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太宰治】的寶具『斜陽』,來自他寫下的一部同名短篇小說。

  小說的內容並不重要,因為這個寶具並不代表著那本書,而是指代了【太宰治】最後的人生。

  ——沉淪在生與死之間,人間與地獄的夾縫處,真實與虛幻的茫然中,以及,白晝同黑夜的過渡時刻。

  ——『斜陽』,黃昏,逢魔之時。

  在尾崎紅葉警惕的注視中,落日透過窗戶的昏黃光暉漸漸淡去,在津島修治微微抬起的尾音落下之時,屬於午後的刺目陽光才重新浮現出來。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聽得到三人的呼吸聲,以及秒針答答走過的聲音。

  ——怎麼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的能力僅僅是出現如同斜陽一般的幻影嗎?

  還沒等尾崎紅葉將她的疑問說出來,就突然之間意識到了有哪裡不對。

  太安靜了。

  這個寶具針對的不是她而是森鷗外,但是對方卻一直沒有說話,好像根本沒反應過來一樣。

  更重要的是,森鷗外的人形異能「愛麗絲」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跑動聲也好,哼歌聲也罷,安安靜靜的像是她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尾崎紅葉轉過身看向背後,確認愛麗絲也並不在自己的視線死角範圍內。

  她根本來不及朝青木荒耶質問現在的情況,下意識地便彎下腰,想要去查看自家首領的情況——

  「勸你現在不要碰他比較好。」

  青木荒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輕聲向尾崎紅葉建議。

  金色的夜叉在空中浮現,帶著決然的殺意朝青木劈斬而去:

  「你做了什麼!」

  「噓,」青木荒耶用食指抵住下唇,安撫道,「森先生大概只是睡著了而已。」

  夜叉的動作猛然停住,將將把刀刃斜在了青木的脖頸處。尾崎紅葉蹲下身來,認真檢查了一會兒森鷗外的狀況,確認他的確只是陷入了睡眠了之後,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她在心裡卻默默提高了警惕。

  看樣子是精神系的能力——提到精神系異能力就會想起「q」,而「q」的殺傷力,不會有人比尾崎紅葉這個老牌黑手黨更清楚了。

  青木荒耶指了指貼著自己大動脈的日本刀:「我不至於在這種時候突然翻臉騙人的。」

  語氣細聽起來還有點委屈。

  金色的夜叉化為光點消失在了空氣中。

  尾崎紅葉躬身道歉后,向青木提出疑問:「津島先生的能力……難道說是催眠嗎?」

  青木荒耶的表情變得有些難以言喻。他皺著眉頭,很是糾結地反問:「這句話的意思……你覺得我很適合做一個催眠師?」

  尾崎紅葉恢復了以往的閑適姿態,遮住嘴角調笑道:「那您一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催眠師了。」

  「不是,」青木荒耶苦笑起來,聲音也有點蔫噠噠的,「我的寶具效果是讓人體會到無法抵抗的正面情緒,如果你想的話,用『幸福』來稱呼它的效果也行。」

  寶具大概就是他們那邊對異能力的稱呼——尾崎紅葉非常自然地接受了這個設定,理所當然地關注起青木話語中更加關鍵的部分:「依妾身之見,森首領追求的『幸福』不可能造成現在這種狀況。」

  「我只解放了最低限度的寶具,」青木荒耶笑道,「所以他也只是做了最近這段時間能夠讓他覺得輕鬆的事情而已。」

  畢竟連寶具的解放台詞都沒念。

  青木稍微思考了一會兒,補充:「森先生最近在熬夜工作嗎?」

  當然。因為從上個月開始,橫濱這邊的麻煩就是一波接著一波,雖然都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所有的事情堆積起來也確實煩人得很。

  ——尾崎紅葉明白過來青木的意思:「首領因為工作睡眠不足……」

  她接受了這個說法。

  看來尾崎紅葉也不清楚森鷗外在睡著的時候能不能發動異能。

  青木荒耶藏在【太宰治】的人格背後,冷靜地剖析著。

  【太宰治】作為一名英靈,寶具效果當然不僅僅是「讓他人感到幸福」這麼簡單。

  略過虛假的幸福感不提,『斜陽』最重要的效果其實是能夠讓敵人放下警惕,在一瞬間完全忘記自己所處於戰場,然後——

  利用極快的速度和絕對的力量,將他抹殺掉。

  ——【太宰治】並不是作家系英靈常見里的魔術師(caster)職階,而是相比較下來,更善於隱藏在陰影之中的暗殺者(assassin)。

  而且,這本來是從者之間進行對戰的寶具,如今用在人類的身上,當然只會造成更加嚴重的效果。

  也正是因為這樣,森鷗外才根本來不及防備【太宰治】的寶具。

  看來英靈在這個世界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厲害很多。

  「我的寶具能夠左右戰場的局面,」青木荒耶看向陷入了沉睡的森鷗外,「我覺得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尾崎紅葉朝他一笑。與之前的笑容不同,這次她的態度明顯更加尊敬也更加鄭重,而這份平等顯然是強者才能夠擁有的待遇。

  與此同時,青木荒耶注意到,面板上支線任務的進度從零一下子竄到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

  換句話說,他來到港口黑手黨這邊的目標完成了。

  ——而且看起來,任務要求的確不是買地。

  青木荒耶如釋重負,開始順著提示的方向分析起來:應該是得到指定npc或者勢力的認同……既然這樣,要不然接下來去武裝偵探社那邊試試?

  另一頭,為了叫醒自家首領,尾崎紅葉一揮手,手上的長傘就這麼重重叩擊向森鷗外的小腿處。

  森鷗外很快就醒了過來。

  他自然也沒有出爾反爾,在和尾崎紅葉就菲茨傑拉德的事情與青木大體討論過之後,爽快地答應了青木荒耶的要求。

  「不過這次的作戰計劃並不由港口黑手黨負責,」森鷗外解釋,「如果想儘可能地發揮出能力的最大效果,最好先去另一個地方。」

  青木荒耶想起了在書店遇到的那位太宰治君,以及他提到的與港口黑手黨對立的武裝偵探社,心裡大概明白了森鷗外的意圖。

  把麻煩人物丟給宿敵,表明自己懷疑的同時利用對方幫自己打探清楚,真是聰明的做法。

  不過他本來也想去那邊一趟,所以自然不會拒絕森鷗外的提議。

  不過,為了保持津島修治只是有點小聰明的人設,他還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另一個地方?」

  森鷗外態度十分溫和:「我指的是武裝偵探社。那邊有兩名能夠統籌全局的謀士,為了之後的合作,你們雙方還是先相互認識認識比較好。」

  青木荒耶也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說的是太宰先生工作的偵探社嗎?正好他之前給我指過路,不需要麻煩森先生了。」

  森鷗外毫不猶豫,順著台階回答:「那就拜託津島先生了,我馬上寫一封介紹信,你把信交給偵探社的社長就好。」

  同森鷗外演完這場戲下來,青木荒耶才心情很是疲憊地走出了港口黑手黨,卡著下班時間,慢悠悠地晃到了武裝偵探社的樓下。

  他沒有立刻上去,而是在一樓的咖啡店門外嘆起了氣。

  不得不說,今天過的實在是太精彩了。

  ——當然是貶義上的「精彩」。

  唉聲嘆氣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和【太宰治】靈基的情緒都安撫好,青木荒耶剛剛一腳踏上台階,就聽到背後傳來了熟悉的爭吵聲,熟悉到好像今天早上才聽過一次。

  青木荒耶轉過身來,果然看到了國木田獨步和太宰治這對搭檔。

  他抬起手來,相當自然地打了個招呼:「太宰先生,我來找你有事。」

  國木田獨步的表情有些困惑:「是太宰的朋友嗎?」

  而且怎麼感覺有點眼熟。

  青木荒耶提醒:「我是津島修治。早上的時候,我們在書店見過一面。」

  「啊,原來是那位……」

  國木田獨步回想起來后,沒忍住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又開始向自己身旁的太宰治怒吼:「果然是你得罪了別人被找上門了吧!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整天盡給偵探社添麻煩你這混蛋!!!」

  太宰治連連叫屈:「津島君才不是過來報復我的!我之前才和他說過有委託可以來偵探社……啊,對了,亂步先生,你幫我辟一下謠嘛——」

  青木荒耶的視線順著話題轉到了在場的最後一個人身上。

  黑色的亂髮,眯眯眼,看不出年齡的年輕長相,還有一身顯眼的偵探打扮。

  ——江戶川亂步。

  人設意外的符合推理小說作家的身份。

  青木荒耶有點驚奇地上下打量著他。

  江戶川亂步也瞅了他幾眼,敷衍地回應另外兩人:「確實不是因為太宰的問題才找上門來的。」

  太宰治誇張地鬆了口氣:「我就說嘛!」

  國木田獨步瞪了這個不正經的傢伙一眼:「既然亂步先生都這麼說了,那暫且就先放你一馬。」

  只是短短几句話,青木荒耶就意識到了江戶川亂步在這幾個人,或者說,武裝偵探社裡的地位。

  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青木荒耶就聽到太宰治向他搭話:「津島君只用了一個下午就賺到足夠委託的錢了嗎?這麼厲害?」

  青木荒耶吐出一口氣,擺出了忍耐怒火的表情:

  「事情可能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江戶川亂步突然插話進來:「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讓你過來的吧。」

  青木荒耶吃了一驚:「為什麼你會……」知道?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一道巨大的聲音蓋了過去:「什麼?!港口黑手黨?!!」

  青木荒耶看向神情驚怒交加的國木田獨步,連忙解釋:「事情大概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太宰治在一邊捂著耳朵偷笑:「嗚哇……亂步先生說話之前記得給國木田君足夠的準備啊。」

  江戶川亂步搪塞應下太宰的話,等國木田冷靜下來之後,他還是把青木來到武裝偵探社的理由給這兩個人解釋了一遍。

  在青木一句話都沒和他說過的情況下,內容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津島修治表情驚愕:「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身上被放了竊聽器了。哪怕他心裡明白,以自己的五感,這種事基本不可能發生。

  江戶川亂步洋洋得意地抬起了臉:「這麼簡單的問題,一看就能明白了吧?」

  在國木田獨步對江戶川亂步的吹捧聲里,四人終於到達了武裝偵探社的辦公室。

  窗明几淨,寥寥幾人坐在辦公桌前收拾著文件,是比港口黑手黨那邊要正常得多的場景。

  江戶川亂步蹦躂到自己的辦公椅上,用只比頤指氣使好一些的語氣問道:「為什麼我看不到你身上今天以前的任何痕迹啊?」

  這句話有些拗口,但青木荒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要計較下來,【太宰治】這名英靈其實是從今天凌晨才第一次出現在現實世界——畢竟青木荒耶的能力也是那個時候才覺醒的——所以他身上的所有線索都只能表明出從凌晨到現在的蹤跡。

  總而言之,在江戶川亂步的眼裡,青木荒耶就像一個突然降臨在人世間的幽靈。

  然而想要一眼就發現【太宰治】身上沒有攜帶超過二十四小時的信息也不是普通人能夠辦到的,至少太宰治在書店的時候就沒有發現,而是通過對話推測出來了相應的結論。

  青木荒耶在這個時候終於確信,這位名為江戶川亂步的青年恐怕擁有超乎常人想象的聰明與敏銳。

  既然如此,青木就開門見山地重複了一遍之前給森鷗外也說過的理由,也就是那個他來自異世界的話題。

  因為兩人交流的聲音並不大,只有站在他們身邊的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聽到了這句話。

  太宰治早就推測出了這個可能性,而國木田獨步根本沒有跟上這兩個人對話的節奏——

  他有些疑惑地發問:「亂步先生,你們是在說港口黑手黨那邊的事情嗎?但是聽上去又不太像。」

  江戶川亂步用尖銳的目光打量了一會兒青木荒耶,直到確認自己沒辦法從他身上得出更多的結論后,才轉過頭去:「國木田帶他去見社長吧,太宰留下。」

  雖然搞不懂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國木田還是聽從了江戶川亂步的要求:「我知道了。」

  他對青木稍微鞠了一躬:「請跟我來,津島先生。」

  青木荒耶朝國木田一笑,跟在他的後面走進了社長的辦公室,注意力卻悄悄地放在了亂步和太宰這邊。

  他十分感謝【太宰治】這具五感聰敏的身體,至少讓他隔著一層牆壁也能聽到另一頭的交談聲。

  首先是江戶川亂步的聲音:「看不出具體來歷,但是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真正的疑點。」

  太宰治回答:「森先生把他派到偵探社這邊來,說明確實有一定的危險性,但不會造成巨大的破壞。」

  ——建立在試探上的信任嗎。不過,有這種程度也足夠了。

  青木荒耶將注意力收了回來,看向辦公室里的人,那位武裝偵探社的社長。

  齊胸的灰色長發,黑色的眼瞳,還有一身整潔的和服。

  與【太宰治】外表相近的描寫,但很顯然,他們兩人的氣質完全不一樣,任何人都不可能將這兩個認錯。

  只需要一眼,青木荒耶就能從他的坐姿中看出來,這是一名武藝高超的劍客。

  劍客先生閱讀完了森鷗外的信,終於抬起頭來看向青木:「我是福澤諭吉,武裝偵探社的社長。」

  青木荒耶對他行了一個在現代不太常用的標準禮節:「我的名字是津島修治,代表『文豪結社』來到這裡,以尋求與武裝偵探社的合作。」

  向福澤諭吉自我介紹時,青木感覺到了一種微妙的倒錯感。可能在一些人的眼裡,福澤諭吉並不能算作文豪,但毫無疑問,他的大名比芥川龍之介、太宰治以及江戶川亂步幾人要大得多。

  畢竟是臉蛋被印在了鈔票上的名人,又是日本近代的教育之父。這麼想的話,成為足以與港口黑手黨抗衡的一社之長好像也沒什麼好值得驚訝了。

  不過表面上,福澤諭吉並沒有看出來津島修治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他站了起來,也對津島行了一個禮,表達了自己重視的態度。

  同時,支線任務的進度條唰的一下漲到了三分之二。

  青木荒耶:「………」

  他回想了一下在港口黑手黨那邊艱難試探出任務條件的自己,和現在輕易得到了認同的情況稍微對比了一番后,十分肯定下來一件事情:

  自己,絕對搞錯新手村了。

  ——都怪【太宰治】的幸運e屬性。

  青木荒耶毫不愧疚地把責任都推到了【太宰治】頭上。

  忽略掉【太宰治】靈基里的抱怨情緒,青木荒耶開始思考:用正常邏輯來推斷,最後的三分之一肯定也代表了一個勢力。

  青木荒耶決定出言試探:「太宰先生說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是死對頭,但看樣子兩個組織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差?」

  福澤諭吉攏起袖子,沉聲回答:「在保護橫濱這件事上面,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原來如此。

  青木荒耶有了猜測,沒有提到第三個非官方組織,又在保護城市這一方向維持著一致……如果沒猜錯的話,最後一方應該是在政府那邊。

  那麼乾脆稍微鬧大一點吧,大到能夠讓自己引起官方的注意力的程度。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很快就會撤離這裡,」福澤諭吉直言,「你現在去找太宰,他會安排之後的行動。」

  **

  「雖然福澤先生是這麼說的,」青木荒耶朝太宰治複述了一遍福澤諭吉的話,「但是我還是稍微有點自己的私心。」

  他朝窗戶那邊走了幾步,指向半空中那酷似白鯨模樣的浮空艇,眼中的光芒閃爍了幾下:「我必須要見到菲茨傑拉德。」

  言下之意,不管太宰治是怎麼想的,他肯定都要上船。

  太宰治笑道:「我本來也準備讓你過去。如果你現在出發的話,說不定還能碰上我們偵探社的人呢。」

  青木荒耶對他一笑。

  確認了太宰治口中那位偵探社成員的名字和長相,青木這才同他告辭。

  等津島修治離開偵探社,名為聽從命令實則按照他自己的計劃往白鯨那邊過去之後,太宰治環顧了一圈一個人也不剩的偵探社,第二次撥通了坂口安吾的號碼。

  「一語成讖啊,安吾。」在接通過程中,太宰治帶著幸災樂禍的語調說道,「看來你又要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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