場成熟后再秋後算賬不失為一套穩妥的做法。
在季度會議上大放異彩讓范英明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他同時也認識到到了千沙石子的能力，把她拉攏到自己的陣營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情，但他對自己能否徹底掌控她還缺乏必要的信心，他因此想到了利用聯姻的辦法。范學軍和她年齡相仿而且目前尚未婚配，如果二人能結成秦晉之好豈不是一件一舉多得的好事情？儘管公司是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夫妻二人不能在公司的同一區域任職，如果好事能成最多讓范學軍辭職專門打理自己私人的一些業務，這樣的話，利用公司的平台壯大自己的業務豈不是易如反掌？這樣的想法讓他感覺到興奮，興奮的結果是忘乎所以以至於忽視了千沙石子與戴金辰的關係。
回到辦事處他就組織了一次辦事處的集體活動，美其名曰：傳達公司精神，實際上他是希望更多地創造千沙石子與范學軍在一起的機會。活動之前他先找范學軍談了一次話，鼓動范學軍去主動追求千沙石子，但范學軍卻對此缺乏信心，他是一個戀愛滋味都未嘗過的「可憐蟲」，千沙石子的美貌是他望塵莫及的，他唯一的優勢是他的善良和天真。范學軍做業務的方式與范英明一脈相承，除了給錢鮮有創新和其它曲折的方法，他從他叔叔那裡得到的唯一教誨是「能用錢辦成的事情都不叫事情」，因此，碰到困難他首先想到的是用「錢」開路，如果「錢」都開不了路，他就別無他法了。儘管如此，范學軍還是做了一些嘗試，比如幫千沙石子端茶倒水，夾菜進酒，千沙石子的以禮相待讓他誤以為對方對他有了好感從而表現得愈加殷勤冒進。
不久以後范學軍就開始約千沙出來逛街，千沙石子以「學習」為名很禮貌地拒絕了他，當然這並非純粹是她的借口，她的在職成人本科學業確實不允許她浪費掉寶貴的休息時間，但范學軍卻並不知情，千沙石子的拒絕嚴重地挫傷了他自尊心，他為此而傷心不已，並把它當成一件天塌下來的大事彙報給了范英明，范英明哭笑不得地斥責他有一顆「玻璃心」。
「你應該像搞定你的客戶一樣去搞定她！」范英明試圖給他指明方向，事實上，這句話是從公司某一個高層所提出的一個倡議轉化而來的，那位高層的原話是這樣說的：「我們對待我們的客戶要像追求我們的戀人一樣，用鍥而不捨的精神和花樣百出的方式去追求！」現在被范英明活學活用到這裡，可以說與那位高層的觀點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得不讓人心生佩服。
得到指點的范學軍似乎找到了進攻的方向，他搞定客戶的方式一般是「給錢」或者「給物」，而且這種方式確乎在多數情況下是有用的，他因此像執行聖旨一樣用在千沙石子身上。
在多次拒絕了對方的好意之後，千沙石子終於有一些於心不忍，畢竟追求她也是別人的一項權利，她不好太過武斷或者粗魯地拒絕，與其讓對方這樣一廂情願地胡思亂想還不如主動表明自己的態度以絕了對方的念想，於是在拒絕了他第十次禮物后的一天她主動約范學軍狂了一次公園。千沙石子的主動相約一度讓范學軍誤認為是她的回心轉意而讓他興奮不已，然而見面時的尷尬再一次讓他幾乎陷入到懷疑人生的境地，她們倆實在是毫無話題可聊，他對和女孩子聊天毫無經驗，他甚至連一句誇讚對方連衣裙好看的話都說不出口，對答千沙石子的問話更是緊張到支支吾吾以至於面紅耳赤，他實在不是談戀愛的材料。
而千沙石子有一些話也不好說出口，它既要斷了對方的念想又不至於讓對方感到過於難堪，這樣的話語必須好好醞釀，以至於好長一段路線她們都毫無交流，似乎是毫無相干的兩個人，直至行程快結束的時候，千沙石子才毫無徵兆地說：「非常感謝你的好意，我暫時還沒考慮過要結婚。」這毫無徵兆的話語讓范學軍不知所措，他天真地以為對方只是不想結婚而已，並非不想和他談戀愛，於是他順勢接過了話題：「我們可以先談著，以後再結婚啊？」
千沙石子實在不明白情商缺斤少兩到如此地步的他是如何搞清楚客戶的潛在需求的，搞清客戶潛在需求的方式就是跟客戶聊天，通過聊天揣摩客戶的所思所想，這極度考驗代表的情商，按著業內的說法，這需要同理心。范學軍的表現說明他的同理心實際上約等於零，他在這一行還能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是他懂得如何給客戶送錢，錢財可能是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需求，不需要過多揣摩，硬著頭皮送就行了，十個就有九個會准。
千沙石子只得進一步提醒他：「我現在忙著完成本科學業，實在是沒空談戀愛。」
范學軍這才意識到這實際上是千沙石子委婉的拒絕，他感覺到自己再一次受到了傷害，這也很難怪罪到他，他的愛情本是一片處女地，處女地的特點是極其敏感，無法經受任何形式的折磨，否則很快就會面目全非，但你又不能給它哪怕一丁點的希望，任何希望就會像種子一樣在這片處女地上生根發芽，千沙石子這粒種子就是范英明不懷好意種下的，如今已經在這片處女地上落地生根，想要輕易拔除它幾乎是不可能，除非再給它種上另一粒生命力更加旺盛的種子。
千沙石子有一些進退兩難，她實在不知道是該安慰他還是打擊他，最終她的同情心佔據了上風，她安慰到：「你這麼優秀，一定能找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
天真的范學軍感覺到了些許的自信，他終於沒有先前那麼傷心了，但這並不代表他對千沙石子已經死心，相反，他對她的好感更加濃厚了一層，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跟異性這麼近距離地走在一起，也是生平第一次被異性這麼溫柔地讚美，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撲鼻而來的令人迷醉的體香，這種香味讓他的內心像被貓抓一樣癢的難受。
范英明除了鼓動范學軍去追求千沙石子外，還親自調查起了她的底細。他利用人事部一位相好找出了千沙石子的應聘材料，打探她的籍貫、教育背景和工作經歷，試圖據此推測出她跟戴金辰是何種關係，遺憾的是，千沙石子應聘材料上的信息語焉不詳，除了知道她的籍貫是四川涼山、畢業於四川旅遊學校外，幾乎再也找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表明她和戴金辰的關係。范英明百思不得其解，他最初做出的「她應該是戴老闆的某個親戚」的推測也因為毫無證據而最終被自己推翻。這毫無意義的調查最後也因倍感無聊而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