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柳暗花明
醫藥代表與醫生的關係比較奇特,類似一種共生的關係,一方面醫生希望從醫藥代表那裡獲取醫藥信息、表現平台或者其它利益,但同時她們骨子裡對醫藥代表又充滿了傲慢與偏見;另一方面,醫藥代表則視醫生為她們的衣食父母,為了博取她們的歡心會絞盡腦汁以至於創造性使用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方式。在新代表培訓的時候就有醫藥代表分享過他們的成功經驗:在大年三十給因值班而無法回家吃團圓飯的醫生送水餃是一個絕好的創意,它能迅速拉近你和客戶之間的關係以至於形成一種類似親人和朋友的關係。事實上生物界中類似的共生關係比比皆是,比如說海葵與小丑魚、人體和腸道內的有益菌群,它們都能達到一種穩定的相互受益的狀態,都是為了生存,不能說誰比誰更尊貴。
妞妞要在這一行存活下來,就必須找到她的共生宿主,這一點毋庸置疑。
妞妞對史金壽的第二次拜訪雖然沒有取得明顯的進展,但相對第一次也算是進步了很多,至少她完完整整地說出了自己醞釀了好久的開場白:「史主任,您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上次見您,您的氣色不是太好,怕是工作太忙累的吧?您平時可要注意休息哦,像您這樣的大牌專家,老百姓可是離不開您吶!」
這帽子戴得有點高,腦容量大的人恐怕戴不穩,偏偏史金壽是一個高智商的人,他哪裡吃這一套,於是那雙魚泡眼緊盯著這個小女生,面帶嘲諷地說:「你是猴子派來搞笑的嗎?我有你說的這麼偉大嗎?」
「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反正在我心目中您就是這麼偉大。」都是為了生存,偶爾心口不一也是迫不得已,妞妞這麼想著,也顧不得臉皮上像摸滿了辣椒油,火辣辣地難受了。
平心而論,作為冠城市神經內科學科帶頭人,史金壽完全受得起這個恭維,他只是覺得如此神聖的事實出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代表口中,那無疑是對自己的羞辱,一個大牌專家是什麼人都可以評頭論足的嗎?
史金壽的地位決定了繁忙的工作之餘他必須面對大量形形色色的代表,一般交情不深的代表他甚至都不會給她們說話的機會,最多三言兩語打發走了事,但今天這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敗壞了他的心情,他有意給她些顏色瞧瞧。
「你是哪個公司的,做什麼產品?」他面色冷峻地問。
「遠望醫藥,我們公司剛剛推出了一個新葯,名字叫『先達』,它是一個國內首仿葯……」
「長話短說,我沒多少時間聽你講,它有什麼作用?」史金壽粗暴地打斷了她的敘述。
思路被打斷的妞妞有一些驚慌,她猶豫了兩秒,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主任……它主要用於……腦缺血……再灌注治療……」
「你知道什麼叫腦缺血再灌注損傷嗎?」史金壽再一次觸不及防地打斷了她。
妞妞更驚慌了,額頭上冒出來細密的汗珠,雙手緊緊抓住手提袋的拉手,反覆纏繞,彷彿那手提袋與她有血海深仇一般,同時,用顫抖的聲音把她花了幾個晚上才背下來的產品知識一點一點像擠牙膏一樣向外擠出來:「腦.缺.血.再.灌.注.損.傷.是.指……」
對一個毫無醫學背景的人來講,那是一段長長的、猶如天書一般的文字,妞妞花了好長時間才勉強把它弄得一知半解,又花更長的時間把它完整背誦下來,要是在毫無壓力的情況下,她還能熟練得如同說話一般把它敘述出來,如今在史金壽那冷峻威嚴的目光下,她的背誦明顯有些不知所云、口齒不清直至史金壽再一次粗暴地終止了她的敘述。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你們這個產品我們用不上。」
「我還沒有介紹完我們的產品呢!主任,請再給我五分鐘的時間好嗎?」妞妞著急了,用懇求的語氣說。
「我說用不上就用不上,難道你沒聽見嗎?」史金壽冷峻的語氣中多了一絲慍怒,事實上他的這份慍怒倒不一定是來自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而可能是來自科里一些瑣碎的小事,準確一點講,可能與今天上午查房時那個新來的副主任對他的質疑有關。史金壽一向是科里絕對的權威,這種權威一半來源於他的資歷和冠城神經內科主委的光環,另一半則是來自他與院長的同學關係,權威帶來的結果是他聽不見、更聽不得任何反對和質疑聲。卻不想醫院最近新聘了一個副主任,那個副主任叫馬麗娟,是一個實幹家,對待病人像對待自己的親人,而且具有豐富的診療經驗,更為關鍵的是,她們是風格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一個重實幹,一個重虛名,照道理講,這樣的兩個人湊到一起,若配合協調的話倒不失為一件幸事,畢竟一個人能提高醫療服務質量,另一個人則能提高科室的知名度和學術影響力,但問題是馬麗娟除了是一個實幹家,還是一個直性子的人,她向來有一說一,她對史金壽的每一次質疑在她看來不過是正常的學術探討,然而聽慣了阿諛奉承言語的史金壽則對馬麗娟的質疑非常的反感,總覺得那是她處處在讓自己下不了台。
妞妞是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些內幕的,那個時候她和史金壽以及馬麗娟都已經建立起了良好的共生關係,當然這是后話,但此時此刻的她還在糾結於史金壽這前後不一的態度,明明都有了轉機,怎麼一下子就絲毫機會都不給了呢?是真用不上還是有其它一些原因?她不得而知,好在她是一個識時務的人,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本著這樣的心態,她又一次灰溜溜地走出了史金壽的辦公室。
對史金壽的兩次拜訪給妞妞帶來的打擊還是蠻大的,她開始質疑自己究竟適不適合干好這份工作。一般來講,面對壓力的人都會找自己親近的人傾述,然而,這裡有誰可以成為她傾訴的對象呢?楚喬算是她親近的人,然而自從楚喬跟了劉運球,後來又被劉運球安排到美國生產以後,她們聯繫得少了,偶爾打個電話,發個微信,最多是報個平安,相互之間可聊的話題也越來越少,直至最終徹底斷了聯繫。看來人與人之間的親疏是可以用共處的時間來衡量的,這個理論的提出者正是那個精力旺盛的王大區,她在大區會議上就明確提出過這個觀點:你和客戶的親密程度,應該用你和客戶相處的時間來衡量。王大區這個觀點一經提出,整個大區便掀起了一股與客戶長時間相處的熱潮,比如說拜訪客戶一次不能低於半小時,客戶能給你的時間越久就說明你和客戶的關係越親密;再比如,你要不斷創造跟客戶在一起的機會,共進晚餐、舉辦活動、一起參加學術會議……總之,除了工作和睡覺,其餘的時間你最好都跟客戶在一起。不得不說,還真有代表做到這樣,而且她們的業績的確都是在全公司名列前茅的,冠城地區的郝建強便是其中一個。
郝建強是一個幽默而隨和的人,因此妞妞也樂於向他傾訴或者說求教。
「沒關係,其實每個新代表都是這樣,你要過的是心理這一關。」郝建強開導她說。
心理關說白了就是要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質,把臉皮折磨得像城牆那麼厚就成功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需要經過千百次的磨難,套用一句時髦的話講,就是「客戶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戶如初戀」。
「另外,如果你暫時突破不了,你可以通過科里的其他醫生了解他的一些情況,比如說家庭、生日、興趣愛好什麼的。」
郝建強的提示給她帶來了新的思路,她因此而有了第一次接觸馬麗娟的機會。
馬麗娟的病人很多,當妞妞中午十一點到她診室門口時,看到牆上的電子屏幕顯示還有十幾個病人在候診。
等,這是唯一的辦法。隨著時間的推移,候診的病人越來越少,等候的醫藥代表卻越集越多。直到中午一點半,隨著最後一個病人走進診室,在門口坐成一條龍的醫藥代表頓時蠢蠢欲動起來,人人都想爭先,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地站在了門口,頻頻向門縫裡張望;還有一些則在走廊上來回踱著方步,隨時準備步前者之後塵;其餘稍稍淡定一點的則仍舊坐在椅子上三三兩兩聊天或者獨自靜默。這時候,妞妞卻緊張起來,喉嚨有一些發癢,腿腳也變得僵直,她心裡在反覆糾結:這麼多人要不要改天再來?理智又在提醒她,哪天都一樣,等了這麼久,不能無功而返!在糾結中,有代表已經進去了,不到一分種又出來,臉色卻不是太好,看來是碰釘子了。妞妞內心更加躊躇起來,在史金壽那裡體會到的不好的感覺再一次湧上自己的心頭,她幾乎失去了最後一絲繼續等待下去的勇氣!
代表們很快都進去又出來了,走廊上變得一片寂靜,再沒有猶豫的時間了,她終於鼓足勇氣站起來,腿卻一陣發軟,她差一點跌倒。
她艱難地來到診室門口,透過門縫,她看到馬麗娟已經脫下了白大褂,開始在洗手盆里洗手。
她猶豫了幾秒鐘,最終輕輕地敲響了診室的木門。
「進來!」診室里傳來馬麗娟溫和的聲音,她的心稍稍平復了一些。
她推開門,正在用毛巾擦手的馬麗娟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有事嗎?」
「對不起,主任!我。」心跳加速導致她的喉嚨發乾,聲音顫抖。
「別緊張!小妹妹。」馬麗娟微笑著說,她的面色因疲憊而看起來憔悴不已,但這並不影響她笑容的溫和和美麗。「你做什麼葯?資料給我看看。」
馬麗娟的微笑讓妞妞恢復了平靜,她從手提袋了抽出一張彩頁遞給馬麗娟。
「這是我們公司新出的一個首仿葯……」馬麗娟專註地看著資料,卻沒有理會她的介紹,她不得不停下聲來等候馬麗娟的反應。
妞妞再一次緊張起來,她不知道看完資料后馬麗娟給她的是希望還是失望,她試圖從馬麗娟臉上的表情發現一些端倪,皺眉或者開顏,但遺憾的是,馬麗娟的臉上除了疲憊,似乎看不出其它任何錶情。
兩分鐘以後,馬麗娟終於看完了,她再一次露出了笑顏:「這個葯我知道,在日本進修時用過這個葯,現在能國產了,太好了!」
妞妞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徹底放了下來,這是一個好的兆頭。
「這樣吧,小妹妹,我還沒吃飯,下午你到住院部來找我吧。」說完,匆匆往門外走去。
妞妞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馬麗娟的腳步聲就消失在門外走廊上了。
幾年以後當妞妞已經成為了這一行的精英,直至成為大區經理、銷售總監的時候,她還會回憶起那個轉機突然來臨的下午,那個下午的天氣跟她的心情一樣,乍暖還寒,陽光已經開始普照但依然不能完全降伏初春的寒冷,事實上,那是三月的第一個禮拜五,馬路兩旁的木棉樹尚在孕育著淡紅色的蓓蕾,再過幾天或者十幾天,那鮮血一般的木棉花才會完全開放,那時冠城滿大街都將會是一片艷紅。
那天下午馬麗娟除了帶給她一線希望以外,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
「說實在話,小妹妹……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專心等待下文的妞妞慌不迭地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馬麗娟,事實上,上午在門診室她已經給過她一張名片了:「請叫我千沙,主任!」
「哦!千沙,這個葯我們用得上,而且效果很好,但我的許可權只能幫你打臨購報告,至於藥劑科采不採購還需要你自己去做工作。」
「什麼叫臨購?」妞妞有一些不明白。
「就是臨時採購,臨時採購三次以上就可以直接進入葯事會討論是否可以正式採購了。」
馬麗娟的話讓她看到了希望,感激的話在她心裡蠢蠢欲動但她的表情卻率先出賣了她的心情。
「你不用感激我,這個葯對我們有幫助我才幫你的,不過話也說回來,史主任那邊不一定好說話,好吧,話就到這裡,你好自為之,我有好多事情要處理。」馬麗娟說完轉身匆匆離去。
當她把這些向地區經理范英明彙報的時候,范英明明顯有一些始料不及,他沒想到妞妞這麼快就取得了進展。他沒有表示讚賞也沒有給予任何評論,而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這並不是妞妞想要的結果,她也不是希望得到范英明的肯定和鼓勵,當然,如果能得到這些會更好,事實上她真正需要解決的是下面她提到的這個問題。
「那史主任和藥劑科那邊怎麼辦?」
范英明想了一下,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而是不耐煩地說:「再說。」
在中國博大精深的語言文化裡面,「再說」和其它很多漢語辭彙一樣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辭彙,人們可以賦予它很多截然不同的涵義,而妞妞理解的是「等一下我忙完再說」,因此,她開始反覆留意起范英明的舉動,只待他閑暇的時刻再一次去請示剛才的問題。但奇怪的是,范英明卻並不像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做,而是,在辦公室內外來回走動,找不同的代表閑聊,最後甚至在電腦上玩起來鬥地主的遊戲。
「老闆!史主任和藥劑科那邊我該怎麼辦?」妞妞實在忍不住了,過去對范英明說。
被炸了四炸的范英明正好在氣頭上,這樣一來妞妞正好成了他的出氣筒。
「操!不是說了再說嗎?有這麼急嗎?」范英明怒氣沖沖地說。
「可是,馬主任說馬上要打臨購報告了呀!萬一藥劑不採購咋辦?」妞妞心急如焚,也顧不得范英明高不高興了。
范英明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緊迫性,照道理講,協同拜訪和幫代表解決問題是他的責任,他之所以反覆對妞妞講「再說」,是因為對這兩個人,他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事實上,他寧願妞妞毫無進展也不願意承擔起如此關鍵的責任。
「這樣吧,我抽時間跟你協訪一下吧。」范英明最後無奈地說。
「什麼時候老闆?要儘快哦!」妞妞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
「我安排好時間再告訴你。」范英明冷冷地說。
可是兩天過去了,范英明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非但如此,每次見到她,范英明都是匆匆擦身而過,連招呼都不打,彷彿時時刻刻都有什麼心急火燎的事情要趕著去處理。妞妞的希望像十五之後的月亮,一點一點在消瘦,她該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郝建強幫她把整個局面分析了一下,給了她一些啟發。
「不錯,確實臨購三次就可以自動進入葯事會程序,不過要通過葯事會,臨床科主任、藥劑科主任、分管副院長這三個關是饒不過去了,無論如何你都必須搞定這三個人。」郝建強的這番話如同三九嚴寒的冰雪,徹底把她的心拖入了嚴冬,她的面色也變得極其陰鬱寒冷。
「不過,你也別太著急,事情得一步一步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把藥劑科搞定,先臨購了再說,至於葯事會的事情,再慢慢做工作,一切都會有轉機的。」郝建強安慰她道。「何況,你後面還有兩個老闆呢,她們手上有大把資源,你要懂得好好利用。」
「可是藥劑科主任我也搞不定啊!」妞妞想起那個面色蒼白、氣血不足的中老年婦女就頭痛,找過她兩次,每次都被她像狗一樣給轟了出來,一點情面都不給。
「劉月波這個人是不好弄,典型的更年期綜合征,你得等到情緒好的時候再給她講。」
「等到她情緒好黃花菜都涼了。」妞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還有一種辦法,你買點高檔禮品,到她車旁邊去等她,我知道她車停在哪裡,一次不行就兩次,這種事情就好比老光棍看上了新寡婦,除了軟磨硬泡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
郝建強的話讓她半信半疑:憑現在她跟劉月波的關係,禮品她是萬萬不可能收的,貿然行動有可能會適得其反,不過有一點郝建強說得沒錯,這種事情得慢慢磨。於是,從那天起每天快下班時候她就到劉月波車位那裡去等她,可是讓她奇怪的是一連幾天,她一直從下午五點等到晚上七點鬼影都不見一個,好像那根本就是一輛被人廢棄不用無主之城,她沒有放棄,直到有一天,她聽到劉月波的聲音從電梯間傳出來,接著劉月波和一個年輕小伙走出了電梯,然後一起上了她的車。妞妞有一些懊惱,更多的是一種酸溜溜的滋味,看情形,跟劉月波在一起的應該也是一個醫藥代表,她們倆關係非同一般,想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做到這樣,她思量著,眼睜睜地看著劉月波的氣車突突而去,她的眼淚忍不住垂下來。
然而她並沒有傷心多久,很快她就止住哭泣並在心裡暗暗發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搞定她,不止是她,凡是對工作有利的人,我都要搞定。
接下來,她開始分析事情的蹊蹺之處:為什麼這麼多天劉月波都不來開她的車呢?難道她還有其它交通工具,想想不太可能,通過她細緻的觀察,這輛車每天停靠的位置都有細微的差別,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她應該在辦公室加班到很晚才下班。想到這裡,她又有了新的思路,以後晚一點直接去她辦公室找她,那個時候其它人都走了,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機會。
依計而行,果然有了出人意料的突破。
那天晚上將近八點,其它房間都是漆黑一片,除了走廊上微弱的燈光,只有劉月波的辦公室還是一片燈火通明。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試著去敲了敲門,房間里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進來。」
妞妞心中一陣狂喜,用顫巍的手擰開門鎖,輕輕推門進去,反手又把門輕輕合上,轉過頭看著劉月波,這次劉月波並沒有攆她出去,而是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什麼事?」
妞妞小心翼翼地做完自我介紹,偷偷看了一下劉月波的臉,見她臉上並沒有不悅的神情,於是繼續說道:「我們公司有一個首仿新葯,現在神經內科想臨購,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劉月波重新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次眼神里似乎多了一層色彩:「哪個主任打的臨購報告?」
「馬主任。」妞妞如實回答。
「看看吧。」劉月波說完又專註去看她的電腦。
妞妞趁機抽出一本彩頁遞給劉月波:「主任,這是我們的宣傳彩頁,您給參考一下。」
劉月波接過彩頁,照樣塞在抽屜了,然後說:「就這樣吧。」
妞妞道完謝出來,內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事情總算是有了一些進展,但她同時又有了新的擔憂:她只是說看看呢。她真的這麼容易就採購了嗎?她拿不準,剛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來。
她給郝建強打電話,陳述了一下剛才的情況,並且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郝建強首先祝賀她,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突破,就像冰之將釋,但需再加一把火。
「你這樣,隔一天再去找她,然後說你的領導想拜訪她,跟她約定一個時間,如果她同意,這個事基本上就OK的了。」
按著郝建強的建議,隔了一天,妞妞再一次去拜訪劉月波,提出了自己領導想拜訪她的意思,劉月波猶豫了幾秒鐘,最後說:「就明天中午吧。」
「具體幾點鐘方便呢?主任!」
劉月波翻了翻台曆,看著台曆上密密麻麻的註解,自言自語地說:「明天可能沒空哦……這樣吧,明天上午八點之前你們在我辦公室門口等著,我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
「好的,謝謝主任了!」妞妞愉快地說。
一出門妞妞就打電話向范英明彙報了這個情況,她原以為范英明也會因此而為她高興,沒想到范英明反過來把她給數落了一陣:「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我明天的事情都安排得滿滿當當的,哪有時間陪你協訪?」
妞妞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泡湯?她不甘心,跟范英明據理而爭起來:「老闆,你也知道劉主任這個人很難說話的,我們怎麼可能按著自己的時間呢?明天就是上班之前十分鐘,不會影響您其它安排的,老闆,求求您了,機會難得啊!」
「不是時間的問題,是程序的問題,你都不提前給我商量一下,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我這個老闆怎麼當?」范英明不依不饒地說。
「老闆,這確實是我的錯,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嗎?下次我一定提前跟您商量。」
「明天絕對不行,你再約時間。」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聽著聽筒里「滴滴」的忙音,她內心也是一陣茫然,她不知如何是好,難道真的要回去跟主任重新約定時間?這樣會給主任造成什麼樣的印象?
她打電話給郝建強,詢問他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會怎麼處理?
「重新定時間絕對不行,機會僅此一次,過期作廢,不管你信不信,這是我的經驗。」郝建強這樣說。
「那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提醒你這個問題。」
結束了與郝建強的通話,她一直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她甚至想到過直接跟戴金辰打電話,但站在戴金辰的角度他能怎麼處理呢?越級彙報本來就不合程序的,她能打電話不過就是仗著戴金辰引薦她進公司這一層關係,即便這一次她佔了理最終戴金辰支持了她,但戴金辰會怎麼看自己?把他當成一座屹立不倒的靠山,凡事都讓他出面?看來,這不是首選的方案;其次,是直接跟王大區打電話,這倒是勉強行得通的方案,但這麼做的後果是會徹底得罪范英明,值得嗎?為了這一次機會是值得的,但在給王大區打電話之前最好讓范英明知道,先禮而後兵,這樣你范英明就怪不得我了。
妞妞再一次撥通了范英明的電話,電話里她冷靜地說:「老闆,如果您明天實在沒有時間,我就讓王大區來協訪,您看這樣行嗎?」
范英明沉默了幾秒說:「好吧,明天上班前我陪你去一趟,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要確保劉主任在上班前有時間接待我。」
「好的,太感謝您了,老闆!」
第二天一早她們如約來到了劉月波辦公室門口。范英明一直陰沉著臉,全程與妞妞都沒有任何交流,直至劉月波匆匆從走廊里走過來,他才換了一幅笑眯眯的容顏,點頭哈腰地迎上去。
「劉主任,我是遠望醫藥的小范,今天專程過來拜訪您。」說著從名片夾里抽出一張名片來遞給劉月波。
劉月波接過名片,拽在手心,她沒有看名片,甚至沒有看范英明,只是瞅了一眼旁邊的妞妞,然後轉身去開門。當劉月波目光轉向她的時候,妞妞點頭微笑了一下,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范英明,今天她是配角,主角是范英明,這是一個難得的向前輩學習的機會。
房間內,劉月波有條不紊地放好手提包、脫下外套掛在角落的衣架上、往杯子里倒上一杯開水,然後坐在轉椅上研究起范英明的名片來。
范英明全程也沒有說話,而是雙手重疊放在下腹部,雙腿併攏微屈、身體微微前傾,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臉上一直掛著職業性的微笑,眼睛巴巴地看著劉月波做著這一系列的動作,只等著她開口說話。
「范英明。」劉月波嘴裡念叨了一句,也許是剛才走路太快的緣故,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
「我是,我是。」范英明忙不迭地回應道。
「聽你們這位小姑娘說你找我,有事嗎?」劉月波瞥了一眼妞妞說。
「沒事,沒事,例行拜訪,例行拜訪。」
范英明站立的姿勢以及他臉上諂媚的笑似乎是貼上去一般,一直沒有變過。
劉月波的表情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她轉過身開始開電腦。
妞妞開始著急了,事情正在開始朝著不好的方向發生著不可逆的變化,范英明依舊保持著原來站立的姿勢,只是向前走了兩步,壓低聲音頗為神秘地對劉月波說:「主任,我們『先達』的事還請您這邊關照一下,」說著,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偷偷塞在劉月波辦公桌的抽屜里。
劉月波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瞪了一眼范英明,聲音微弱但異常嚴厲地說:「你這是幹什麼?拿走!」
「沒事,沒事。」范英明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了兩步。
「我再說一遍,拿走,否則我就交到院辦紀檢科了!」劉月波的聲音異常堅定以至於她說話的時候微微有些氣喘。
笑容凝固在范英明那張胖乎乎的臉上,他無比尷尬地重新把那個信封塞回了口袋,用心虛的口吻對劉月波說:「不好意思,主任,還是請您務必關注一下我們的『先達』,我們會感謝您的。」
「出去!馬上出去!」劉月波毫不客氣地說。
多年以後,妞妞依然記得范英明從劉月波辦公室倉惶退卻時的情形,像一隻敗下陣來沮喪的公雞,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退出了馬麗娟的房間。范英明的表現給自取其辱做出一個最完美的註解,以至於讓妞妞好幾天都被同一個問題所困擾:我們到底該以怎樣的姿態來面對自己的工作,難道一定要以這種自取其辱的方式嗎?這個問題折磨了她好幾天直至那一天戴金辰跟她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她的心結才得以解開,重新以最飽滿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那是三月的最後一個禮拜天的下午,陽光一如既往地溫暖而不炙熱,冠城的木棉花開始綻放,那滿大街火一般的熱情點燃了整個城市,人們紛紛走出家門,感受春天帶來的驚喜。原本在房間看書的她出人意料地接到戴金辰的電話,讓她一起去公園走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