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午時刺眼的陽光穿過透明的落地窗，均勻地灑落在男人的蒼白色髮絲上。
【太宰治】的膚色帶著發色相似的、彷彿沒有生氣一般的暗淡大理石質感，他半闔起眼睛，將右手抬起撐住自己的下頜，靜靜地等待著對面三人對於自己所說的「異世界來客」這一話題的回應。
森鷗外沉吟片刻，回應道：「如果反推導的話，的確可以從你給出的結論中得到這個證據。」
「但是說到底，」他的姿態很是悠閑，「這些全部也只是偽證罷了。」
青木荒耶當然明白——畢竟，這句話里本來就含了三分謊言。
「嗯……」青木斜了下腦袋，「你們這裡的力量體系是『異能力』吧？如果有什麼能夠證明我的能力並非異能的辦法，那就也能夠間接證明我來自異世界了？」
赤林哈哈笑了兩聲：「很可惜啊，小哥，雖然橫濱的確是以異能力為主，但在其他的地方可不是這樣——舉個例子，我們池袋就擁有一個正體完全不明的『無頭騎士』。」
「除此之外還有死氣之炎，以及各種各樣不為人知的能力。」紅棕發色的男人補充。
青木臉上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嗚哇……這個世界還真是微妙，能力類別這麼多真的不會導致崩潰嗎？」
「總之，吐槽先放一邊，你們的意思就是沒法證明我來自異世界的意思？」
「異能者的話倒還可以證明，」森鷗外回答青木的時候，聯想到了某個前下屬，「然而如果是其他力量體系的話就太麻煩了，也沒法證明是不是新出現的，目前還不為人知的類型——」
完全理解了，完全理解了。
青木在心裡復讀兩次后，垂頭沉思起來。既然如此，目前的符合【太宰治】人設的最優回答就是：
「那麼，你們就當我是本世界的居民吧，反正異世界人這種屬性也只是對設定的錦上添花，除了時髦度沒其他作用。」
「這可不行。」森鷗外的笑容中帶著難以理解的感情，「異世界人不可小覷，這一點只要是『特定的對象』都一定能夠明白。」
青木荒耶轉過頭，看了一眼赤林海月。
這個來自粟楠組的成員臉上透出了淡薄的茫然感。顯然，儘管想要掩飾，他還是沒能完全聽懂森鷗外話里的意思。
看來這位並不是所謂「特定的對象」啊。
既然有局外人在場，那現在應該是套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青木荒耶爽快地放棄了繼續打探這個惹人討厭的方案：「森先生的意思就是，哪怕你不能確定我是否來自異世界，也要對我採取一定措施的意思咯？」
「是想開打了嗎？」青木故意這麼說，還嘆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我只是一個身體貧弱的文字工作者而已，乾脆就這麼束手就擒吧……」
這番發言確實很符合津島修治平時表現出來的弱氣消極的表性格，但還是讓一旁的森鷗外嘴角抽搐起來：
……一擊壓制了港口黑手黨最強戰力的貧弱的文字工作者嗎？儘管之前中原中也一招就被放倒有他下意識輕視的原因在，但能成功干出這種事的存在怎麼看也不是值得放下警惕的傢伙，更別提還打暈了芥川把他拖回港|黑大樓了。
實際上，森鷗外是傾向於相信津島修治的話的。第一，他表現出來的小聰明還算不錯，但也沒到多智近妖的程度——雖然不排除他是在演戲的可能；第二，到現在為止，他們也沒搞清楚津島修治的能力類型以及上限究竟如何。
固然世上有白蘭·傑索這種十句話九句半都是假話的強者，然而不擅長說謊或者不喜歡說謊的人佔比卻更高。
想起了那個給自己帶來了嚴重陰影、能力是與平行世界的他自己溝通的男人，森鷗外對看起來能力更高級，還能穿越世界的青木荒耶不禁生出了更深的警惕。
完全不知道【太宰治】的幸運e屬性早已滲透到了各種方面的青木還在一無所知地看向森鷗外，等待著他的回答。
森鷗外張了張嘴，看樣子是準備說點什麼。
但是在他開口說話之前，他們所在的接待室的外面，也就是港口黑手黨的一樓大廳處，突然傳來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喧鬧聲音。
青木荒耶側耳聆聽了片刻，從那邊準確地聽到了一道男聲，和幾句找茬一樣的關鍵詞：
「我是『組合』的首領，菲茨傑拉德。港口黑手黨，讓你們的首領出來見我。」
青木當然知道菲茨傑拉德——以美國文豪的身份。他一下子集中起了注意力，默默地記下這個從男人嘴裡說出來的關鍵詞。
等菲茨傑拉德再說了幾句話之後，青木才開口：
「那個過來挑釁的人好像很有自信能夠買下港口黑手黨，說話方式就像少女漫畫里的石油王一樣。」說完這句話，青木都被自己的比喻笑到了，「——開玩笑的。」
「應該沒有那種做正經工作的人敢跑到港口黑手黨這裡來搗亂吧？不過，我覺得紅葉小姐你還是先出去處理一下比較好。」
用不著他這個外人提議，在聽到隱隱約約的喧鬧聲時，尾崎紅葉就已經握住自己的紅傘，站起身準備出去了。
待閉上的房門將女人的身影掩蓋后，森鷗外向青木問道：「津島先生，你剛才聽到那邊說了什麼嗎？」
明明是一句疑問句，用的也是疑問的語氣，但是森鷗外此時的氣勢卻讓人下意識地認為他是在用陳述句宣告什麼既定的事實。
「……這就要看你對『能力』的定義了。」
青木荒耶心不在焉地回答，很明顯還是在認真聽大廳那邊的聲音。
套話的好時機。
就在森鷗外這麼想著的時候，青木荒耶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樣，突然開口：「沒關係嗎，那邊在說要把港口黑手黨買下來哦。」
「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異能許可證又是什麼？不過他們幾個的話還沒說完，怎麼就快要打起來了？」
森鷗外的臉色猛然沉了下去。
青木荒耶好奇地看向他：「森先生，你不出去看看嗎？」
森鷗外掛起一個營業微笑：「紅葉君會處理好的。」
然而他心裡清楚，現在最麻煩的已經不是津島修治了，而是突然想要買下港口黑手黨的那幾個傢伙。畢竟能夠知道「異能許可證」這一存在的，絕對不可能是什麼無名之輩。
就在森鷗外因為最近的各種麻煩事心力交瘁的時候，青木荒耶突然開口：「怎麼，聽上去他們要認輸……不是，要離開了？」
青木荒耶吐槽：「真是有夠奇怪的一伙人，氣勢洶洶地跑過來，到最後卻只是放了一堆狠話，就像是什麼宣戰預告一樣。都這個年代了，竟然還捨棄偷襲戰術，選擇了惹眼又不討好的正面攻擊……」
青木半真半假地揶揄著外面那幾個人，直到尾崎紅葉再次推開了接待室的門，走了進來，臉色凝重地向森鷗外報告：「是『組合』的人。」
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森鷗外就明白了尾崎紅葉的意思。
他站起身，禮貌地對兩位不屬於港口黑手黨的客人下達了委婉的驅逐令。
赤林像是怕惹上什麼不該惹的麻煩一樣迅速地離開了，然而青木卻依舊牢牢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讓我不對當前的情況採取什麼措施才是不可能的吧。」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參與會讓這一看就不妙的情勢更加複雜，但是青木想要進來一起攪渾水的原因和這一理由無關，而是因為——
「那個菲茨傑拉德，聽上去很有錢啊。」
青木荒耶十指交叉，語氣深沉：「雖然我之前說他像暴發戶是在開玩笑，但是他一定非常富有才對？」
沒錯，他只是想快點拿到能夠支撐起一個組織的資金。
森鷗外生出難言的預感：「是，他是美國那邊有名的企業家……」
青木荒耶打斷了森鷗外未盡的話：「我們組織現在連三餐供應都做不到，更別提擁有一座基地了。」
森鷗外看著眼前這個神色嚴肅的男人：「……所以？」
青木就像是在專門等著他說話一樣迅速回答：「那位紳士，菲茨傑拉德先生卻在發話說要把這麼幾棟高樓給買下來。」
森鷗外：「………」
青木荒耶像是在宣布希么世界級別的危機一樣沉聲道：「所以我要去打劫他。請讓我也加入對戰『組合』的計劃吧！」
森鷗外：「………」
竟然直接說了「打劫」……
他迎面對上津島修治那張洋溢著誠摯感情的漂亮臉蛋，一時間無語凝噎。
青木荒耶還在強調：「我是真的想要去搜刮……」
森鷗外感受到了和面對太宰治時完全不一樣的崩潰情緒，連忙回答：「我知道了。」
青木荒耶這才停下了嘴皮子，轉而微笑起來，安靜地等待著森鷗外的答覆。
森鷗外很苦惱。不是他不想讓津島修治插一腳——畢竟剛才津島的那個態度，就差說出來在這件事情上供港口黑手黨驅使了——而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津島修治的底細。
除開名字和長相之外，年齡、能力、所處組織的具體狀況，這些信息全部都是未知數。
不穩定的因素在計劃中是要排除的，但是如果這個因素絕對是利大於弊的話……
森鷗外無法否認，直到現在，他都存著兩分想要試探津島修治的心思。
於是，在權衡一番后，他對青木荒耶笑道：「如果津島先生能夠展現出足夠的實力，那我們這邊自然歡迎。」
青木荒耶擺著奇怪的表情瞥了他一眼：「……你確定？」
森鷗外回想起自己在津島修治這邊吃的幾個意料之外的癟，笑容凝固了一瞬間。不過在下一秒，他還是堅持回答：「沒什麼不確定的。只要不傷到人一切好說。」
說完這句話后，他意識到津島修治的臉色變得更怪了。
青木荒耶穩定情緒，朝森鷗外微笑了一下，才閉上眼睛。
他開始回想這一天來自己與【太宰治】的靈基同步的瞬間，第一次準備主動提高和英靈的同步率。
半分鐘之後，青木荒耶睜開眼睛，看到面板上漲到了50%的數值，默默吐出一口氣來。
——他自然而然地明白了，看樣子50%是英靈寶具能夠進行最小限度的真名解放的最低前提。
「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青木荒耶對在場的兩人說道：「誰來？」
尾崎紅葉開口：「妾身……」
才吐出一個自稱，森鷗外就打斷了她：「我來吧。畢竟津島先生對我們付出了信任，那我們自然也要回以相應的信任才行。」
尾崎紅葉點了點頭，向青木道：「津島先生，麻煩了。」
青木荒耶注視著他們。他此時的狀態與之前所有時刻都完全不一樣，不見底的深黑色眼睛里浮現的是某種超脫一般的淡然，以及幾乎微不可見的半分悲傷。
森鷗外發現房間里的燈光越發亮了。
——不，是窗戶外面比之前暗了許多。
難道說這麼快就到黃昏的時間了嗎？
森鷗外猛地抬起頭，看向接待室里唯一的掛鐘。
上面顯示的時間是正午十二點半。
然而窗外，暖黃色的太陽已經在地平線上沉沒了一半下去。
操控時間的異能力？！
森鷗外並不了解英靈的寶具會伴隨奇妙的現象，所以第一時間當然是按照表面的特徵來進行推測。
還沒來得及掩飾下自己有些震驚的心情，以及從掛鐘那邊收回視線，森鷗外就聽到來自側邊的一道聲音，正是津島修治的清朗聲線。
白髮男人指尖恍若有幾粒金點圍繞，他的手指在抽搐了兩下，像是強壓下什麼動作。
在這之後，他朝森鷗外輕輕吐出一個單詞：
「『斜陽』。」
隨後，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從森鷗外的內心深處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