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孤獨的前行者
事實上，戴金辰的適時出現，並非他事先刻意安排的結果，而是源自於忙裡偷閒時偶然間闖入他頭腦里的一個念頭。
自從戴金辰決定轉型進入藥品研發領域繼而雷厲風行開始實施他的宏偉計劃時起，他的絕大部分精力都專註於新成立的藥品研發公司，而把他賴以起家的銷售公司委託給職業經理人進行管理。繁忙的工作一度讓他幾乎忘記了還有一個叫做千沙石子的女孩，直到這個禮拜天，當所有的工作都有了一個階段性的結尾，他終於得閑在家陪妻子一天。喋喋不休嘮叨了一個上午的妻子終於在午飯後短暫地睡去，負責照料妻子日常起居的阿姨也在妻子房間的自動按摩椅上沉沉地進入了夢鄉，偌大的客廳突然變得極其安靜，一股巨大的孤獨感驀然潛入了他的腦海，浸潤著他每條細微的神經。事實上，他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他夜以繼日地玩命工作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遠離這種孤獨，他寧願妻子一刻不停地在他面前反覆嘮叨也不願意房間里是如此的安靜。但他並非天生如此，恰恰相反，年輕的時候他壓根兒不知道孤獨是何滋味，他有很多鍾方式消耗掉工作之餘多出來的時間和精力，比如說，打牌、喝酒以及和不相干的女人打情罵俏，然而，孤獨總會像那些在莊稼地里見縫插針生長的雜草一樣，在你照顧不到的蠻荒之地它生長得尤其旺盛，恰恰有一段時期他的思想進入了一片荒漠，孤獨就在那荒漠里落地生根進而野蠻生長。那個時候，他的公司剛剛超過四大金剛而在冠城首屈一指，然而他發現財富的增加並不能填補思想的貧瘠。起初他試圖用沒完沒了的社交和瘋狂的性愛來阻止孤獨的蔓延，但慢慢發現這麼做根本就是徒勞，社交和性愛不過是孤獨症的肥料只會讓孤獨生長得更加肆無忌憚，於是，他開始拒絕喝酒、打牌以及一切無聊的社交轉而把自己關在家裡專心和患有神經衰弱的妻子聊天以此來探究足不出戶的妻子對抗孤獨症的訣竅，很快他就有了驚人的發現，原來妻子喋喋不休的念叨就是她對抗孤獨症絕妙的方法，理由之一是要麼他會在她喋喋不休的念叨中昏昏睡去，要不他就會著迷於她話語透露出來的深刻哲理和簡單邏輯。她的話語往往是簡單的、粗暴的，甚至是不留情面的，並非像他的下屬或者朋友那樣每句話都要經過千錘百鍊、披上華麗的外衣之後才能送到他的耳朵里，但恰恰是這簡單粗暴的話語卻是對事物極致入微的體察和一針見血的預言。比如說，她曾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來念叨鄰居那隻一整夜不停吵鬧的貓並據此作出驚人的判斷：過不了多久整個小區遍地都是野貓了，果不其然，兩個月之後隔壁大嬸就提著五隻小貓詢問有沒有興趣收養，不然就又得放生了。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在這些例子中戴金辰逐漸意識到治療孤獨症的辦法不是對抗而是順應它並且據此去洞察萬物的核心，這樣他才有了反思過往和籌劃未來的契機。在反思和籌劃的過程中他最終確定了以新葯研發作為自己餘生的理想從而擯棄了以往那單純以堆積財富為為目標的低級追求。
而這個禮拜天的下午沒有了工作的攪擾和妻子的嘮叨，他再一次體會到了孤獨，
「要是有個乖巧懂事的女兒該多好啊！」他感嘆道，這個時候他想起了千沙石子。
見面時，戴金辰像久未謀面的慈父那樣問起了妞妞方方面面的問題，從生活起居到工作學習，事無巨細、問題繁多到妞妞根本無暇應答以至於只能保持長時間的靜默來等待他把問題一一問完。直到看見妞妞一臉錯愕的表情，戴金辰才意識到自己彷彿是愛妻附體一樣變得有一些神神叨叨、婆婆媽媽，他啞然失笑以後才提出了一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然後耐心地等待著妞妞的回答。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妞妞終於有機會向別人傾訴這幾天的困惑，於是，在把冠城醫院的事情簡要地敘述了一遍以後，她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我們一定要採用這種不正當的手段才能做好這份工作嗎？」
戴金辰瞬間洞悉了問題的核心，一個人除非知曉工作的意義否則很難將其視為一項終身的事業而全身心地為之奮鬥，充其量不過把它當成一種謀生的手段而已。
「你相信我們的葯能解決病人的疾苦嗎？」』戴金辰微笑著看著她。
妞妞點點頭：「可是，這又怎麼樣呢？最終決定權在客戶那裡。」
「沒錯，你的責任是把藥物的價值傳遞給客戶。」
「客戶會相信我們嗎？」
「那要看你專不專業。」
「我們能有客戶專業嗎？」
「對於你銷售的產品而言，你必須要比你的客戶專業！」
「即使我們對自己的產品是專業的，但客戶也可能不信任我們。」
「那就要看你敬不敬業，一個敬業的代表是完全可以在客戶那裡樹立良好的形象從而贏得客戶的信任，客戶信任你的產品是從信任你的人開始的。」
「那為什麼還有人會採取一些不正當的競爭手段呢？」
「那是一個時代的產物但它終究也將會被時代所拋棄，你必須要樹立一種向前看的意識，一個職業化的醫藥代表必須要有專業的知識和良好的人品。你完全可以走職業化的道路，千沙，因為你的勤奮和你的真實，你只要做好最真實的自己就行了，其它就交給命運吧！這不是一個理想的世界，但我們可以選擇做一個有理想的人！」
「這不是一個理想的世界，但我們可以做一個有理想的人」。多麼震耳發聵的聲音。
戴金辰的聲音雖然低沉但鏗鏘有力，它像一縷陽光碟機散了妞妞心裡連日來的陰霾，她終於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做最真實的自己，她反覆體味著這句話，就像食草動物反芻一樣，不厭其煩。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向劉月波表達自己的歉意而非逼迫她去臨購自己的產品，事實上當她再一次出現在劉月波面前時，她的這種懺悔之意已經溢於言表，劉月波很快諒解了她，並且主動提出可否提供更多有關「先達」的資料特別是歐美的文獻以便自己更好地了解這個產品。劉月波的提議給她的工作帶來了新的思路，也為她的學習創造了新的契機和動力。她學會了利用各種網路平台查找文獻資料，在浩如煙海的醫學文獻中檢索自己想要的關鍵性的文章，她長期堅持學習的英語對她的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反過來她的工作又進一步地促進了英語的學習，二者相得益彰。這樣的努力和堅持在她身上發生著從量變到質變的效果，她從一個毫無醫學背景的人逐漸成長為合格的醫藥代表，對自己的產品以及產品涉及到的醫學知識已經了如指掌，特別是她檢索醫學文獻的能力，後來讓史金壽也大為嘆服以至於經常把她當成助手去要求她幫忙查找文獻資料，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樹高三丈也絕非數日之功，儘管她的努力和堅持為她的職業之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但這並不意味著她的前方將是一片坦途，恰恰相反，還有更多的磨折和坎坷在前方等待著她。
當妞妞把一篇高質量的醫學文獻擺在劉月波面前時，劉月波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讓她詫異的不僅僅是文獻本身，更是文獻中所做的人為的標註。那是一片純英文的文獻，文獻關鍵性的信息都被劃上了重點，並被譯成了中文，讓她一目了然地了解了這篇文獻的主旨，這篇文獻作為「先達」在腦缺血再灌注損傷治療方面的有利證據，讓劉月波幾乎無法再找出莫須有的借口和託詞去否定臨購「先達」的合理性，但也並沒有像妞妞預想的那樣順理成章地讓劉月波給出肯定的答覆，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再研究研究。」
劉月波的態度讓妞妞百思不得其解，「研究研究」是何意思呢？難道真如郝建強所說的那樣：還欠一點火候，那這一點火候到底是什麼呢？劉月波這種曖昧不清的態度讓事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四月下旬，王楚湘把大區經理月度例行協訪的目標定為了千沙石子，當然這不是她按部就班的安排，更不是她心血來潮的臨時決定，而是源於戴金辰對她的暗示和提醒。照道理講，作為集團總裁的戴金辰一般不會直接插手營銷公司的具體事務，更何況是一個小代表的成長，然而當他與千沙石子談過一次以後，他明白了她的處境和思想動態，覺得還是有必要適當關注一下，為了讓這種關注儘可能地顯得低調和不露痕迹，他以私人身份邀請王楚湘喝了一次咖啡，在重敘舊情的過程中有意無意提了一句：「你們區域是否新招了一個叫千沙石子的代表，我看那個代表素質還不錯，可以重點培養一下。」戴金辰的話讓王楚湘暗暗心驚：這千沙石子是何來頭，居然讓戴老闆如此上心，共事這麼多年，她十分了解戴金辰的為人，他每一句不顯山露水的話都有著深刻的用意，看來今天這杯咖啡絕非是共敘前情那麼簡單，這句話才是重點。當然，她不是一個愚蠢到去刨根問底的人，相反她的絕頂聰明讓她很快做出了正確的反應：「沒錯，我也很看好這個小姑娘，她身上有一股韌勁。」
戴金辰淡淡地說了一句「那就好」以後，就絕口不提千沙石子的事情，再一次回到先前的話題當中。
當王楚湘把協訪千沙石子的計劃告訴范英明並要求他做好相關安排的時候，順帶語重心長地囑咐了一句：「這個代表你也得上上心啊！」
王楚湘的話讓范英明心裡頓時七上八下起來：她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小代表來了？這次協訪來得也是疑點重重，如果是事前就安排好的，那麼在月初的例會上王楚湘就該給他交代了，不至於在這個時候搞突然襲擊，難道是千沙石子在她面前打了自己的小報告？范英明做賊心虛的念頭讓他有一些不安。
在范英明的辦公室里，他正襟危坐在那裝有四個輪子會移動的老闆椅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妞妞，原本胖乎乎還算和善的臉上努力擺出威嚴的樣子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范英明試圖用自己的威嚴迫使妞妞主動交代自己的「罪行」。
「怎麼了？老闆！」妞妞一頭霧水。
「怎麼？還不承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做過什麼壞事了？我承認什麼？」妞妞不可思議地笑出聲來。
范英明的假裝威嚴正在演變成真正的惱羞成怒，他的惱羞成怒與其說是因為妞妞的狡辯不如說是因為她臉上那不以為意的神色和帶有諷刺意味的笑容，那絕對是對自己權威的挑戰，他這麼認為。
「你懂不懂尊重你的領導？越級彙報在我們這裡是絕對不允許的，你知道嗎？你倒好，還在背後偷偷打我的小報告。什麼人品！」范英明變得有一些怒不可遏。
「老闆，我向誰彙報了？我又彙報什麼了？請您明確告訴我，不要打啞謎好嗎？」說到這裡，她自己反倒有些心虛了，難道自己跟戴金辰說過的一些話讓他知道了？
妞妞臉上的變化讓范英明疑竇更深，他幾乎篤定了自己的判斷。
「裝，繼續裝！你做了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
妞妞冷靜地想了想，自己也沒有向戴金辰說過什麼過分的話啊，充其量只是客觀地陳述了一些事實，再說，憑戴金辰的為人，他也不可能轉眼就把自己出賣了呀！因此，她篤定范英明這不過是一種虛張聲勢的訛詐，但他虛張聲勢的背後一定有什麼隱情或者誤會，冤家宜解不宜結，於是她一臉誠懇地說：「老闆，您先不要生氣，我像您發誓，我絕對沒有在別人那裡說過您半句壞話。我想這裡面肯定是有什麼誤會。」
范英明看到對方臉上一臉無辜的表情並不像是裝出來的，他也開始冷靜下來，但仍然表現出一種余怒未消的神態說：「這樣最好！你要記住，我永遠是你老闆，對老闆你必須要忠誠，否則，你在這裡是混不下去的，明白嗎？」
「明白，老闆！」妞妞臉上帶著笑，笑得有一些勉強。
「另外，王大區要陪你協訪，這兩天你安排一下!」范英明換了一幅笑眯眯的容顏說道。
原來是這樣，她突然對范英明的小題大做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僅僅因為一次協訪他就能想到這麼多事情出來？她突然有一些可憐起那張與其說是忠厚不如說是愚笨的臉來。
不過，王大區要協訪她的消息無疑是個好消息，如今，冠城人民醫院的事情正處於膠著狀態，也許王大區的協訪會讓事情有一些突破呢！她這麼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