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汝之所處,我之歸宿 新
拉燈結彩的人居此時亮眼如白晝,取用圍爐似的建築風格,頗像一個劇場。中間雖挖空蓄滿了水,卻是有頂的,搭建的水上舞台,應是為了方便歌舞表演。朱紅色的柱子上來來回回地穿梭著紅絲線,牽著各色花燈與錦布。湖間水麵上也放置了各式各樣的花燈,還有幾個船搭載著伴奏的丫鬟戲伶們,圍繞著表演的舞台,此時上麵跳舞的姑娘們,引起了人居的一陣哄叫。
賀子山與沈林甫來到人居時,這場盛宴聽著聲音已經開始了,隻是不知道進行到了哪一步。
整個人居的一樓都是供客人觀賞用餐,設有被屏風隔離的雅間與通堂。二樓與三樓乃是會客與居住之地。沈林甫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占地麵積差不多有二十畝。能容納差不多兩千人,想來也是賀資又為何會將表演放在人居的原因。
賀家作為此次宴會的主辦方之一,自然是給沈林甫留了個好地方。本來賀子山是想邀請沈林甫去認識一下江寧的年輕一代,但被沈林甫婉拒了。實在是沈林甫不太習慣尬聊。在一個觀賞位置頗佳的雅間裏,孤獨地坐著沈林甫主仆二人。
“各位大人員外,公子俊彥,此次盛宴一是為府尹大人祝壽,二是為中秋佳節添彩,坊間盛傳今夜將會選花魁,但江寧的規矩花魁都是每年正月的元宵節,所以這規矩就不破了。但是為了增加大家的興致,世子了,今晚奪魁的姑娘可為花後,世子爺將會出麵為她贖身,從此來去自由。······“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三十歲模樣的女子站在台上道。
“聽啊,贖身的姑娘,不需要去王府為妾,是真正恢複的自由之身了。”
“世子爺真是用心良苦啊,也不知道秀詢姑娘領不領情······“”不領情還能咋地,這江寧城誰敢娶。“”也沒聽宋姑娘另有鍾情之人啊······“
“我看這次恐怕是倩倩姑娘勝算大一點,你們沒聽嗎,賀公子要給倩倩姑娘贖身。”
······
這時台上的女子又道:“待會兒會設花評榜,哪位姑娘能脫離樊籠,恢複自由之身,可全靠各位手裏的金花了······”這就是青樓舉辦花會最慣用的斂財方式,除此之外,此地的豪紳賭場還會聯合起來列明博,設博彩,從不乏運氣極好之人,大賺一筆。
這時有兩個年輕的丫鬟進來,給了沈林甫一道折子,上麵有此次出場的姑娘的姓名出處,出場順序以及賠率,至於表演節目則是由現場的大儒書生,官員才子臨時作詩賦,即興編曲給中意的姑娘送去。有的姑娘因為沒有水平高的詩賦以供吟唱,哪怕人氣再高,也得黯然謝幕。
此時台上正式開始了表演,第一個節目是一場大型歌舞,吟唱的是蘇軾的千古名篇‘水調歌頭’。
······
喝彩的已經開始了。
“雄言兄,此次為潘姑娘作的幾篇佳作,能否先讓我等過目啊!哈哈哈”
“抱樸兄見笑了,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是決計不會讓我那淺顯的筆墨誤了倩倩姑娘的。”抱樸是簡世子的表字。
“這次我可不會讓著你們,我遣人特意去江都求了幾篇佳作······”“雖然我等希望抱樸你抱得美人歸,但是我們也不能讓佳人繼續受苦啊!”“···哈哈哈”“那咱們就各憑本事了!”“哈哈哈”“來,飲了這杯!”
······
而在三樓一間明媚生香的房間裏,作為江寧青樓的魁首,宋秀詢卻是有些鬱鬱寡歡。
“姐,奴婢覺得簡世子挺好的。”
怔怔發呆的秀麗女子望著香爐,腦子想的卻是另一個男子。那時候他十三歲,她十二歲,他在牆外勞作,她在牆裏彈琴。每當夜幕降臨時,她趁著所有人都睡了,跑去院子的古井邊坐著,而他坐在牆外的樹上。他自己笨,讀書老是忘,將來要去從軍,討個將軍回來,風風光光地娶她。他他也要跟他爹一樣,一輩子隻對她一個人好。她常常傻笑,隻讓他,她聽。
當他口幹舌燥時,她便轉身從井裏舀出一瓢水,墊著腳尖給牆外的少年遞去。
那年他父母接連故去,他埋葬了父母,在齊膝深的大雪裏,倔強的少年待著鬥笠,挎著隻裝了幾件衣物的包裹北上。臨行前的告別,她第一次讓他翻牆進來,給了他一個擁抱。狠心地在他的肩頭留下了一個牙印,告訴他:“一定要回來,不管多久,我都等著你。”
少年淚目,抱得跟緊。留了一句讓少女安詳一生的話,轉身離去。
他:“汝之所處,我之歸宿。”
······
看著折子上陌生的姓名,沈林甫熱心的卻是名字後麵的賠率。因為他發現這裏麵極有可能蘊藏著他的第一桶金。首先從現場的喧囂中,得出了折子上名字中能有機會奪得花後的青樓女子隻有四個,分別是宋秀詢、潘倩倩、單婉晶、以及柳娉婷。呼聲最高的是宋秀詢,潘倩倩,無他,因為有世子和賀大公子捧著,勝率太高了,而且自身聲名也不低。而單婉晶和柳娉婷,因為背後是商賈,除非能得到傳世之作,不然勝算不大,自然賠率極高。
像折子上的柳娉婷,奪得花後的賠率達到了一賠十。
沈林甫摸了一下袖口,狠下心想,真賠了,大不了回去被暴打一頓,再躺一個月。
決定了,賭徒就要有賭徒的覺悟。
把袖口的一萬一千兩給了沈坡,讓他去買柳娉婷奪花後。“少爺,這要讓老爺知道了,您會被責罰的。”“是雄言表兄他們讓我買的,是他們另有安排,輸了也會還給我們的。你回去可不能胡。”“是,的這就去了。”沈坡將信將疑地走了出去。
“嶽州沈子卿,押柳娉婷奪花後,白銀一萬一千兩。簽押。”“哈哈哈,這些外地人就是這樣隻顧著瞧容貌,這江寧城的花前月下,可不是他們嶽州那樣隻顧著尋歡作樂。”“哈哈哈也虧得有這些財神爺,不然咱們去哪過活啊。”“柳娉婷奪魁,隻此一家。”“素樓背後的秦家都隻敢押第二啊!”
這時有個十五六歲的粉紅衣裙的女子提著一副琵琶上台。
“這是萱樓的白如霜姑娘,聽倩倩姑娘離開後,她將成為下一任花旦。”
隻聞琴簫響起,台上的歌聲也開始傳來。”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伶杯酒不曾消。“
“好好好,好詩。”“好一個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賀巨源賀公子,送萬朵金花給白如霜姑娘,花評榜點數加一百點。”一兩銀子能買十奪金花,而十兩銀子才能換算成點數。也就是想要給中意的姑娘加油,至少得出十兩銀子。”趙刊趙公子送白如霜姑娘一千朵金花,花評榜點數增加十點。“”······“
看來這女子是賀巨源的心頭肉了。而剛剛那一群給白如霜送金花的皆是賀巨源平時的狐朋狗友。
這時丫鬟又給沈林甫送上一張紙,上麵寫的正是白如霜剛剛吟唱的那一首詩。每次吟唱的詩賦都會有專人謄寫出來,供金客們細細欣賞,有感而發不定還會再打賞。沈林甫拿起紙,看著上麵的俊秀楷,不禁點了點頭。再看到詩的作者,署名黃景仁。
”哈哈巨源,沒想到你為了如霜姑娘能一鳴驚人,竟然向黃司農求詩,不知破費了多少。“”分文未有,司農大人曾經在家祖跟前求學,這次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腆著臉去的。回家指不定要讓家父責罵一番。“”哈哈哈······“
“看,到了倩倩姑娘了。”
“綠蕪牆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蝴蝶上階飛,烘簾自在垂;
玉鉤雙語燕,寶甃楊花轉。幾處簸錢聲,綠窗春睡輕。“
“好······。”“賀雄言賀公子,為潘倩倩姑娘送上金花五萬朵。在花評榜上增加點數五百點。”“賀大公子出手果然闊綽。實在是潘姑娘的良配呀!””······““裴應常裴公子為潘姑娘送上金花一千朵,在花評榜上增加點數十點。”“看看看,潘姑娘的點數已經累計到七千八百四十四點。”
聽到唱名中出現裴應常的名字,沈林甫為之一振,這不是自己未來的大舅子嗎?雖裴家還有點積蓄,也不用這樣打腫臉充胖子吧。在一個角落裏,長得五大三粗的裴應常確實肉疼。雖一百兩對賀雄言來聊勝於無,可對他裴應常來是筆巨款啊!但是他需要得是賀雄言事後看到他的名字,將來賀雄言也不會就把他當朋友,更不用為他擺平一些麻煩。但是賀雄言手下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卻會把他當自己人,不會對他進行打壓。甚至偶爾有肉還會分一點給他們。這也算是投名狀了。
裴應常也很無奈,裴家如今衰弱的已經看不見任何希望。大伯那一房自詡有些功名,一副清高樣,誰也看不起。三叔和四叔要是沒有父親帶著,如今恐怕已經上街要飯了。祖父在時養下的花酒地揮金如土的臭習慣,祖父去後,卻沒有能力繼續維持奢華的生活,日漸一日,坐吃山空。而自己科舉無望,打就不是讀書的料。很早就出來廝混,倒是聚攏了幾十號兄弟。如今靠著做房伢子和開著幾間地下賭場,倒還算滋潤。可是年少時的記憶,又讓裴應常心裏很看不起現在的自己。所以盡管與三教九流已經無異,但還是想盡辦法想站在江寧的士族中去。
而在裴應常的身旁坐著一個戴著裘帽的白臉子,盡管穿著厚厚的衣服,但依然可以看出裏麵的人是非常瘦弱的。再仔細一看,耳垂上的耳飾還未摘除,原來是個娘子。看著自家兄長為了家族如此低頭順耳,裴謹有些心疼。如果出身在普通農家,他會是一個好兒子好兄長,可惜出身這樣一個沒落士族裏,入不了仕途便會被這個圈子所淘汰。偏偏世人重臉麵,有一把子力氣無處使。要不是父親病重,家裏需要人出來撐著,兄長可能還被關在院裏讀書。
而自己,母親與姐姐年前自己就要嫁到千裏之外的嶽州去。
對於裴家來,那是一個龐然巨物。而對於那個男人,自己從未見過。聽姐姐四年前他曾翻進院子偷看過自己,家裏的下人未來的姑爺很凶,老是打罵下人。裴謹有些害怕,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或許自己對於沈家來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媳婦,隻是因為當年締結婚事的人還在,後人才願意如約完婚。
可對於裴家來,自己必須得是沈家的媳婦。隻有這樣,堂兄的補缺才會有下文。兄長也不用再去跟三教九流廝混,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江寧的某個衙門做個吏佐或是在巡城司領一隊兵伍。姐姐在夫家也不用受妯娌的氣,三叔和四叔也不用再被債主逼的尋死覓活。
其實,裴家最累的那個人是自己。
好像從爺爺去世後就是這樣。姐姐和丫鬟們卻總是自己命好。可自己卻總感覺是從一座樊籠到另一座樊籠。
“看,宋姑娘上場了。”裴應常對著妹妹道。裴謹看著台上的女子,似有一種同病相鄰的感覺。
場上迎來了晚會的高潮,聲浪一波壓一波。場上的女子戴著薄紗,穿著長長的紫色舞裙,頭上的飛鳳冠顯得格外高貴。琴聲嫋嫋,各色花瓣從四麵八方撒向舞台中央。
“簡世子為宋秀詢姑娘送上十萬朵金花,花評榜上增加點數一千點。”“哇······”“世子爺出手應是全場最闊綽的了。”“還沒開唱呢!簡世子是真的癡情啊!”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無端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果然是秦少遊秦公子出手了!“
“好一篇‘八六子’。“”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悵然暗驚。如此佳句,今日這人居名副其實啊!“”我看還是那句,‘無端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最佳。”
“簡世子再次為宋秀詢宋姑娘送上十萬朵金花,為宋姑娘在花評榜上增加點數一千點。”場上開始呐喊起來。“······”“宋秀詢宋姑娘的花評點數已經超過了潘倩倩,達到了一萬零七百八十三點。”“上一次差不多是三十年前了,才有這麽高的點數啊。”“少遊兄實乃我輩翹楚啊。”“沒想到簡世子留的殺手鐧竟然是秦少遊的詩,輸的不意外。”“哎,我太高看賀家兄弟了。把老子輸慘了。”
沈林甫看了一下折子上的出場順序,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便讓旁邊的丫鬟去取一副紙筆來。
能與秦觀比肩的實在是沒幾個了,倒是讓沈林甫為難了,不會真的偷雞不成蝕把米吧。想了一下,提筆寫下: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署名為‘青玉案·人生若隻如初見,嶽州沈子卿’。然後把宋坡叫進來,讓他去把這張紙給柳娉婷送去。這首詞是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本來想改為中秋的,但覺得不夠驚豔,就盜了納蘭性德的一句詩作為詞名。
剩下的隻有求祖宗保佑了,成則發大財,輸則在家裏躺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