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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別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韓治章就到侯府門口等著,但凡出門去辦事的下人瞧見,都會上前問一句,「四公子在等什麼呢?」

  此時他就會咬牙切齒地回一句,「等我的命!」

  下人了悟,諂媚道,「郡主今兒沒出門鬼混,人在去雲院呢。」

  「去去去,辦你的事去。」

  他一次次把人趕走,卻始終不見眠翠的影子。

  眼見著日上三竿,他心裡越來越急,看一眼長街盡頭,也回頭看一眼侯府深院,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要是眠翠跑了,自己是不是也該找條退路。

  他越想越不甘心,一跺腳,直往南柯坊趕。

  平時熱鬧非凡的南柯坊如今大門緊閉,眠翠果然跑了。

  韓治章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開大門。

  「眠翠!你給我滾出來!你以為自己跑得掉嗎,等小爺把你抓回來,要你不得好死!」

  樓里空空蕩蕩,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聲,短短一個晚上,人竟然跑的乾乾淨淨,半件值錢的東西都沒落下。

  「韓公子?」

  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韓治章遲疑地回頭,就看見一位年輕公子從門外探頭進來,也正好奇地打量著這座空樓。

  南潯城裡人人都稱韓治章一聲「四公子」,是賣沈蔚面子,因此這人喚他「韓公子」,他反倒不適應。

  「公子貴姓?」他只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卻叫不上名字。

  年輕公子拱手作揖,身上儒氣很重,看來家教極嚴。

  「鄙姓宋,字明耀,不日前還與韓公子在此地見過。」

  韓治章腦子裡頓時蹦出一個不知好歹的名字。

  「宋熠?」

  「正是在下。」

  見他記得自己,宋熠似乎還很高興,走入樓內,全然沒注意到韓治章一臉戒備。

  「我方才從門外路過,見韓公子踹門而入,不知是何緣故?」

  「不干你的事。」

  韓治章現在很煩躁,根本沒工夫搭理宋熠自以為是的正義感,眠翠的事早晚會被沈蔚知道,他可不希望在那之前再與招惹過沈蔚的宋熠扯上什麼關係。

  他現在只想趕緊回侯府認錯,爭取坦白從寬。

  「韓公子!」宋熠搶先一步,關上了身後的門。

  昏暗的樓閣里,他們只能隱約看見對方的輪廓,不遠處有一扇沒有關嚴的窗,外面的光從縫隙漏進來,塵埃在光束里飛舞。

  韓治章忽然意識到,宋熠恐怕不是碰巧路過這麼簡單,他第一反應就是宋熠看不慣沈蔚,要從他身上下手。

  「你要是想活得久,最好少管閑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沒了鎮南侯的鎮南侯府,恐怕也不是宋大人一個小小刺史可以圖謀的。」

  這話說的強硬,但韓治章心裡其實沒底,宋熠他爹執掌的明州曾是西離最富庶之地,東離建國之後,朝廷內亂不斷,皇權分散,四方諸侯並起,明州遊離在兩者之間,態度曖昧,卻是兩方都想拉攏的存在。

  「韓公子誤會了,鎮南侯曾有守疆衛國之功,我爹並不想與之為敵,此前冒犯柔嘉郡主也只是個意外而已。」

  儘管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宋熠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誠懇,更重要的是,他提到了鎮南侯守疆衛國之功,這話在當朝無論誰說出口,都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因為沈問君守的是西離的疆土,衛的是前朝的國。

  「你這人倒是挺有意思,明州是國之骨血,你不在那兒好好待著,跑南潯城來找什麼死。」

  「不瞞韓公子,在下其實是受家父所託,為尋你而來。」

  「尋我?」

  「是。日前我在南柯坊見到你,本來十分高興,但當我看見柔嘉郡主的作為,心中怒不可遏,被憤怒蒙了眼,才會貿然開口得罪她。」

  韓治章越聽越不對勁。

  「你當時該不會並非為那位姑娘出頭吧?」

  「倒也不是。」

  韓治章鬆了口氣。

  宋熠緊接著就道,「不過她公然欺辱韓兄之行為,為沈某所不恥。」

  韓治章有些懵,沈蔚怎麼欺辱他了?雖然平時的確欺負的挺多,但這「欺辱」二字實在是言重。

  「你可能誤會了。」

  「我親眼所見,怎麼會是誤會!如今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韓兄不必害怕,只要你隨我回到明州,料那沈蔚不敢追去。」

  韓治章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把稱呼都換了,一口一個韓兄,顯得他們多親近似的。

  「你先別急著套近乎,我自小在侯府長大,與明州可沒有關係,你爹八成是老糊塗了,你也趁早回家吧。」

  在這兒已經耽擱的足夠久,他還忙著趕在暗哨之前去見沈蔚呢。

  至於這位宋二公子,愛救誰救誰吧。

  薄薄的門板之後就是熱鬧的長街,人群的喧鬧聲很近,又似乎很遠,韓治章心裡念著沈蔚喜歡橋頭那家的黃豆糕,想著買兩塊回去賠罪沒準能逃過一劫,畢竟他又沒犯什麼大錯。

  「韓兄甘為柔嘉郡主的玩物,令尊要是知道,恐怕泉下難安。」

  韓治章的動作微頓,腳尖一轉走向宋熠,他緊緊掐住宋熠的脖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兇狠,像是吞噬人的黑洞。

  「你都知道什麼?」

  他鮮少的沒有弔兒郎當地說話,宋熠一點也不懷疑如果自己沒有給出滿意的答案,他會真的動手殺人。

  「我知道,你是前朝御史韓憶山韓大人的幼子,我父親與韓大人乃多年摯友,他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

  「我可從沒聽說我爹有這麼一個朋友。」

  「一州長吏若與朝中御史多有來往,韓家恐怕也等不到西離滅亡了。」

  韓治章將信將疑,但還是放開了宋熠。

  宋熠揉著被掐疼的脖子,「謝謝你相信我。」

  「你先別急著謝,我只是嫌手累,又看你不會武功才放手的,反正你也跑不掉。」

  「我不跑,我離開明州時答應了我爹,一定把你帶回去。」

  他自認為好心的堅持在韓治章看來只是負累。

  「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會跟你走,你最好閉上嘴,乖乖回明州去,否則你要是死在這裡,鎮南侯府可不好跟宋刺史交代。」

  韓治章一把拉開門,外面混雜著食物香氣,花香,甚至泔水臭味的新鮮空氣湧進來,原本因宋熠的出現而有些鬱悶的心情頓時舒暢。

  這才是他一直生活的地方,也是他該去的地方。

  *

  昨夜的毒比沈蔚預料中厲害得多,賀殊走後,她突然暈倒在石桌旁,直到清晨有下人走進院子才被發現。

  豐子瀾來看了一眼,只留下一句「死不掉」,就又離開了,留下一眾下人在風中凌亂。

  孟成風家教甚嚴,早起練功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哪怕客居於此也不例外。

  他走出度春院的時候,發現隔壁院子人進人出,十分熱鬧,憶及昨日小廝說裡面住的是沈蔚,他頗為在意。

  駐足觀望了片刻,他看見下人們擁著一位青衣公子走進去,可沒一會兒就又出來了。

  「那是誰?」他問身後執意跟著出來的采星。

  「那是府里的二公子,他性子冷傲,一般不會來去雲院,都是郡主到本草居去,除非郡主病了,他來看病。」

  「這麼說,沈蔚病了?」

  明明昨晚看著還挺好的啊,還有力氣算計人呢。

  「哎呀,郡主病了!」采星遲鈍的神經讓孟成風無語吐槽,也不知道她這麼一驚一乍的性子是怎麼在沈蔚面前待到今天的。

  「常公子,你可一定得去瞧瞧郡主啊。」

  孟成風不解,「為什麼我一定要去?」

  采星更不解,「你這次到南潯城來,難道不是打算履行婚約嗎?」

  孟成風腦子裡炸起一道驚雷,思緒被炸成了空白,他竟沒有料到,沈蔚和常修是這樣的關係嗎!

  見他發愣,采星警惕起來。

  「你不會是不想娶郡主了吧?」

  孟成風的五官不禁皺成一團。

  常修臨死前還在不停念叨沈蔚的名字,可見愛之深切,一定是想娶的。

  可問題是他並非真正的常修啊!

  「這.……眼下並非談論婚嫁大事的好時候。」

  他一臉為難,但顯然是被采星誤會了,采星急忙拽住他的衣袂,試圖幫主子挽回這段感情。

  「常公子,我們郡主雖然驕橫跋扈了些,貪戀男色了些,心狠手辣了些,但她是個好女孩兒!」

  孟成風:「.……」

  他還能說什麼。

  哪怕找出一萬個理由推辭,孟成風最終還是被采星拽著走進了去雲院。

  采星從前是沈蔚身邊的貼身侍女,許可權很高,下人見她都要稱一聲「姐姐」。

  她硬是把孟成風塞進了沈蔚的閨房,還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唯恐天下不亂。

  雖然沈蔚不是個好人,但好歹是個未出嫁的女子,孟成風「面門思過」,一點也不敢動。

  屋子裡靜悄悄的,連呼吸聲也沒有,站得久了,他甚至懷疑是否還有第二個人。

  「常修哥哥真是君子。」

  身後突兀地響起沈蔚的聲音,較昨日的確中氣不足,看來病了是真。

  「我不是故意在這兒。」他從小到大還沒有面臨過這樣的狀況,有些無措。

  「是采星吧。」沈蔚一語道出真相,「那丫頭一直這樣,過於熱心。」

  「她是一心向著郡主。」

  沈蔚舔了舔乾燥的唇。

  「你打算就一直這樣跟我說話嗎?」

  背對著人說話的確很無禮。

  「不如我到門外去,隔著門,既不冒犯郡主,也不怕失禮。」

  孟成風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沈蔚忍不住笑起來,雖然已經儘力克制,但笑聲還是傳入孟成風耳中。

  「我有些渴了,拜託常修哥哥幫我倒杯茶總不算失禮吧?」

  照顧病人,的確不算失禮,但非禮勿視,這不能忘。

  他解下纏在手腕上的布帶蒙住眼睛,這才轉身。

  「勞煩郡主為我指路,何處為桌凳,何處為床榻。」

  靠坐在床邊的沈蔚微微眯眼,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假常修有意思了。

  「往前七步便是圓桌,茶壺就在中央,其間沒有阻礙。」

  孟成風點頭,依照沈蔚的指示前行,但當跨出第七步的時候,他的腿碰到凳子,被絆了一下,下意識就抬手想要扶住什麼,結果被另一雙手扶住。

  隔著蟬翼般的衣料感受到的溫度讓他渾身一僵,沈蔚含著笑意的聲音已近在眼前。

  「常修哥哥是不是已經忘了你我早有婚約在身這件事,還是你嫌棄阿蔚了?」

  眼前的光突然被什麼擋住,系在腦後的結被一雙手解開,布條飄落,沈蔚的手順勢落在他的肩上,臉緩緩湊上來。

  孟成風瞪大了眼睛,在最後一刻找回身體的自主權,推開沈蔚。

  「你別過來!」

  那一刻他害怕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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